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初一个回头,连连摆手,替自己争辩:“不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瞧着仲长净迈着步子走到元霜身边,偏头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一眼沙禅。沙禅识趣的低下头,不做声了。
仲长净一句话也没说,朝沉雾殿山门走去。
此行不能够从沉雾殿中直接施法离开,殿主一旦离开沉雾殿,几乎便是人尽皆知。太容易打草惊蛇,仲长净便决定先行至山脚,再施法前往冥界,以保万全。
一路上元霜捂着腰间的玉佩和葫芦,一步一个脚印的跟在仲长净的身后。仲长净不知何时在几人身上下的法术,她们的躯体几近透明,如常的穿过结界走到了山道之上。
她还没有在清醒的时候走出过沉雾殿大殿的门。外头的景致原是这般的风貌啊,元霜边走边惊叹。
她生活的阴山在阴雨天气时也有雾气,可沉雾殿范围内的雾气可都是淡蓝色的!
可还未走出多久,即墨初原本是跟在沙禅的身边,慢慢落到了最后......冥界之人的身躯在五界之中甚至比人族还要弱气,受不住人间的阳气,受不住神魔两界的仙魔之气。她受不住这淡蓝色的魔气!
元霜发觉了不对,探究的看看仲长净的背影,脚步也渐渐慢下来。
等即墨初走到她的身边,元霜伸出手搭住她:“来,我扶你吧。”
“呃,多谢。”即墨初犹豫片刻,扯出个不大好看的笑,搭住了元霜的手臂。
手臂搭上元霜的瞬间,即墨初身体的不适感便陡然减少了几分。即墨初手臂一颤,太过怪异了......
“怎么了?六殿下可还行,要不我去同殿主说说,咱们歇一歇?”元霜感觉到了即墨初身子的战栗,担忧道。
即墨初:“不...无妨,我无事的。”
视线顺着元霜的手臂一直下望,看到了她腰间的环佩。
难道是因为这块玉吗?还是这只猫妖的身体内有什么东西?
元霜笑道:“好。您若是撑不住,便同我说。”
“多谢......”
即墨初的脸色不由沉了沉。连一只无甚法术的妖类都能同自己说这样的话了吗?只是因着沉雾殿主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她便能同自己这般说话......
仲长净回头,便见到即墨初不太寻常的神色。
这位冥界的六殿下似乎有心事。
而她的猫妖还在即墨初身边,费心费力的想要她走得轻松一些。仲长净长睫轻动,皱眉朝前面雾气弥漫的所在看了眼,同沙禅道:“前面有人,你去瞧瞧。”
沙禅也皱起眉来,沉雾殿的范围内很少有人会来。
前面怎么会有人?
“是,属下去前面等您。”
沙禅一走,仲长净放慢了步子,头也不回,叫了声:“元霜,过来。”
“啊,好!”元霜顾不上即墨初了,松开了手,小跑着过去:“来啦!”
走到仲长净身边,元霜的身量比之矮了小半个脑袋,她须得微微扬起头看仲长净:“殿主,您找我啊。”
仲长净偏过眼,视线看的地方却不是元霜的脸,而是身后。
即墨初脚步顿住,心跳加快,脸色更是发白。
这!殿主这是在......看着自己?!
“本殿腰上不大舒服,你扶着。”仲长净轻飘飘道。
“嗯?”元霜绕到仲长净伸手,探出猫爪戳了戳仲长净的后腰,“是这里吗?是疼了吗?”
也不对啊,昨夜分明没有同殿主做什么呐。
仲长净也不说谎:“不疼。”
“嗯?那是......”元霜心里头开始嘀咕,思索着殿主大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仲长净伸出手:“你怎么不扶着本殿呢,乾离君。”
哈?!这是什么意思!
殿主唤自己乾离君?!铁树开花?还是殿主生出了什么毛病来?啧啧啧,不寻常!
要夭寿!!!
......
