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者之血?那是啥?」
「用没造过杀孽的人的血涂满全身,洗刷自己罪恶逃避天雷惩罚的一种法术。
蛇人造的杀孽太多,被天穹看到便会降下天雷,若没有无辜者之血,它必死无疑。」
「啊?那为啥那个蛇人不要这些血,难道她们也杀过人?」
张宇宸看着这些奄奄一息的侍妾,她们这般被人宰割难道也杀过人吗,还是说她们也被认作城主的帮凶了?
「不是,无辜者必须是许多人认为其犯下一桩难以饶恕的罪恶,但其实没有,这些人并没有被人推上风口浪尖。」
「那它的目标是……季表妹?!」
“月臣!你有没有法子让城主暂时不死?”
“有,但是为什么?”
“月臣,我们得留城主一个活口作为人证,不然真相怕难大白!”
“难道在座的和那些姑娘不能作为人证吗?”
张宇宸一时语塞,他想说那些侍妾可能不知道杨谏与蛇人交易的细节。
但真的要他对血池里渐渐枯萎的花视而不见,去救一个恶人?
他做不到。
“……你说得对,我们先把姑娘们捞上来吧。”
明月臣突然对张宇宸露出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狡黠一笑:“就知道辉哥不会放弃她们的。”
“放心,我都会救的。”
话音轻轻落下,几枚银针脱手而出,封住杨谏几处穴位,蛇毒渐渐逼到手掌,将手掌吹得肿大发紫,像个畸形的茄子。
“麻绳。”明月臣转换声线,对悬液众人伸手。
一捆麻绳递到他手上,虽然不知道他想干嘛,但明月臣如今在悬液众人心中已是神医的代名词。
毕竟张宇宸伤成那样被他一治居然还能活蹦乱跳的。
明月臣将麻绳紧紧捆到杨谏手腕上,待到坏死后,拿出匕首,高声道:“列位,离远一点。”
唰——
匕首落,手掌断,毒液混合着高压血液将手掌推出好远,打到门扉上留下一个血巴掌。
杨谏如今面色虽正常,却是痛得连惨叫都喊不出,只能看着自己断了一掌。
「哇,怎么感觉小橙子的医术进步了不少一星半点啊,你都教了他啥?」
「教了点儿离部永远不会教他的东西,你别看,其实他也就现学现卖,那么多哪能一下学得过来。」
「那我……?」
「是咯,你也是他的小白鼠哦~」
「……刚刚小橙子诈我也是跟你学坏了吧。」
「嘿嘿~说不定是他的天性呢~」
同时,房中血色法阵亮起,池中血液迅速倒流回女子们身体,女子们惨白的皮肤渐渐红润起来,甚至有几位已然转醒。
一位斜鬓的女子艰难地从地砖上爬起来,不顾腹部不断缩小的伤口,一边捂着肠子一边冲向杨谏。
“瘟脑壳哈锤子——还我娃儿,还我月娃儿啊——!!”
她染着丹蔻的长甲戳到杨谏的眼睛,哪怕剜出对方双眼,也难解她失子之痛。
她的孩子,才刚刚出生,就被亲生父亲献祭给什么狗屁蛇神,要是仙缘必须要献祭自己亲生骨肉才能获得,那修仙者都去死好了。
周围人不得不阻拦,让女子在一旁休息。
“女子娃,你老屋里还有人没呢?”师傅蹲下来,用乡音问她。
“我娘病死了,我大还不如死了。”女子仍用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杨谏,“怪哪个给他做姨娘。”
“我们把他带到七月跳会上吊起来,让大家审判,你想让我帮你砍几刀我都帮你砍。”
明月臣拎小鸡似的拎起肥硕的杨谏,对女子说。
女子想了想说:“剁成肉酱。”
“好,那就剁成肉酱。”明月臣笑道,感觉手上的杨谏还想挣扎,索性暂时封住哑穴。
招呼上张宇宸,他俩带着杨谏也一跃而起,奔向城中。
临走前张宇宸回头看到,从血池爬起来的几位女子,居然还想带着闯堂的人去厨房找吃食。
人果然是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会牢牢抓住的生物。
城中,交错的灯笼仿佛高耸入云,人们在白夜歌舞,七月跳会终于来到**。
“献盘——献牲——”
傩舞队伍的声音整齐高昂,急不可耐,随着战车缓缓向前,车上机括一下一下擂起由一张完整白牛皮制成的鼓面。
季九灵在鼓前巍然不动,她就是这场跳会所献出的牺牲。
老者上前对季九灵说:“娃儿,只要你吃下这五毒,五毒在你肚里与蛊虫两败俱伤,你就好啦,吃吧。”
“我为自证清白,不为除蛊,本就无蛊,何谈两败俱伤。”季九灵冷冷回道。
“你,你你,刚刚那李夫子不是被你这蛊女所杀?莫要再倔了!”
