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临界值

雪停了。冬天像被按下暂停键,空气冷到几乎没有流动的迹象。林川大学的湖面彻底结冰,连风都带着迟钝的味道。

沈砚那几天都在写论文。实验室的暖气不稳定,他戴着耳机,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闪烁的字符像一场无声的辩论,每个符号都在试图证明一种理性秩序的存在。

陆峤不时推门进来,带着寒气和雪屑,像是一种扰动。

“你还没回去?”

“还差点结论。”

“你昨天就这么说。”

沈砚不抬头,只淡淡道:“现在是真的差一点。”

陆峤坐在对面,看着他那副全神贯注的样子。风声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桌上的笔记纸。

“你这样会烧脑。”

“习惯。”

“那你至少得喝口水。”

陆峤把保温杯推过去。杯盖有一点松,水气白白升起来,挡在他们之间。沈砚伸手去接,指尖碰到他的手背。那一瞬间,陆峤微微愣住。沈砚的手指冷得像金属,而他自己的却烫得要命。

“你体温太高了。”沈砚皱眉。

“摄影展那天冻的,还没好。”

“去医务室。”

“我去过了,他们让我多休息。”

“那你为什么还来实验室?”

陆峤笑笑:“因为你在这。”

沈砚停顿,眼神微变。他终于抬头,目光落在陆峤脸上,像是在计算什么变量。

“陆峤,你知道我不擅长处理这种话。”

“那我来学。”

“学什么?”

“学怎么让你动摇。”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机器的电流声在空间里延续,节奏像心跳。

——

几天后,论文终于通过终审。导师在办公室里拍了拍沈砚的肩,说:“你这一篇,逻辑完美。但也太完美了,像没呼吸的人写的。”

沈砚没反驳。他走出办公室,天色是冬末特有的暗蓝,雪融成水,积在脚边。

手机震动,是陆峤的信息:【晚上出来吗?】

他回:【要去哪?】

陆峤:【屋顶。】

沈砚没问为什么。他收起手机,走到宿舍顶层。风有点大,天边泛着橘色的暮光。陆峤坐在水箱旁,怀里抱着相机,神情安静。

“你总喜欢高的地方。”沈砚走过去。

“因为能看到全貌。”

“全貌有那么重要?”

“对我有。照片和人一样,得有界限。”

沈砚沉默片刻:“你最近写的那篇《门限》,被杂志社转发了。”

“我知道。”

“有人说它太私人。”

“可那就是我想写的。”陆峤抬头,笑得淡淡的,“沈砚,我写那篇的时候,在想你。”

风忽然停了。天边的光线被压低,整片屋顶都暗下来。

沈砚的声音很轻:“那篇是告白?”

“算是,也不算。”陆峤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在穿透,“更像是一种求证。看我是不是能在你的系统里留一点噪声。”

沈砚呼吸微乱,风吹乱他发梢。他知道再装作平静已经没意义了。

“你已经留下了。”

“那为什么我总觉得,你随时能删掉我?”

沈砚闭了闭眼,低声道:“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保存。”

“那你至少得备份。”陆峤笑了,声音很轻,“有时候丢了就找不回。”

——

风从楼顶掠过,两人沉默地对望。沈砚伸手,把陆峤的围巾拉近一些。

“你体温还没退。”

“那你靠近点,也许就退了。”

那句话像一颗石子落进水里,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波。沈砚没再躲,只微微靠近。呼吸在空气里交叠。

陆峤忽然伸手,在他耳边轻轻按下快门。

咔嚓。

“我想留证据。”他笑着说,“不然你又会说这只是信号幻象。”

沈砚没回应,只盯着他。那种目光比风更冷,却又比风更真实。

陆峤慢慢低下头,额头轻轻碰到他。两人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完全重叠。

——

第二天起,陆峤变得反常。

上课迟到、采访拖延、照片也不再修。新闻社的同学开玩笑说他“恋爱脑”,他只是笑。

沈砚偶尔也注意到这种变化——陆峤的笑更轻了,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那天夜里,陆峤没回宿舍。

凌晨一点,沈砚接到辅导员电话,说他请了假,要去外地拍摄一个独立纪录片。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陆峤没有提前告诉他。

