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随你便，只是日心一说你自己信就好，不可再提。”

艾什选择了外放，但它的声音，似乎很疲惫。

“为啥？”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猎巫魔怔人？张宇宸想起悬液对蛊的恐惧，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因为这个世界的运作规律并非你想的那样。”

“那是如何？”

张宇宸虽看不到艾什，却觉一股凉意从心头腾起，他好像要跟自己已经并不无忧无虑的小镇生活说再见了。

“这个世界地球与太阳一般大，日月星辰，七政四余，都围绕着地球旋转，它们与地球共同组成了八重天。

而在八重天之外更有一层恒星天，是为第九重天，这恒星天，即为天穹。”

我嘞个托勒密地心说体系啊！怎么这个世界还在古希腊版本啊！求求你们，整点十六世纪的第谷体系都更先进吧！

张宇宸咆哮：“这不可能！地心说解释不了恒星视差，还违背了万有引力！”

恒星视差，可是日心说打败地心说的一大铁证，而且是比万有引力更好理解的实际现象。

“哦？我很喜欢你们世界的一种思想，叫实事求是，那么，你在这个世界，观测到过恒星视差吗？”

张宇宸踌躇答道：“悬液没有钠酸玻璃，做不出量日器，用肉眼根本看不到恒星视差，但这不代表它不存在。”

“啧啧，你没有亲眼见过恒星视差，却信誓旦旦地球围绕太阳转，这就是你说的，科学是一种方法论吗？

还是说，你盲目地信仰一些科学知识?”

张宇宸感到一阵阴风拂面，如果他能看到艾什，就会发现艾什离他不到一寸距离。

“你对这个世界的光怪陆离司空见惯，只不过是你并不了解那些事物的运作原理，所以你能接受这个世界有鬼，有蛇人。

但是当你发现你最熟悉的领域也面目全非时，就开始否认和抵抗真相。”

张宇宸深吸一口气，他现在，非常，异常，烦躁。

“……你给我找点苏打和沙子，待我做出来量日仪再来与你辩驳。”

“没用的，就算你用最精确的仪器观天，你也会发现，这个世界的天象与你的世界别无二致。”

“那你凭什么说我是错的！”

“因为恒星天只是一层投影，你们世界星空的投影，没有任何遥远的星球实体。

恒星天与地球的距离近得可怜，登仙修士就可以接近光速飞行，如果没有守阙八部，只消片刻就能触摸到天穹。

水星的坎部和金星的兑部都灭绝了，若你功成，你甚至可以飞到这两颗行星旁，看看它们到底是不是绕着地球转。

之前你说这个世界是对你们世界的蹩脚侧写，其实也没说错。我们的世界，就是这样荒谬可笑。”

张宇宸透过窗棂望向星空，星辉如刀割裂他对宇宙的认知，陌生得让人窒息。他喉结滚动，问：

“坎属水就在水星上，那离部……不会在火星上吧？”

小橙子，难道是火星人？！

艾什没好气地给了张宇宸一个暴栗：“想啥呢，八部都是人类，跟你没有生殖隔离的人类。如果他有发育成熟的子宫和卵子，你也可以让他妊娠。”

“求您别说了，这也太怪了——！”

张宇宸觉得他今天晚上受到的暴击已经够多了，不需要艾什那张破嘴再增添新料。

可惜，艾什不遂宸愿。

艾什声音渺远而低沉，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神话：

“天穹是女娲和已经遗失姓名诸神的造物，它将地球与宇宙隔绝，保护人类免受蛇人这样的外族侵扰，只留下一层虚假的星空投影。

后来天穹坏了，群星到达正确的位置，外族便可降临地球。

神明之中只有女娲复活，用尽所有力量补天，虽然再次隔绝了地球与宇宙，但之前已经降临地球的外族仍残余。”

而且现在天穹又开裂了。艾什无奈地想到。

“天穹是……笼罩了六大行星的戴森球……这得消耗多少资源？！哪怕把整个地球糊成天穹都做不到吧！”

“南方本超空洞，本是一片稠密的空间，如武仙-北冕长城一样的巨星结构体。”

艾什没有再继续说，但张宇宸已经推测出来，南方本超空洞从宇宙长城变成宇宙空洞的原因。

但这实在是……难以接受。

“……你是说，天穹的能量来自于，那个八百多万个银河系那么大的空洞……？”