季九灵依旧不肯开口,大有不改说法就僵持不下的意思。
老者见她不下台阶,只好高声喝,此方灯台设计巧妙,稍大些声便可回荡全场,以上达天听。
“古规难离,古规难道,人凭口来说,理凭卦来分,卦开,踩场!”
傩舞队伍鱼贯而出,是一朵朵不断变化的彩粉之曼陀罗。一个女孩骑一匹枣红宝马,在完美的画卷中,硬生生裂开一道口子。
“季九灵!你敢吃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
后面跟着一个青年和中年共骑一匹灰马,气喘吁吁。
“闺女诶——等等爹——”
“大伯……你太重了,草上灰它跑不快啊……”
“姐姐?你怎么来了!”本面如死灰的季九灵突然鲜活起来。
红马跃上高台,少女的长发如一面旗帜,腰间别着一个圆囊袋,她将袋子解开,摔到老者面前。
“这是城中好汉和我哥哥一起去城主府拼命斩下来的蛇头,是城主与蛇人勾结谋害百姓,才不是季妹!”
蛇人死不瞑目的眼瞳仿佛超脱生死盯着老者,老者不由胆寒后退,差点堕下高台。
张九灵怒斥群傩:“李夫子死也是因为城主不喜他去都城告发,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为何还要疑心季妹!”
“够了!”
老者缓过来,举着拐棍上前,一棍打在张九灵膝盖窝,张九灵吃痛仍不肯跪地。
“你个小女子娃,还胆敢破坏跳会!”
两个头戴面具的大汉一步步朝张九灵靠近,势必要生擒。张守岳和张星瀚上不去那么高的台,在底下急得团团转。
“别动我姐姐!”季九灵历声,“我吃就是。”
季九灵甩甩手臂,铁锁竟应声而断,在众人奇异的目光中,她缓缓拿起桶中密封的五毒,一个个活吞了下去。
咽下最后一条□□腿后,她开口,不似人声:“说好的五毒,怎地没有蛇?”
“还是说,蛇需我自己来取?”
她发丝迅速转为墨绿,虹膜蒙上一层白翳,表情,却变回父亲尚未离世时的和煦微笑。
抬手一瞬间,便至老者身前,老者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被季九灵的手贯穿,血脉连接的心脏被扯出体外。
“原来蛇的心脏,真的比人类要细长些。”
老者颤颤巍巍抬起头,他,或者说它,已然支撑不住面舞术,显露出蛇头原型。
“嗬,嗬嘶,你怎么会……”
季九灵捏爆蛇人心脏,将尸体踢下高台,溅起一层尘埃。气势横扫,高台之上除了张九灵,其他人也纷纷堕下。
她居高临下看着底下的傩舞队伍,多少蛊女就是死在这歌舞升平之中,连冤魂都不曾留下。
“你们怎么不继续了?”
季九灵站在高台上扫视着下面的队伍,一群人纷纷垂下头避开她的视线,更有甚者直接退后,用他人挡住自己。
“一群欺软怕硬之徒!”
季九灵从未如此淋漓尽致地放肆。
这座城吃了太多蛊人,那些蛊人的怨气一刻不散地在季九灵耳畔诉说他们的冤屈和不甘。
她觉得自己生前是多么可笑,蛊人?难道自证不是蛊人就有用吗?之前被指认为蛊人的,难道是蛊人吗?
“既然你们说我是蛊人,那你们就尝尝真正的蛊吧!”
季九灵张开嘴,无数隐翅虫从她口中飞出,落入傩舞队伍里,那些喊得最欢的人首当其冲,被虫子啃噬。
钻心蚀骨般的疼痛让这些顶着神的假面的人,纷纷露出人的本质,一个个不再按照跳会既定的步伐,在地上蠕动蹭行。
“季妹……你……”
张九灵看着这地狱般的一幕,觉得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妹妹,突然很陌生。
静溢水莲下是深埋淤泥中盘结交错的根。
“姐姐,其实我呀,早就死了,被冒充阿达的蛇人给杀了,可是第二天我却忘了一切,活了过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九灵不知,只能呆呆看着季九灵已经陌生的样貌,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蛊人,或许就是这副模样。
“因为九灵,是九灵啊!”季九灵自问自答,声音越发凄厉,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个词
“姐姐,你知道九灵什么吗,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一半拜底下那些人所赐,另一半,就是拜九灵所赐。”
张九灵也曾疑惑为什么自己和表妹的名字一模一样,原来……九灵是个种族吗?