——

三天后,陆峤发来一条消息:【我在山里,信号不好。】

沈砚:【你没事?】

【没事。拍完就回。】

【注意安全。】

【会的。】

然后信号断了。

沈砚那几天几乎没睡。他依然照常去实验室,却做不下去任何事。数据公式在他脑子里全乱成噪声。

每次打开电脑,他都能看到那张屋顶的照片——他和陆峤在一起的那一刻,风掀起他们的衣角,天光冷白。

那张照片的文件名,陆峤改成了:Threshold_0。

——

第五天的傍晚,新闻社传来消息:那支纪录片小组在山中遇上暴风雪,被困在半途。

沈砚握着手机,指节发白。

那一刻,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逻辑、概率、气象数据,他一瞬间都能推演出,但唯独无法计算的,是人。

夜深,他冲出宿舍,去了火车站。

林川到西郊要六个小时。火车穿过漫长的隧道,窗外的世界被黑暗包裹。沈砚靠在窗边,手机屏幕亮着,微信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会的”。

风在铁轨间呼啸。他忽然想起陆峤说的那句话:“噪声门限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

雪地太厚,路几乎看不见。沈砚沿着山路走,鞋底被冻得硬邦邦。救援队的人说:“拍摄队有四个人,昨天刚联系上,应该安全。”

沈砚没问多的,只点头。

傍晚时,他们终于在山脚的小屋找到那几个人。陆峤坐在炉子旁,脸色苍白,头发湿漉漉的。看到他的一瞬,整个人愣住。

“你怎么来了?”

“你失联三天。”

“我没事啊。”陆峤笑,声音沙哑,“手机没电。”

沈砚没说话,走上前,直接伸手抱住他。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

陆峤的身体很烫,像在烧。他怔了几秒,才抬起手,慢慢回抱。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我也以为。”沈砚低声道。

他们在雪地里站了很久。风刮过屋檐,雪花在灯光下打着旋。

那一刻,沈砚终于明白——所谓的“临界值”,不是距离,也不是信号强度,而是“无法克制”。

——

回程的车厢里,陆峤靠在他肩上睡着。沈砚看着窗外的夜色,耳机里传来低频的白噪声。他忽然笑了。那笑极轻,却有一种真实的温度。

车窗上映出他们的影子,重叠、模糊,像两条频率几乎一致的波。

——

期末季结束,春天的信号开始微弱地回到城市。

陆峤的《门限》系列在校刊拿了特等奖,沈砚的论文也被选为优秀结题项目。所有事都像回到秩序之中。

但他们都知道,某种东西已经悄悄改变。

那天晚上,操场的灯还亮着。陆峤带着相机,沈砚带着电脑。两人坐在看台上,看风吹过跑道。

“我们是不是快毕业了?”陆峤问。

“还差一年。”

“那一年你打算干什么?”

“写研究。”

“除了研究呢?”

“等你。”

陆峤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

“沈砚,你是不是终于学会了说人话?”

“我只是把数据换了种表达方式。”

“那我也学你的。”陆峤靠近他,轻轻说:“我想留在你的函数里。”

沈砚没躲,反而伸手抓住他,语气平静:“那就别再跑。”

——

风吹动看台边的旗帜,夜色温柔。

他们并肩坐着,谁也没说话。

时间像被压成一条静止的线,风声、心跳、呼吸都在同一个节奏上延展。

沈砚忽然开口:“陆峤,我后来想明白了。”

“什么?”

“稳定不是没有噪声,而是学会和它共处。”

陆峤侧头,看着他。眼底的光像星。

“那你呢?”沈砚问。

“我?”

“你的门限是多少?”

陆峤笑得轻:“是你。”

风掠过他们身后,吹散灯光。

整个操场空无一人,只有那两道重叠的影子,被夜色吞没。

他们相互对望,沉默中,世界被归零。

——

春天的第一场雨落下,湖面上泛起微光。

沈砚的实验报告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 “当干涉变成共振,系统才完整。”

陆峤的毕业作品展也如期举行。展厅中央,是一张巨幅照片——两个人并肩坐在雪地里,光线从背后洒下。标题只有两个字:《门限》。

他在开幕式上说:“这是一个关于噪声与理解的故事。不是结尾,只是记录。”

台下掌声响起。沈砚站在人群后,目光停在照片中央。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所有公式都变得无关紧要。

陆峤转过头,朝他微笑。那笑很轻,却比任何数据都清晰。

——

风掠过展厅,纸张轻响。光在玻璃上反射,照亮两人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线。

那是他们的临界值——

不是崩坏的瞬间,而是开始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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