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贯穿整座悬液城的“母亲河”渭河上游,两个少年的身影隐没在防窥法阵内。
明月臣蹲在河边,咽了咽口水,这是他第一次施展范围如此大的法阵,也是第一次将祝由符与法阵结合。
咬破手指,明月臣迅速将指尖血滴入河中,在湍急的河流中滋生,漂荡,形成规律的血红印迹。
令人惊奇的是,尽管大河滔滔,血痕形状却不散,仿佛漂浮在水面下。
法阵其他的部分已经画好了,约摸一平米的河水被明月臣的血染红,唯有法阵核心还空缺,那里还需要画上祝由符咒的符头和符胆。
法阵的画法已融入他的本能,但祝由术,他不过才花了一天看完那本小薄册子。
明月臣深吸一口,继续将指尖血挤出,唇色也随之苍白一层。
「艾什……小橙子能行吗,我能帮啥忙吗?」张宇宸忧心道。
「嗤,小辉辉你别添乱就算好了。」艾什讥笑几声,「至于小橙子嘛……嘿嘿,这小子没别的,就脑子好使一个优点,相信他吧。」
落下雨字头的符头,法阵终于圆满,登时化作一股血水溶入河中,随渭河奔腾不息流向万家。
同时大朵乌云在河上聚集,那是祝由术的力量,这朵朵乌云汲取河水而成,不消片刻将化为急急夏雨,雨气蒸腾笼罩整座城市。
届时,城中痼毒均会消弭在符水之中,哪怕毒针也会软化直至被人体自愈吞噬。
完成了!明月臣站起身来,想要跟张宇宸分享这个好消息,却两眼一黑,身形都无法稳定,刚才消耗实在太多。
想象中倒地的闷痛并没有来,反而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明月臣睁开双眼,发现是张宇宸。
“啊,抱歉!”明月臣挣脱张宇宸的怀抱,“呃,我是说,谢谢。”
“我才应该谢谢你啊,全城中毒的人都应该谢谢你。
大伙儿都应该知道解毒是你的功劳,这样大家也不会觉得季表妹是蛊女了,我们四个也就……”
唰——
张宇宸话说到一半,一颗毒牙直直向他钉来。
明月臣拉过张宇宸躲开,毒牙射入草丛中,一片郁郁青青瞬间枯萎。
“小心!”
明月臣迅速结印封住毒牙,让毒素不再扩散,转身便想追击袭击者。
“算了……”张宇宸从另外一丛草里爬起,扯住明月臣的衣袖,“月臣,你已经到极限了吧。”
“可是他们想杀了你!”
明月臣还想布阵追踪,体内先天元炁亏空让他手颤到连印都结不出。
张宇宸牵起明月臣的手,从背后搭到自己肩上。
“别逞强了,抱住我的脖子。”
“什么?”
虽不解,明月臣还是照做,下一秒却被张宇宸抬起双腿背了起来,一时惊骇。
“那人能看破你的防窥法阵,想必也是修仙者,现在追过去岂不是让你以身犯险。
“更何况,敌人急了说明我们做对了,看来悬液城要不太平咯。走吧,大功臣,回去让夏妈给你炖枸杞羊肉汤,枸杞放得多多的,瞅你脸都没血色了。”
张宇宸能感受到背着的人身体从僵直到放松,带着苦寒的药香萦绕鼻尖,纯白的发丝扫过脖颈,让张宇宸痒痒的。
好轻,虽然比自己矮小半个头,但为什么这么轻,张宇宸掂掂背上的明月臣,脑子不住胡思乱想,自己投喂那么多怎么就不长肉,难道营养都去供给大脑了?
明月臣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张宇宸颈侧,轻声说:“辉哥,你一定能成为最好的旗主。”
“旗主……是什么?”这个世界难道还有铁杆庄稼?
“啊,你们这里应该叫城主?难道辉哥不是下一任城主吗?”
“当然不是啊,”张宇宸摸不着头脑,“张家才搬到悬液二十几年,城主轮谁头上也轮不着咱啊。”
“所以城里的人也不是你家的奴隶和财产?那你救他们干什么?”
张宇宸更是满头雾水:“这都什么话啊,他们是我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就算不是,我还能看着这么多人去死吗?”
