“你不招安保，为什么要招聘？”江浔对他的做法不理解，疑问道。

解九轻轻的抿了一口茶，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安保是需要的。”

江浔扭头盯着他看了半晌，晚风吹起他额前的刘海，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解九轻轻放下茶杯，白瓷杯底与石桌接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迎上江浔探究的目光，里面平静无波，却仿佛蕴藏着整个沉沉夜色。

“安保是需要的，”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但让你们两个给我看大门，有点屈才了，到不如给我做保镖，包吃住，薪资高，工作轻松。”解九微微一笑，眼底的笑意被江浔尽收眼里。

晚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凝滞了些，卷着西府海棠细碎的花瓣和叶片，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落下。沙沙声更清晰了，衬得解九的话语愈发清晰。

他微微前倾，苍白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在无声地敲打着什么密码。

“招安保作甚？”江浔继续问道。他戾气缠身都没有死，哪里像是需要人保护的人，自己一个能打十个。

解九收回目光，他顿了顿，指尖停止了敲击，重新端起茶杯，杯沿掩住了他下半张脸，只留下那双深邃的眼，“那位名叫“小芳”的姑娘枉死我店中，是我职责的疏忽，所以加大人手，以免此类事再次发生。”

江浔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看着解九，对方眼中那平静下的暗涌，那苍白面孔上因热茶而短暂浮现的血色……若不是此人戾气重，透着一股病气，十有九分像。

“寻常人怎能看得出旁人有问题。”

江浔缓缓走向解九，在解九的注视下坐到了他的对面。乐时见江浔走动，连忙紧跟其后，根本不敢让自己落单。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解九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淡得几乎看不见，江浔心头莫名一跳。

“不是说了嘛，欢宿的安保向来要求苛刻。”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像是说给江浔一个人听。

暮色降临，热闹的长庆街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安静，仿佛被厚重的夜幕吞噬。

每户商铺门前悬着的两盏白纸灯笼，在微凉的晚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昏黄暧昧的光晕。

“江哥，咱就不能换个地方吗？”乐时站在之前的灌木丛中，脸上嫌弃的表情毫不掩饰。

“也可以，”江浔指了指路中央，“站中间给人当靶子打。”

乐时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了看。

“……”

昏黄的路灯孤独地伫立在寂静的街道拐角旁，微弱的光芒仿佛随时会灭。

他站中间……不是他吓死别人！就是别人吓死他！

乐时缩了缩脖子，彻底打消了换地方的念头，认命地蹲回江浔身边，只恨不能把自己缩进灌木丛的阴影里。

长庆街的寂静像一层湿冷的布，紧紧裹住两人。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模糊的犬吠，反而衬得周遭更加死寂。

昏黄的光晕在地面上拉出摇曳不定的、扭曲的影子，像某种不安的活物。

“江哥，”乐时压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依我看，那解大哥就不是什么好人，看着就邪性，说的话也云里雾里的。他，需要两个保镖，那我还需要二十个呢。”

他想起解九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吸走光线的眼睛，还有缠身弥漫的戾气，后背就一阵阵发凉。

“要我说，江哥，我们跑路吧”

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跑？跑去哪？”

乐时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惯有的温和，但却像寒冬腊月里的一根冰棱，猝不及防地扎进他的后颈窝。

他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弹跳着转过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昏黄路灯的光线下，解九就站在离灌木丛不过三步远的地方。

他依旧穿着那件大衣，身形在朦胧的光晕里显得有些单薄，温和的脸上挂着一丝笑意。

“解……解大哥？”乐时舌头打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下意识就往江浔身后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灌木里。

江浔缓缓转过身，打量了他一番，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什么时候过来的？”

解九一挑眉，“刚刚。”

江浔：“你来干嘛？”

解九：“给小芳讨个公道，你呢？”

江浔：“保护雇主。”

