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是夜,弦月如弓,繁盛的玉兰树一片皎白,疏影摇曳,别有意趣。

孙雪华和衣而卧,闭目养神,身边躺着的李箫箫还是将自己裹成了一只蚕蛹,蜷着腿,额头靠在他的肩上,静悄悄地躺着,不知道睡熟了没有。孙雪华算着时间,只待月上中天,便前去与尹晓棠会合。岂料,李箫箫微微动了动,竟是醒了过来,贴在他耳边小声嘟囔着:“睡不着。”

孙雪华没有立刻答话。

他察觉到李箫箫又贴近了几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睡了吗?”那人又问。

孙雪华仍是不答。

身边的动静便消了许多。

半晌之后,孙雪华睁开眼,就瞧见李箫箫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慌乱。

“你醒啦?”那人小心翼翼地问着,额前的碎发无声地垂了下来,带起一丝淡淡的香风。孙雪华注视着他,问道:“睡不着吗?”

“嗯。”李箫箫托着下巴,“睡不着,起来看看你,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只是刚好醒了。”孙雪华垂下眼帘,不再看他,“睡不着的话,我先前学过一点清心咒,可以念给你听。”

“不用,我不喜欢听这些。”

“那你总是看着我也不是个办法。”

李箫箫脸上笑意一滞,顿时委屈起来:“我是想跟你说说话来着,但你睡得很沉,我不敢吵醒你,就看看。”

他问:“看看也不行吗?我一直一个人住着,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孙雪华抬眸,对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正满怀期待地注视着自己,隐约中,还透着些不安和忐忑。

孙雪华思量片刻,问道:“那你,以前和人说话都这样吗?”

“嗯?”

孙雪华修行至今,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而像李箫箫这种做派的,也不在少数,但这些人,大多有个共通点。

想引起他的注意。

可怜、无辜、天真,像一只坠入泥潭的幼兽,等待自己去解救。

但李箫箫给他的感觉,又不纯粹如此。

因此孙雪华想了半天,问道:“你和宋庄主说话时,是不是也这样?”

李箫箫一顿,心下立刻反应过来——这人是想套他的话。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一时间,计上心来,他支起上半身,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怀疑我跟宋庄主有染?”

孙雪华一怔,刚要解释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李箫箫就红了眼,哽咽道:“怎么连你也欺负我?我还当你是个好人,真心待你,原是我看错了!”

言罢,他一个翻身,大被蒙过头,头抵着墙,半点不动了。

孙雪华:“……”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的——

孙雪华语塞,只好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没有回应。

孙雪华又继续拍拍,对方还是不肯动。

无奈,他只能轻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宋庄主奉你为座上宾,你和他说话是不是也这样,这样——”

孙雪华有些词穷,好一会儿才道:“这样亲昵。”

说放荡轻浮实在太严重,说像在勾引他,又显得太过自大。

孙雪华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箫箫在被窝里拱了拱,闷闷地,像是哭了一样:“当然不是了,庄主又不来这儿,我和他根本就不熟。他请我来寿宴上奏乐,也是按曲子给钱的。”

“嗯。”

话音未落,某人又探出头来,看向孙雪华,偏巧对方也在看自己,四目相对,两个人像是都有些发愣。

李箫箫见到的,是眉眼低垂,神色宁静的孙雪华,原本就深邃的眼眸退去了那些冰冷的雪色,露出点滴温柔来,像高高在上的神明,流露出他对世人的悲悯。

李箫箫讨厌这样的眼神,可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眼神,令他心安。

孙雪华只见到了对方眼角的泪。

为什么说哭就哭呢?这么难过吗?是从前发生过什么吗?

孙雪华不解,伸手轻轻拂去了李箫箫那滴热泪,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哭了。”

他不常安慰人,自然不知道他这样的举动落在某人心上,是怎样的震颤。

李箫箫嘴一撇:“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我今晚都不要理你。”

“嗯。”孙雪华给他掖好被角,“你睡吧,我去巡夜了。”

“有什么好巡的?这庄上要出事早出事了。”李箫箫闭上眼,真的一点都不搭理人。

孙雪华不言,悄然离开了。

这头,尹晓棠和金伯涛都等在院内,等着人来。金伯涛将手下都派出去巡逻了,没有人在,也好方便他们行动。

“涛哥,宋庄主有这么多孩子吗?”尹晓棠指着布局图上大大小小的红圈,认真数了数,“一二三四五……”

“宋庄主家大业大,妻妾成群,所以孩子多。”金伯涛头也没抬,仔细检查着自己这身行头是否妥当,尹晓棠点了点头,没怎么往心里去,世间万事,福祸相依,不要轻易踏入别人的因果中。

等等,这话是谁对自己说的?