张宇宸想起自己撕毁商队的卖身契,继续说:“小橙子,你记着,没有任何人天生就是别人的奴隶,我不知道旗主是什么,但指望奴隶主有良心去救奴隶是最大的愚蠢。”
“我希望每一个奴隶都能站起来,虽然我只是个凡人,但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尽量去做。”
良久,张宇宸也没等来明月臣的回答,反倒是艾什吐槽了一句小辉辉小小年纪就如此之爹,满嘴鸡汤。
“……月臣,你的心跳好快。”张宇宸只好自己打破沉默,力证自己并非一头热。
明月臣还没来得及控制自己肾上腺合成β-受体阻滞剂让自己心率强行降低,就听到张宇宸兴高采烈地说:“我就知道你喜欢听这个!”
“来来来,我跟你讲……”
就这样,张宇宸顶着艾什“有被爹到”的吐槽,跟明月臣讲了一路的人生而平等,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
临近坊市明月臣才从张宇宸背上跳下来,掩盖身量容形,二人一起返回张府。
翌日,张九灵约季九灵在青云楼见面,一来他们可以专门定个包厢分析季九灵的舆图,判断毒源;二来青云楼离城门较近,他们互通消息后可以直接在城门告示栏处向大家告知疫病真相。
张家兄妹和明月臣走到将将走到城门口,那里还在修建翁城,悬液是西北往来节点,为方便商队入城,之前并没有在城门外再加一层翁城,如今也不得不修了。
“诶,老大,听说了吗,就昨个儿下了场雨,那些痨病鬼都好了,咱还苦兮兮地修个鬼墙!”
“谁知道是真好了还是假好了,”被罚来修城墙的监门队长马奎左右看看,“你还不知道吧,这压根不是什么痨病,是蛊!
城西头季家医馆的那个女子娃季九灵就是蛊女!现在下蛊给她阿大拉客呢,这不,现在大伙儿都传开了,她就不敢继续下蛊了,这病可不就好了嘛。”
“什么!她是蛊女!心思这么毒,这下谁还敢要她!”
“啧啧,我之前还挺喜欢她的,要是她能自证清白,求我娶她也不是不行。”
“马奎!放你八辈祖宗的屁!”听到有人嘴季九灵,张九灵怒斥出声,“陈哥,让我上去撕烂他们的嘴!”
张宇宸对明月臣摊摊手,青春期的小孩儿,他管不了一点。
明月臣笑了笑,他觉得张九灵骂得挺解气的,随即揽起张宇宸的胳膊,隔着衣袖把住张九灵手臂,脚尖一点地面,三人腾空跃上城墙。
“哟,原来是张少东家和张大少爷,”马奎讪讪笑道,眼睛不住往那个能带着两个人跳上十八尺高的黑袍人瞟,“这位是……?”
“这位是陈大夫,是真正治好城中蛇毒的人。”
张宇宸知道明月臣不喜与人交谈,替明月臣答了。
“蛇毒?张大少爷说笑了不是,我马奎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粗人,也知道被蛇咬身上就肿,血都能结块,哪还挨得了几天功夫。”
“哼,你也知道你没见过世面啊!就是陈哥、陈大夫把我们府上中毒的人都给治好了,全府上下都看着呢。”
“听说张老爷和季大夫是挑担,张少东家与那蛊女更是打小儿的交情,我们怎知是不是张府有意为季家遮掩?”
“住口!季妹才不是什么蛊女!”
张九灵一拳挥过去,恨不得当场毙了这个把张家和自己母家一起骂了的混蛋。
这一拳没有砸到马奎脸上,反倒被明月臣以掌挡下,他上前一步隔开张九灵与马奎二人。
“证据。”
苍老的声音从斗篷中传来。
“什么?”马奎打量黑袍人,虽说刚才那一下给他不小的震撼,但眼前这人才刚到他胸线,实在让他重视不起来。
“下蛊的证据。”
“能有什么证据,这不一眼看出来的事,大伙儿都这么说。”
此话一出,明月臣本被兜帽遮掩而模糊不清的脸上,一双眼睛兀地清晰,直勾勾盯向马奎。
“是你下的毒?”
马奎不由自主身体后撤一步,好像被恶鬼盯上了,摇晃脑袋再看那黑袍人,却还是模糊一片。
口中虚张声势道:“老子下毒有什么好处,还被罚修墙!那娘们儿下蛊可是真金白银进账!”