江浔一本正经的说道，解九嘴角那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深了一丝。

他看着解九嘴角那加深了一线的笑意，那笑意很淡，却像投入他心湖的第二颗石子，涟漪悄然扩散开来。

“嗯，”解九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从江浔脸上滑过，落在紧张得快要缩成一团的乐时身上，“看来我的保镖很尽责。”他语气里听不出是调侃还是陈述。

乐时头皮发麻，完全没心思分辨语气，只觉得那目光像冰凉的蛇信子舔过后颈，“哈哈哈哈哈……解、解大哥……好。”他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最后啥也说不出来，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

解九没再理会乐时，重新看向江浔，夜风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拂过苍白却线条优美的下颌。

江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下颌线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落在他指向长街深处的手指上——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昏黄的光下，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

三人沿着寂静的长庆街向前走去。路灯的光晕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交叠。

江浔刻意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侧向解九的方向。他能清晰地听到解九稍显急促的呼吸声，显然这病弱的身体在夜风中行走并不轻松。

“你来时，有何发现？”江浔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解九的脚步没有停，目光投向街道更深沉的黑暗处，“没有，跟上次一样，安静得过分，”他顿了顿，“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在二人说话的瞬间，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快！使劲拉！”

“加把劲！”

“怎么这么沉！”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水井，熟悉的人，但不同的是，上次只有四个人，这次多了一个。

乐时头皮发麻，二话不说就往江浔身后躲。

“一二三——起！”

领头的汉子嘶吼一声，五人同时发力向后一坐，熟悉的水桶被拉了出来。

江浔皱着眉头看这一切，未等身后的乐时反应过来，他便向前一步，朝五人走去。

江浔感觉手臂一沉，回头一看，解九拉住了他，脸上惯有的温和笑容也消失不见，眼神瞬间也变得更加幽深，“不能去，他们中了幻术，不会把你当人看。”

江浔面上不动如山，只是眼神锐利如刀。

不过半会，五人纷纷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跟之前一样，仰面朝天，瞳孔瞪得极大……一切都那么相似。

晚风陡然变得阴冷刺骨，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昏黄的路灯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扭曲，投在斑驳的青石板上，像一只蛰伏欲出的巨大怪物。

死寂。

江浔本能地再次想上前查看，但手臂上解九那只冰凉的手掌传来的力道依旧未松。

“不用管，”解九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盖过，“他们不会死。”

乐时牙齿咯咯作响，整个人几乎要缩进江浔的影子里，声音带着哭腔：“江、江哥，怎么办？”

江浔收回目光，“施术点不会在他们身上，还得继续往下走。”

闻言，乐时腿一软，差点直接一屁股坐下去。

“应该从灌木丛那里，我们就已经进入了幻境，”江浔扭头看向水井旁的五人，“多出来的那一人，想必无意间走进来，中了幻术。”

“先把施术点找出来。”一旁的解九说道。

“那……施术点在哪里？”乐时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找。”解九郑重其道。

进了幻境就很难再从幻境里走出来，除了解决施术者和破坏聚集戾气的阵法，方能走出来，但还有一种特殊情况，施术者自动放你走出来。

解九那声轻描淡写的“找”，砸得乐时心头发沉。找？在这鬼打墙一样、处处透着邪性的幻境里，找什么？怎么找？

江浔目光扫过街道两侧紧闭的店铺门扉、摇曳的白纸灯笼、以及那口水井。

路灯昏黄的光晕似乎比刚才更暗沉了些，将影子拉扯得更加扭曲变形，像无数挣扎的鬼魅附着在青石板上。

“施术点必然与小芳有关，”江浔的声音低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昨晚那个诡异的妇人一直吵着要找她，想来小芳应该是从幻境里走出去了，那个妇人是重要目标。”

解九没有立刻回应。晚风拂过他苍白的脸颊，几缕碎发粘在额角，显得他愈发脆弱。

但那周身弥漫的、沉甸甸的戾气却像一层无形的铠甲，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片刻后，他才缓缓睁开眼，深不见底的眸子望向江浔。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算是认同，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