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湖省清宁市——
清宁精神病院的夜,总比别处来得更沉。
四月的风裹着湿冷的潮气,从铁窗的格栅里钻进来,落在徐若洱裸露的脚踝上,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缩在单人床底,后背贴着冰凉的水泥地,能清晰地感受到地面缝隙里积年累月的灰尘。
像这三年来落在她身上的绝望,一层叠一层,擦不掉,也抖不落。
她指尖反复摩挲着掌心那片金属,边缘被磨得发亮,却依旧带着锈铁特有的粗粝感。
这是她半年前从床架上撬下来的,那时候床架的螺丝松了,护工懒得修,只骂骂咧咧地用铁丝捆了两圈。
她趁护工转身的间隙,用指甲抠了整整三个晚上,才把这片指甲盖大小的铁屑挖出来,藏在药膏管的夹层里。
之后的每一天,她都用指甲一点点打磨,白天藏在舌下,晚上就着月光磨,直到它锋利得能轻松划开皮肤,却又足够小巧,能藏进任何缝隙。
床板上方传来“吱呀”一声响,是隔壁床的女人又在翻来覆去。
那女人叫林姐,进来五年了,据说是因为发现了丈夫出轨上司,闹到公司后被丈夫送进来的。
林姐大多数时候很安静,只有在想起孩子时才会低声哭,哭完了就会对徐若洱说:“小徐,别信他们的话,也别吃他们的药,吃了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徐若洱没说话,只是把金属片又往掌心按了按。
她当然不吃药,每天早上护工递来的白色药片,她都趁对方不注意藏进袖口,等中午倒热水时偷偷冲进下水道。
三年来,她亲眼见过那些乖乖吃药的人,眼神一天比一天空洞,最后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
她不能变成那样,她得记得父母的样子,记得骆寅琛的脸,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
徐若洱第一次见骆寅琛时,是十二岁那一年。
那天是她的生日,父亲徐正明带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回家,男人个子很高,笑容温和,手里拎着一个包装精美的蛋糕,弯下腰对她说:“小木耳,生日快乐,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寅琛哥。”
那时的骆寅琛刚进骆氏集团不久,还只是个部门经理,常来徐家请教徐正明商业上的问题。
他总是很有耐心,徐若洱写作业遇到难题,他会坐在旁边,用浅显的语言给她讲题。
她喜欢画画,他会特意带进口的画笔送给她;甚至她因为和同学吵架哭了,他也会变魔术似的掏出一颗糖,哄她说“小木耳,不开心的事,吃颗糖就过去了”。
徐若洱那时候很喜欢这个寅琛哥。
她觉得他比严厉的父亲更懂她,比忙碌的母亲更有时间陪她。
有一次,她偷偷问父亲:“寅琛哥这么好,为什么还没有结婚呀?”
徐正明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你寅琛哥心思都在工作上,等他事业稳定了,就会有姐姐喜欢他了。”
那时候的徐若洱,从未想过,这个温柔的人,心里藏着巨大的野心。
……
走廊里传来护工换班的脚步声,沉重的胶皮靴碾过地板,发出“咚咚”的声响,像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混着脚步声的,还有护士长尖利的训斥,隔着门板传进来,字字清晰:“307那丫头今天又没吃药?我看你是不想干了!等会儿去给她灌进去,必须灌,别让骆先生知道又要扣钱,咱们谁也担不起这责任!”
“知道了张姐,我等会儿就去,保证让她吃下去。”另一个年轻护工的声音带着讨好的怯懦。
徐若洱的心脏猛地一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金属片的边缘划破皮肤,一丝血腥味在口腔里散开。
她强迫自己冷静。
灌药是常有的事,上次她反抗,被两个护工按在地上,下巴都快掰脱臼了。
但今晚不一样,今晚是她计划了三个月的日子,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脚步声渐渐远去,走廊里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徐若洱从床底爬出来,动作轻得像猫。
病号服是洗得发白的蓝条纹,宽大的袖子里藏着那片金属,另一只手攥着早就备好的布条。
这是从床单上撕下来的,她每天撕一点,攒了一个月才拧成这根手腕粗的粗绳。
她走到铁门旁,透过栏杆缝隙往外看。
走廊的声控灯还亮着,昏黄的光线下,能看到尽头的监控摄像头正缓缓转动。
徐若洱盯着那摄像头,指尖在栏杆上轻轻数着:一,二,三……她观察了三个月,每天晚上十点零三分,这个监控会因为角度调整,有整整二十秒的盲区,刚好能覆盖她所在的307病房门口。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是十点零二分五十秒。
徐若洱深吸一口气,将布条缠在手掌上,防止等会儿开门时被栏杆磨伤。
金属片被她捏在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的神经紧绷到极致。
十点零三分。
监控摄像头果然开始转动,镜头慢慢转向左侧,走廊右侧瞬间陷入阴影。
盲区到了——
就是现在。
徐若洱立刻将金属片插进锁孔,冰凉的触感贴着指尖,她屏住呼吸,回忆着护工开门时的动作。
这把锁是老旧的弹子锁,她曾借着给护工递东西的机会,偷偷观察过锁芯的结构,甚至在护工不注意时,摸过几次钥匙的齿痕。
金属片在锁芯里轻轻转动,生锈的锁芯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徐若洱的后背渗出冷汗,手心的伤口被汗水浸湿,传来一阵阵刺痛。
她不敢停,继续一点点调整金属片的角度,直到“咔嗒”一声脆响——门锁开了。
她推开门,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然后迅速贴着墙根,快步走向楼梯间。
走廊里的声控灯因为她的脚步声时不时亮起,每一次光亮都让她心跳加速,生怕从哪个房间里冲出护工。
好在这个时间,大多数病人都被药物催眠,护工也都在值班室偷懒,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的影子在灯光下忽长忽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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