尹晓棠认真回忆了一番,感觉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但又记不起来了。

偏偏这个时候涌上心头,而她早已踏进了这个因果。

尹晓棠刚把那个布局图卷好,塞进灵囊中,一众虎背熊腰的护卫举着火把就冲进了院内,金伯涛一惊,忙站起身,示意尹晓棠往他身后走走。

领头的是个瘦高个儿,眼神精明,嘴唇很薄,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以此来盖住他那略尖的下巴。尹晓棠偷偷瞄了眼,那人的软甲是定制的,刚好合身,腰间除了护卫们常用的佩刀,还有一根褐色的长鞭。

“守卫长。”金伯涛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尹晓棠也跟着弯下腰,那瘦高个儿也不说话,将一沓皱巴巴的灵符甩到他脸上:“副守卫长不解释一下吗?”

那些灵符团团掉落,金伯涛捡起来一看,是白天他刚分发下去的灵符,是孙雪华专门赶制的,用来抵御邪灵的符咒。

因着此等人命关天的大事,即使他与守卫长宁展阳再怎么不和,他还是将这些灵符分发给了宁展阳的手下,没想到晚上,就被对方找上门来了。

金伯涛心里五味杂陈:“这是专门用来驱魔降妖的灵符,我想着给各位兄弟都戴上,晚上巡夜也安全些。”

“胡闹!”宁展阳呵斥道,“你忘了庄主是如何交代我们的吗?且不说这些灵符究竟有无用处,单单你这行为,要给庄主添多少乱!要是庄内闹鬼的谣言传开,毁了庄主寿宴,你该当何罪!”

“但,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啊。”金伯涛十分无奈,宁展阳横眉怒目:“失踪护卫一事,今后全权交予我来处理,你莫要插手,三日后,定有分晓。”

金伯涛哽了一下:“可是,这三天内如果——”

“没有如果!”宁展阳一点情面都不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寿宴平安进行,若是坏了庄主的头等大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金伯涛默然,手指摩挲着那些被扯烂的灵符,多少有些难过。尹晓棠见状,出声道:“我们这些灵符,可是请了高人做的,你们这些人,就算加起来,都比不得他一根手指头。”

宁展阳一听,这才注意到这个小姑娘。

夜色昏沉,火焰摇曳,她站在金伯涛稍远的后面,五官看不太清,宁展阳起初也没在意,只当这是金伯涛的手下,现在见她胆敢忤逆自己,心下不悦,向前两步:“什么样的高人,不如报上名来,好让我见识见识。”

尹晓棠哑然,她想起孙雪华此次下山,应该是来散心的,连名字都是用的化名,她一下给人捅破,岂不是又给这位前辈惹麻烦了?

宁展阳见她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冷笑道:“我看你也面生得很,你说的高人,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他睨了眼金伯涛,阴阳怪气道:“副守卫长,听说你也曾在五柳山庄学艺,如今却央着个小姑娘给你做什么子虚乌有的灵符,不知是该说你学艺不精,还是该笑那五柳山庄徒有其名呢?”

话音未落,尹晓棠就高声嚷了起来:“我们五柳山庄绝非徒有其名之流!”

“我们?”宁展阳一下抓住了重点,又看了看金伯涛,对方的眼神闪烁不定,面色尴尬,他更是哂笑几声,“原来是个关系户啊,我说你怎么看着面生呢,原来是副守卫长利用职务之便,给你开后门。”

“才没有!”尹晓棠大声反驳着,没成想,宁展阳竟是直接一鞭子甩了过来。

尹晓棠与金伯涛左右分开撤退,只见宁展阳一鞭落下,脚下地砖顿时四分五裂。

“拳脚功夫不过关,可不能在这江心洲上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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