“对，没有那么多能量，根本无法抵挡宇宙的危险，你不知道你的敌人有多凶恶。

你所认为的天体客观规律，在我们的世界总有另一副面貌——

几百年前，北方大陆的幽都有一霜雪凝成的监天士行走世间，她说北落师门篡，祝龙降世间，先是冰雪后是烈焰。

后来，就是你刚刚说的北落师门b消失了。

与此同时幽州天降冰焰，冰封万里，除了信仰冰焰的冷冽者外无人再敢踏足幽都。

人们不知道预言中烈焰何时到来，只能在瑟瑟发抖中等待自己的灭亡。

而这些异象，只不过是被天穹隔绝后的尾韵。”

张宇宸不想再听，每一句都是对他二十八年加十六年所接收知识的亵渎。

他读研时还想等韦伯太空望远镜升空，就可以确定北落师门b到底是不是系外行星，结果现在告诉他，

那不是行星也不是尘埃云，而是一个丁点皮毛也能让地球一部分疆域变成冰河世纪的宇宙怪物。

他自诩是接受能力很强的人，但不代表他能短时间内接受这一次次世界观冲击。

人生识字忧患始，星位，就是人类看到的第一个字，星空，就是人类见到的第一本书。当人类开始仰望天空，就不能保持愚昧的快乐。

如果他对这天幕一无所知，是否就不会如现在这般痛苦？

他蜷缩在床角，用余光死死盯住星夜，但他已然被群星抛弃，与原本世界唯一的联系被彻底切断。

他是宇宙的遗孤。

“怎么又晕一个！”艾什哀嚎，“我不会看走眼了吧！”

艾什哼哧哼哧地把张宇宸展开，摊到床上，嘴里嘀咕着这届小孩儿心理素质不行。

斜眼瞟到明月臣，艾什叹了口气，那个不行就来这个，总得有个行的吧。

明月臣醒来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记得自己应该在城门外，怎么会在张府中？

有什么事情像一条抓不住的泥鳅，如何也回想不起来。

看到靠坐在窗框的艾什，他想起来了，他来到了两百年之后。

“哟？醒了？我还以为你得晕一会儿呢。别这幅表情，因为纬度和海拔影响，北极星实际偏离角度没有你观测的那么大。

你没穿越到两百年后。”

听到艾什这么说，明月臣灰败的眼神终于流露一丝光彩。

“也就穿越了，大概七十多年吧~”

明月臣瞪大双眼，又蹙眉：“戏弄我很好玩吗？”

“是挺好玩的，”艾什点点头。

“但我们把你拉到七十多年后的现在不是为了好玩的。”

“你们？”

“我们有许多名字，我们是炼金术师，是炼丹方士，是求道者，是恒我，随便你怎么称呼。

这个世界病了，需要一剂良药。我们要长生药，要九转丹，要哲人石，要荷蒙库鲁斯。

我们需要你。”

“为什么……是我？”

明月臣张着嘴，他只是一个如丧家之犬的叛逃奴隶，怎么看都不是能改变世界的大人物。

“我先问你，你在昨夜之前都未曾察觉，自己来到了七十多年后。七十年光阴如流水，莫非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分毫吗？”

千帆过尽，翻身烂柯，为何自己毫无察觉？

这个世界向来今不如古，阵法、医术皆是祖宗之法最为精妙，不可更变。今日事明日依旧，千秋不改，万古如斯。

“难道……不该这样？”

明月臣喃喃道，颤抖的声线隐含丝丝疑惑与期待。

“你听了那小子说的话还这么想？正常情况下这个世界早就日新月异了，还能像现在这样固步自封。

是天穹坏了，任何超越时代的思想和发现都会被它认定为外族入侵，然后降下天雷，堙灭新思想的所有痕迹。

这个世界就这么被困住在原处不得前进。”

艾什揪住明月臣的领子，两双赤瞳对上，一双澄清如璃，一双历经沧桑。

“我看过你替人代写的著作，很不甘心吧，明明是自己的想法，却只能假托他人才能发表。

你就不想，有一个机会，让自己的思想尽情飞翔，飞到天穹之外？

成为恒我，我们会给你一个改写天穹法则的机会。”