沙禅走到前头,才知殿主方才说的话并非虚言,也不是要让自己离开的托词。
前头的深潭中当真有一人一妖。
那妖族的身上满是火烧的痕迹,腰部以下皆是焦木的形态,一眼看去便知是个树妖。
树妖受火刑至此,怕是难活。
剩下那女人伏在树妖的身边,与之十指相扣,眼里一面死灰。
感觉到沙禅走近,女人愣愣的抬头,而后戒备的看向沙禅,起身将水潭中的树妖挡在身后。
沙禅便这样与之对峙,不曾动手。
能一人一妖走到沉雾山的山腰以上,是十分不易。中间的艰难怕是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那树妖看上去也是个女子,只是身上被烧的难看,成了半残,脸上也是焦黑一片叫人认不清楚。
深潭之水,在沉雾殿的半腰之上,是至净之泉,乃是清理伤口的良助。
这人将树妖带到此处,就是想救她一命。
沙禅心道,被殿主瞧见不知会否受罚。只这么一想,又抛弃了这个想法。殿主心善,根本就不会责罚她们。只是因果轮回,自有定数,殿主深谙其道,定然也不会插手此事。
仲长净三人走到深潭前,第一个有反应的便是元霜。
她根本不加思量,就过去扶住那女子,担忧的看着她,询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仲长净拧眉,抿唇。
女人像是抓住的救命的稻草,握住元霜的手,噗通一声跪下来:“求您,求您......求您救救她!”
连着磕了几个响头,女人的额上马上就渗出了血。
元霜连忙去挡,将自己的手垫在地上:“别啊,你别这样!你总得先同我们说说发生了什么,才能......”
沙禅忽然道:“元霜!”
“啊?”元霜回头,瞧见身后三人都只站着,并不动作。
她慢慢松开了女人的手,也退后了一步。殿主看起来不太高兴,似是自己犯了什么错。元霜小声的唤她:“殿主......”
沙禅还在提醒元霜:“不要多管闲事。”
元霜盯着仲长净的眼睛,心里期待着仲长净可以说一句话。
那女子还是跪着很快道出自己与树妖的经历。
“我与妻子曾夙一路来此,是为了为她求得一线生机......”
她名叫曾钰,是一介凡人。与曾夙是前世有缘。
今生曾夙来寻她报恩。百年前,曾钰的前世在大旱中为她捧了一捧水救了垂死的曾夙。那时的曾夙还没有修成人形,也没有名字。化形后,已经过了百年,当年为她捧水的女孩子早已转世轮回。
树妖曾夙入人世,寻恩人。直到在一户大宅子中遇到故人。
她给自己取名曾夙,冠以她今生的姓氏。而后曾夙用了妖法成了曾家的远房亲戚,离恩人愈来愈近。曾钰已经许了亲,那人在曾夙的眼中却不是个良配。是以曾夙用了些法子,放那家人退了亲,转而自己上门提亲,想着便可救恩人出苦海。
可事与愿违,两人成婚月余,曾钰的潮期来临,曾夙却在当夜妖法失控,重伤。身为乾离君差点儿杀了自己的新婚妻子。
此事一出,城中之人皆知曾夙乃是妖类。人与妖千百年来一直不睦,人与妖类的结合更是不能!
二人的家附近聚集了一群人界修士,对家宅施法意图将二人围困而死。彼时曾夙二人已互通心意,约定终生。
曾钰得知其报恩的前因后果,便主动走出家宅试图劝说众人离去。可世人不依不饶,逼迫二人离开。曾钰为保妻子性命只得答应。
离去前夕,家宅起火,修士们在他们家宅之外,一个个竟也冷眼旁观,乐得指点,道说不少的活该、报应之语。曾夙拖着重伤的身子将妻子救出,只剩下个半残的身体。
修士依旧对其围追堵截,不愿放过。直到曾夙与她逃出了人界的范围,历经艰险才得以逃脱。
曾钰背着曾夙一路朝魔界的地界而来......晓得魔界沉雾殿是唯一有法子救树妖的地方,她便来了。
元霜听得眼泪直流,控制不住的上前扶住曾钰,不停的安抚:“你莫急,会、会有法子,会有法子救你的妻子的......”
元霜朝仲长净求助,与曾钰一样,满目可怜:“殿主,您可否救救她的妻子......”
仲长净脸上一点儿的表情也没有,想了想,正要开口,被沙禅抢先。
“元霜!你大胆!”她一把扯过元霜,拉扯到自己身边。
“我......”元霜看着仲长净的眼睛,竟觉得里面全是冷漠。
殿主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所谓七情六欲?她为何能看待这样的事情都这般冷漠?一个树妖,敢在火中救人,难道还不足证明她是爱着她的妻子的吗。有情之人,难道不能救吗?