自己也会……变成妹妹这样吗?
季九灵伸手感受悬液湿润的晚风,她喜欢她的故乡,有阿达有姐姐有许许多多有趣的人和事的地方。
今夜之后,这些都将不复存在了。
“姐姐,告诉表哥,魏力死前想要给城主递的条子,和阿达死前想要跟城主说的,是一样的。”
“西北大漠,蚺蟒灾祸,蛇人尽出,恐危悬液。”
“阿达临死前还想救大家,结果被城主背叛,有多么善良的人就有多么丑恶的人,凭什么,他们还活着,而阿达却死了。”
“我要让他们也死。”
张九灵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季九灵直挺挺坠落,甚至连一片衣袂都来不及拉住。
季九灵并没有如她所愿坠台而死,因为蛇人巫师踏空而来,在她即将跌到地上的前一刻,扼住她的咽喉拎起。
“这批材料居然都被人给杀了,圣父啊,您真的忍心看你的子孙被这样折辱吗?”
蛇人用镰刀般的指甲挑起季九灵的头:“现在,用你的鲜血来赎罪吧。”
说罢,指尖刺入季九灵咽喉,却没喷洒出鲜血,反而涌出粘稠如加热柏油的物质,厚厚缠绕到蛇人手臂上。
“你……你没有血……不对,你不是人类!”
九灵斜睨蛇人,发出咯咯怪笑:“季九灵刚刚被你扯断脊椎彻底死了,现在,只有九灵。”
“原来是尚未成型的大道之胚,九灵连悬液这种地方都不放过么。”
“哼,你这畜生倒有几分见识,既然知道九灵是大道之胚,为何不怕?”
九灵的身躯已不成人形,更像茧里的一团浆糊,从身躯中心不断溢出灰白色的细胞组织。
“为了蛇人此后存亡,我今日就算魂归幽嘶也要将你扼杀!”
蛇人巫师身躯陡然变大,双手隐没不见,完完全全退回成蛇形。
肥硕的蛇尾盘踞整个中心空地,无数人被蛇尾碾压,在鳞片缝隙间寻找喘息之处。
张九灵只好纵马而下,在人群中寻找父亲和堂哥的身影,所幸众人怜悯季九灵,此次跳会,除去素来热衷于蛊人之谈的,未有无辜之人参与。
待张宇宸匆忙赶到城中灯台时,只见一头巨蟒与与一只天蛾缠斗,画面之壮观,让他不禁怀疑自己在看哥斯拉大战金刚的DLC——提亚马特大战魔斯拉。
「艾什?翻译翻译,那个蛇是啥,大扑棱蛾子又是啥!」
「让我看看啊……那个大蛇是蛇人巫师,那个大扑棱蛾子是你表妹……」
「?季、九灵?」
张宇宸看看那用虹吸式口器喷出毒液腐蚀巨蛇眼睛的蛾子,着实无法联系到温婉娇小的表妹。
「哈,哈哈……她可能……呃……不是人类,然后被这么多人以为是蛊人,她就会被篾化,呃,你就当是被咒成蛊人了。」
「这就是你说只有我们四个能阻止疫病的原因?你一开始就打算让表妹变成怪物?!」
「这不能怪我啊,篾化是阻止不了的!我看到的时候她已经被篾化了!
现在你知道了吧,这个世界跟你来的那个世界不一样,这是个,百分之三十唯心世界。
总之……你还是等蛇把蛾子打死吧。」
「?就算我表妹变成蛾子了我也得支持她赢啊!」
说话间,天蛾被巨蟒缠住,带毒的磷粉扑棱棱往下掉,底下人又是毒杀一片。
「诶这你就不懂了,蛇人赢了,它一样会被天雷劈死,蛾子赢了,你们村以后再乱指认蛊人,就真的有蛊神显灵了。」
明月臣将半死不活的杨谏钉在灯台高点,很满意自己第一次吊路灯的杰作。
张宇宸悄悄瞄了明月臣一眼,表妹被什么篾化成怪物才能看到艾什的模样,那一开始就能看到艾什的明月臣……是怪物吗?
发觉张宇宸在瞄他,明月臣转过脸对张宇宸笑道:“辉哥是想让我救下面的人吗?”