艾什的声音如蜜糖般蛊惑，明月臣咽了咽喉咙，不被现实桎梏，自由地探索与研究，这真的是奴隶能拥有的机遇吗？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

艾什的身上浮现出与明月臣肩头图案相同却更大的银白色印迹，占据了他大半个上身。

“我也曾是离部的奴隶。”

“你叛逃之前的振臂高呼，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情绪宣泄，却引发了一场规模颇大的奴隶反抗。”

“你们成功了吗？”明月臣立起上身，他多么希望他的故乡，真正成为自己的故乡。

“你觉得那几个登仙旗主会怕几十万奴隶？就像离部历史上无数次反抗一样，很快平息。

直到现在，离部的人口都没有恢复到起义前的水平。”

明月臣跌坐在塌，是啊，登仙境与凡人和低阶修士之间的差距，比耀阳与萤火还要大。他们，怎么可能成功呢。

“数以十万计的奴隶葬身火海，你难道不想为他们报仇吗？旗主们不应该接受天雷的洗礼吗？

他们，是因你而死的。”

“他们是为自己而死的！”

明月臣怒吼出声。

“他们是为了自己的自由，家人的性命，不再被压迫而死的！”

被反驳后，艾什不怒反笑：“很好，你已经有了恒我的觉悟。

其实如果不是没得选，我挺不想找你的，其他人可不会听几句话就把自己整谵妄了。

但也正因为你能从几句话就推测出自己穿越了百年时空，我们只能选你。

你是最有可能掌握，进而改写整个天穹法则的阵法师。

来吧，用你有限的学识和寿命，投入到无限的事业当中。”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明月臣注意到艾什身上的锁链越来越少，给人的感觉也越来越危险。

艾什看向正昏迷的张宇宸。

明月臣连忙挡在张宇宸身前：“他只是个凡人！”

“如果他自己想修仙，我们都阻挡不了。

你还不如想想，怎么跟他解释突然咬了他左肩一口。”

艾什的身形渐隐，为了不陷入谵妄，他必须沉睡了。

明月臣这才想起来，昨夜他对张宇宸痛下杀口。扯开张宇宸的领口，牙印凝固一弯血痕，一看就是草草处理。

明月臣提高自己唾液中溶菌酶的含量，小口小口地舔舐伤口消毒。又提高血液中的凝血因子含量，咬破舌尖，将自己的血渡过去。

张宇宸在迷迷糊糊中，感觉一阵香软，如堕云端。

这云咋还是草木香味儿的呢，难道自己又穿越了？穿越到了青青草原规则怪谈？

睁开眼睛一看，是小橙子在舔自己，发现自己醒了便羞红了脸。

张宇宸赶紧摸摸自己身上，还好，衣服都完好。再扒拉明月臣正反面，还好，也没少什么，才舒一口气。

想了想，又站起身来，坐到房间角落的圈椅里。

明月臣跪坐在塌上，舌尖血染红了唇上一角，见张宇宸这样疏远自己，怕是生自己气了。

终于走到安全距离的张宇宸这才敢开口：“小橙子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行为很危险也就你哥是个好人要是换个怪蜀黍来了就把你当极品小0给吃了怎么办做人要有防备心不能贴贴不能贴贴贴贴有风险男孩子出门在外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明月臣疑惑地歪头，虽然听不懂辉哥在讲什么，但好像不是在生气：“辉哥，你不怪我吗？”

张宇宸迈开大长腿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直到自己心如止水才靠近床榻，就床沿坐下，还不敢坐实，半拉屁股都悬空。

“我为什么要怪你，你把我当家人，我很高兴。”

他把你当兄弟，你对他起反应，噫，恁不中嘞大张哥。张宇宸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番刚才的自己。

“那我们继续吧！我会让辉哥的伤快点好的！”

明月臣转忧为喜，凑过来露出一点点舌尖，嘴角的血渍像一抹胭脂，给他素净的脸上平添艳丽。

张宇宸小杖受大杖走地逃跑，再次坐到圈椅上：“小橙子啊……你给别人治伤也这样吗？”

“改变自己体内水液的组成再输送到他人体内吗？之前解蛇毒的时候试过一次。”

“你……我……唉……算了，总之不可以舔别人，这在外面不太……礼貌。”