若是有一天是自己躺在这里,殿主也不会有丝毫的触动吗......
接着是曾钰朝仲长净重重的又是磕头:“您便是沉雾殿主...您一定可以救我的妻子,五界之内只有您可以救她,求您......就算您要了我的性命,我也甘愿。求您......”
仲长净问元霜:“你当真想救她么?”
元霜抹了一把脸:“她们是相爱的,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即便人族容不得人妖相恋,她们也不曾放弃对方。您能做到,为何不救......”
这话听着不大好听,像是在质问。
元霜被沙禅拉扯到了她身边,仲长净才能看得清楚她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声,怎么就哭成这样了......眼睛本就水灵灵的,很好看。现在倒像是受了欺负一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折腾自己的乾离君。
仲长净伸手点了一下元霜眼角的湿润,问:“这也值得你哭成这样吗?天底下那么多不公的事,能哭得过来吗?”
她平平淡淡说着,元霜听到心里翻江倒海。
元霜忍不住,直接问她:“如果是我......是我们呢?”
“什么?”仲长净不解:“你我?”
“是!是你我!我若是这般,您可会救我?”她哭得发抖,好像是就此可以看到自个儿往后的结局一样。
仲长净摇头:“你不会的。”
因为她的栖旖香魂已经送给元霜,就在她的妖丹里,在元霜受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可以用她的身体来代替。这是她偿还给元霜的。
“不是......”元霜拼命的摇头,想要说却说不明白:“不是这样。您是不是没有七情六欲,也永远不会在意我......”
“本殿应当是有七情六欲的。你这样哭,本殿看到了也不舒服。”仲长净好声好气的回答她:“本殿不救她,是因为因果循环,自有命数。”
“殿主大人,算我求您了,您救救她,好么......”元霜还是没忍住,替她们求了一回:“您也救我过的!就在阴山,您救过我。”
沙禅眼里闪出寒光,她忽然觉得这猫妖压根就是个傻子,什么症结都没想清楚,就起了同情之心,求着殿主去救人。
这样的猫妖,很愚昧。
“欸......”原来如此......她与元霜的缘分原来如此。仲长净软了下来,伸手揽过元霜的背,将她抱在怀中,轻声:“本殿拿你无甚办法。我亏欠了你,你既求我,我不会不答应你。可我也想让你知道,这与我而言不是十分简单的一件事。”
元霜闻着她身上的气息,心跳很快,声音也哑:“您......”
仲长净慢道:“我自有要承担的宿命,就如同你我此行也有目的一样。我的身子不大好,如今是靠着你的信引才帮了我。元霜,若我告诉你,救她便会损伤了我,你还愿意么。”
她说这话是也是平静的,仿佛就在等着元霜的答案,而她会照着元霜给的回答去做。
“你的身子怎么了!”元霜从她怀中脱身,着急的去摸仲长净的身体:“哪里伤了!您告诉我,您告诉我啊!”
“我......”仲长净阖上双目,正要说话。
这时,深潭的树妖的身体忽起变化,一股重重的焦味儿弥漫出来。曾钰脱力瘫倒在地,无声落泪,朝她的妻子爬过去。
她终究还是救不了她的妻子,感动不了五界之巅的沉雾殿主。她的妻子,没有生机了,要离去了......
元霜急了,从仲长净身边跑过去,下意识便喊道:“殿主!”
“嗬。罢了。”仲长净无奈的淡笑。
仲长净与沙禅同时抬手。
“沙禅,停手。”
沙禅被仲长净喊住,停下的想要率先出手相救的举动。她没有殿主的能力,无法起死回生,也从殿主的眼睛里看到了她不想让自己插手的意思。只得作罢,恨恨的骂道:“该死。”
赤色的本源之力从仲长净身体中流出,灌入树妖曾夙的体内。配合上深潭之水,顷刻之间树妖的身体就已恢复如常。
元霜总算松了一口气,转悲为喜,回身看向仲长净:“多谢......阿净,多谢你!”
仲长净眼前的元霜越来越模糊。她也淡笑着,算是做了回应:“如你所愿。”
如元霜一样性子纯净的,这么多年,也只遇到过一个。而她承受的因果皆在自身,和元霜无关。
她那么想要救,便救吧。
虽有一些失望,也还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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