“哦~原来马大队长还记得自己是被罚来修墙的啊,你上次不也是没有证据就诬陷别人杀人吗?”
张宇宸呵笑一声,不动声色稳住明月臣已经有些颤抖的手。
“既然都没证据,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这次也是马队长玩忽职守,抓了季表妹来顶包呢?”
“张星辉!平时敬你还真把自己当个少爷了!不过是张家捡来的野种,等张家老爷千古了还有人把你当少爷吗!”
说罢马奎向张宇宸冲过来,张宇宸侧身闪过,几番腾挪,他觉得自己穿越回去可以去防詹姆斯。
终于,张宇宸来到了城墙边,再后面就是城外堆肥的粪池,退无可退,马奎狞笑,双手作爪擒过去。
张宇宸一矮身,抱住马奎下盘往上一顶,马奎就翻出从城墙堕下。
噗通——!
一个重物落入非牛顿液体里的声音传来,三个少年脑袋凑到城墙边,看到马奎倒栽葱似的倒在粪池里,登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你……你们!”马奎头从粪池中拔出,头上还挂着一截不知道什么东西。
他这才明白,刚才张宇宸四处躲藏是为了将他引到粪池旁的城墙段。
“哈哈哈哈,马队长,好吃吗?平时没少吃吧,不然嘴那么臭!”张九灵尖着嗓子喊。
马奎一抹脸,准备上岸找这群小兔崽子家长,将头上的东西扯下来,才发现
那是一截尺骨和桡骨。
“妈、妈呀,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我胡说八道,我道听途说,张少东家我错了我错了!”
马奎迅速将小臂骨甩出去,连滚带爬滚到岸上。
城墙上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有安排这一出吓唬马奎,那小臂骨的哪里来的?
张宇宸发觉出不对,请明月臣将他三人带到下方干净地方,对马奎说:“别大喊大叫,如果你不想死,就别声张,若是不想要你兄弟死,也别叫他们,自个儿把剩下的骨头掏上来。”
他有种预感,这片化粪池里,有魏力想要的真相。致命的真相。
马奎苦着脸,捏鼻子把剩下的骨头慢慢拔出来,特殊的环境让人辨别不出这些尸体都是什么时候**成白骨的。
更奇怪的是始终没有找到颅骨,倒是找到了一个金环,明月臣引来河水冲洗干净后发现内环里写着一个小小的“萧强”。
张宇宸抽抽嘴角,这一具白骨,不会是青云楼老板萧强的吧,他前几天可刚去青云楼找明月臣扑了个空。
张家与萧强交情颇深,知道他喜欢藏些金子在身上以防不备之需,看这金环的大小和出粪的部位,看来强二哥玩挺花啊。
「艾什,这世上有没有邪术能顶替另一个人的模样,我怀疑萧强……可能早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了。」
「哎呀,那可多了,不过看这些尸骨都没有头,估计是蛇人的面舞术。」
「面舞术?」
「就是利用尸体的头将自己变成死者的易容术,除了外貌的改变还可以摄取死者的记忆,更好地代替死者!
不过也有个小缺陷,无论多么相似,蛇人的影子都是蛇头人身,所以很好辨别啦~」
张宇宸猛然想起萧强以前一直在店外迎客,而最近两次登楼他都在柜台上算账,不见影子,顿时背后汗湿一层冷汗。
连忙招呼张九灵:“老妹儿,你快去青云楼把季表妹领过来,机灵点儿!别让萧老板发现异样。”
张九灵很少见老哥如此严肃的神情,点点头便跑去寻人。
张宇宸转身去找明月臣,蛇人,天呐,蛇人,他居然亲手把明月臣托付给了一个蛇人。
悬液再往西走是一片不属于天衍宗管辖的大漠,大漠漫无边际,谁也不知道黄沙尽头有什么。
张家的商队偶尔会去大漠边的城寨做生意。尽管大漠司空见惯的特产放在焉支都是奇珍异宝,也极少有商队深入,只因为
大漠深处有蛇首人身的蛇人。
传说蛇人狡猾多端、嗜血好杀,见过他们真面目的人类极少能活下来,悬液城内素有用蛇人止小儿夜啼的习俗。
但人人都以为那只是个传说,居然真的存在!