张宇宸认命地扯下自己上衣任明月臣舔舔，想着自己在旁边看着，多少安全点，小弟弟总不能被怪蜀黍给拐跑。

少年人精瘦，哪怕习武，肌肉上也没有多少脂肪，而现在张宇宸肌肉线条流畅的肩上，趴着一个白毛团子仔细舐着伤口。

好像一只舔毛的猫，张宇宸脑子里没由来蹦出一句。

“好啦，先不要大动，结痂了也不可以哦。”

明月臣对张宇宸扯出一个笑，张宇宸只好用另一只手擦干净对方嘴角的血渍。

嘴唇好软……张宇宸猛然打住思路，他是真的单身久了，这具身体也到了青春期，荷尔蒙在占据大脑。

张宇宸偷瞄一眼明月臣，在张府连日投喂下终于不似刚来时那般消瘦，身体也开始抽条。

只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弟弟啊，又不是真的美少女。再过几年该防的就不是怪蜀黍而是怪阿姨了。

“咳……那什么……昨天我说胡话了，你把那些什么太阳月亮星星的忘了吧。”

艾什提醒了他，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实事求是，既然他没有实际观察过，就不能武断地说这个世界是日心说。

“辉哥，”明月臣眨了眨眼睛，“是不是艾什对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张宇宸顿时面色古怪，艾什连小橙子都嚯嚯的吗？

两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昨夜艾什的发言，明月臣隐去恒我使他穿越近百年的事实，只是说自己的家人全都死了。

在讲到代价是张宇宸时，他微不可察地靠近张宇宸了一些。

张宇宸揉揉明月臣脑袋，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现在是明月臣唯一的家人，他们是时空的孤儿，相隔两个世界和数段光阴，却拥有了彼此。

“走吧，去吃早饭吧，我才不会让艾什轻易拿走我的小命！”

张宇宸打开房门，晨光倾泻满身，回头对明月臣说道。

“对了，辉哥，0是什么意思啊？”

张宇宸脚一滑，这弟弟太乖也不行，把哥说秃噜嘴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咳咳，小橙子啊，你问的是黎曼空间的0还是闵可夫斯基空间的0，这其中可大有不同，来让哥给你从实数和虚数开始讲起……”

张宇宸还在绞尽脑汁想如何圆谎，院门外却是一派鸡飞狗跳——整个张府都找不到张九灵的痕迹。

最后还是周婶在张九灵的枕头布上找到她的血书。

“至兄：西北蛇祸险恶，一别便经年，不知何时见，慎重

至父：女儿偶有仙缘，都城求正道，不成誓不归，勿念”

从枕头里抖落出一卷纸，正是魏力拼死护住的那卷信。

“西北大漠，蚺蟒灾祸，蛇人尽出，恐危悬液。

张家商队，拼死以谏，望老爷少爷少东家安。”

下面，还有商队兄弟密密麻麻按的血指印。这手印，坠得轻飘飘一卷纸有千斤重。

“辉哥……”明月臣扯了扯张宇宸袖子。

张宇宸回捏明月臣手心，他知道月臣担心自己，但他必须去西北大漠。

商队的人最信他，他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他要把他们的尸骨带回来，至少，要让兄弟们明明白白地死。

了解张宇宸的决心，明月臣自然会站在他辉哥这边。

张大少爷要去大漠找蛇人要尸，这一消息传开，商队剩余的人无不响应，城主府的姑娘们甚至送来了几匣金饰品作为资金。

但张老爷还是不愿放人，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现在儿子也要远走，他如何肯放。

这时，明月臣开口：“我会护他周全。”

“陈先生这……犬子顽劣，恐累先生您啊！”

“无妨，”

有了遮掩样貌的阵法，张宇宸与明月臣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交换眼神，对视一笑。

“我陪你。”

就像你会陪我打上离部一样，明月臣在心里说。

张守岳老爷叹了口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孩子去吧。

悬液换了一个城主，换了一批监门，日头照常升起，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有新晋城主的一双儿女都离了家闯荡。

南方本超空洞按直径3.58亿光年的球形空腔算，银河系安直径200万光年（含暗物质晕）的不规则纺锤体算，误差很大，算对了是艾什装x成功，算错了是我的我的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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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