好吧,我橙慈悲,哪有怪物是心地善良美少女。
张宇宸朝下望去,他认识这些人,都是当日质问季九灵最狠的人。
哪怕证据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仍执迷不悟,反过来嘲笑他们这些闯堂的人傻,嘲笑变卖家产救人的季斌傻。
但他们落在季九灵身上的视线,既嫉恨又贪婪,仿佛压迫一个孤女能为他们贫瘠的人生带来欢愉和优越。
“算了吧……我又不是什么,连条狗都会救的圣父。”
张宇宸不再看那些人,专心搜寻家人的下落。
还是明月臣眼尖,发现张九灵的红马与骑着灰马的张守岳和张星瀚在城北的山坡上。
那些隐翅虫由悬液城自古冤死的蛊人怨气所化,倒是没有招惹从不信巫蛊之说的张家人。
巨蟒与天蛾的斗争逐渐步入尾声,天蛾的一只翅膀被撕裂,与虫身的连接处渗出莹蓝色的汁液,滴落在地面上,生长出一片片萤火虫。
张宇宸一时心焦,就想冲出去。
脑中艾什爆喝一声:「你要去送死吗!」
「蛇人巫师凌空踏步,说明它已达化羽后期冯虚境,你一个凡人,上去就是死!」
冯虚……张宇宸只在说书里听说过冯虚,第一次亲眼见到,只觉自己之前如坐井之蛙。
杀一个连毒都没有的蛇人就觉得凡人与修仙者之间的鸿沟并不是不可逾越,太愚昧了,太狭隘了!
他们就像两片薄叶,在两朵飓风相撞时无法决定自己所处的位置和下场。
天蛾终究败下阵来,庞大的身躯化作磷粉,给悬液下了一场灰败的雨。
蛇人巫师身躯迅速缩小,圣父数百年前降下的神罚让他的力量失去支持,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早不复化羽巅峰之境。
幸好,在天雷来临前扼杀了大道之胚,给蛇人清扫了一个障碍。
天空中乌云密布,月亮早已不见踪影,乌云中无甚水分,只能听到隐约的雷声,像是一头盘亘在天空的无边巨兽在呼吸,每一个电子都为接下来的天雷蓄势待发。
「小辉辉,用你的额头贴到小橙子的额头上。」
「啊?哦,嗯……」
张宇宸照做,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明月臣也不明所以,但在张宇宸贴过来的时候闭上眼睛。
「好了,我把你脑子里关于法拉第笼的知识塞到小橙子脑子里了。
小橙子,赶紧用元炁做个这个,不然咱们就要被劈死啦!别忘了把钉灯上的那个也罩上!」
二人睁开眼睛,迅速错开视线,明月臣开始凝聚先天元炁,按照脑中样式构筑法拉第笼。而张宇宸,用手背试了试自己的脸,怎么这么烫?
先天元炁的变化引起蛇人注意,它才想起来,台上还有三个人。
“对,这还有个人的血可以用!”
蛇人猛然朝他们的法拉第笼袭来,他嗅到明月臣身上有无辜者之血的气息。
蛇人飞驰到一半,硬生生止住步伐,他看到另一个人类的身后,一个俊美到妖异的强大鬼魂显形。
那气息,哪怕是他也不禁颤栗。
“哈哈,哈哈哈,大道之胚?太卿门徒?小小悬液藏龙卧虎,老夫折在这也算不得辱没。
圣父啊,蛇人,怕是真的要亡了。”
蛇人巫师爆发出可悲的嘶鸣,坦然接受天雷的洗礼。
天雷直直落下,强行将世界上的一块涂成一道道白,蛇人巫师就在这天雷中被碾作齑粉。
同样挫骨扬灰的,还有底下被蛊人怨气缠身不得逃脱的人。
「别看啦,被天雷劈死的东西是不会被记住的,等明天到来,除了修仙者和目睹这一切的我们,没有凡人会记得他们。」
「艾什……天雷就连存在也要被抹去吗?」
「不如说抹去存在才是天穹的主要目的。我们的天穹坏了好多年,这算是它唯一尚好的功能。」
「怎么……才能修好?」
「嬗祇。」
张宇宸不再言语,他知道自己再问也没意义,如果他不修仙,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沉默地搂着明月臣,观天雷滚滚洗涤大地。
如果遇到蛇人巫师这样强大的对手,他根本无法像第一次相见时那样,用脑子和口才从敌人手中保护好明月臣。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张九灵抱着一具天蛾残骸,破败不堪的翅膀耷拉下来,体型已没有之前的庞大,甚至比常人还要小一些。
虫身上长着一颗人头,是季九灵。
“姐姐,与我融为一体吧,成为真正的九灵。”
那声音与平常无异,但张九灵知道自己心爱的妹妹早就死了,现在对她说话的,是九灵。
即便知道,她仍机械地一口一口吸收掉天蛾,她需要力量,向真正杀害妹妹的怪物复仇。
哪怕这力量,正是来源于怪物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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