如果明月臣不是修仙者,他不敢想一个手无寸铁、举目无亲的外乡人落到蛇人手上会是什么下场。
蛇毒,蛇人,他怎么没早点想到,张宇宸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他也被悬液畏蛊的风气误导了吗?以为蛇人也是无稽之谈吗?
最后张宇宸在山坡的另一边找到了明月臣。他设下隔绝气味的法阵,又引河水将尸骨尽数冲洗干净,露出森白的本色。
明月臣沉默地摆弄这些白骨,拼凑出四具骨架,张宇宸凑过来捏了一把对方瘦削的肩膀,突出的肩胛骨硌得他手生疼,才有几分明月臣没有被他害死的实感。
“干嘛呀?”明月臣回首望,手上还拿着一块舟骨。
“咳,我来看看你在干啥,没想到你还会杵作的活儿。”
“我偷看过少旗主们上的解剖课。”明月臣又捻起一块指骨,很快拼完一只手掌。
“被活剖的奴隶我认识,她让我好好学,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你们怎么可以解剖活人!”
张宇宸听得牙酸,更让他愤怒的是明月臣的声线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说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你们?我跟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们’。”
明月臣的身体遏止不住地发抖。
“辉哥你说过,所有让别人跪下去的人都应该吊在柱子上,所以我可以把他们吊在柱子上,对吗。”
张宇宸终于明白,明月臣的颤抖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在极力阻止自己伤害他人。
“当然……嘶,我没资格评判你可不可以,你要有自己的判断。”
张宇宸有些后悔跟明月臣说什么资本家吊路灯,资本主义对这个好像是从奴隶制社会逃出来的少年来说都太先进了。
他只是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从未出过象牙塔的愣头青。
未曾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生产力只有十六世纪的世界,封建从来都不只是历史书上轻飘飘的几个字,还是背后的血海尸山。
明月臣反手从自己腹部伸入胸腔,张宇宸只能看到对方苍白的皮肤下有指节在游走,不见切口和出血。
修仙者不是人类,他不得不加深这一认知。
不一会儿,随着清脆的断裂声,明月臣从自己胸腔内扯出来一团空气。
“哈,原来夫子的法阵这么好破。”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逐渐消散在空气中的禁阵。
突然,颈侧一凉,似有一股液体注入动脉中。
「呼……赶上了。」
「艾什?你干了什么?你对月臣做了什么?」
「没啥,他刚刚把防止他对别人出手的法阵给破了,我怕他冲动行事,打了针血清素冷静一下。」
「不会对他有害吧!」
「血清素能有什么害处!说了多少遍不要色令智昏,就算他长得跟个小白兔似的也能碾死别人,警惕点儿好嘛!」
明月臣摸了摸颈侧,向艾什投来深深的一瞥,终归没说什么,继续摆放尸骨。
这时,张九灵终于带着季九灵赶了过来,陡然改善的气味让两位姑娘眉头舒展开来。
“萧强;五十多岁男性,双臂长及膝盖;二十多岁女性,育有二子,骨黑,平时多接触铅;三十多岁男性,身量中等。”
明月臣对四具骨架挨个儿指过去,在除了张宇宸以外的人面前,他一向不想多说话。
“大伙儿集思广益一下,有没有符合条件的人,他们可能被蛇人杀害,顶替身份了。”张宇宸替明月臣补充道。
“五十多岁还长臂……唔,西市看门的田老伯?”街溜子张九灵想起来一个。
“二十多生了俩娃的我知道,东市卖脂粉的齐小娘子嘛,造孽哦,她娃才几岁啊就没了娘。”
刚爬上来的马奎随口答道,大家都默契地站在他的另一边。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我是去买脂粉讨媳妇儿,又不是看已经嫁人的老板娘。”
马奎的眼神止不住往季九灵身上瞟,季九灵嫌恶地躲到张九灵身后。
“……我们本来没想歪,只是太臭了不想离你太近。”张宇宸黑线,“那就只剩下一个确定不了身份了。”
三十奔四、身量中等的男性,这个范围实在是太广了,张家兄妹和马奎三个本地人都苦苦思索有没有什么与齐娘子、田老伯和萧老板都相熟的中年男人。
“第四位,是我父亲。”
久未开口的季九灵声音中带着说不清的晦涩。
“季斌。”
全文大量克苏鲁/战锤40k/沙丘,少量xeelee/男频经典梗出没,但与剧情关联不大,不会影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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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少男少女哟快去创造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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