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季芜其实醒得很早,但不太想出去。
主要是一想到外面火热的温度,她就心有戚戚,迈不出这个门。
加上。
她确实很晚才睡。
但或许是吃了药的原因,熬了夜却感觉喉咙的不舒服减轻了。
于是又被陈声催着再吃了一颗药。
季芜重新躺回床上时,想了想,觉得在床上干躺着也没什么意思,就伸手拍了拍旁边人的手臂,说:“看电影吗?”
陈声偏头看她:“哪儿看?”
季芜:“床上。”
陈声一顿,轻笑:“好。你想看什么?”
“都行。”季芜懒懒道:“我不怎么看电影。”
陈声起身走过去打开电视,在可以观看的界面里随便选了个,然后重新回到床上,拿了两个抱枕,塞了一个在季芜身后。
“那你平常在干嘛?”
季芜抬眼看着电视机屏幕,闻言随口应道:“上班,吃饭,睡觉。”
陈声的手动了动,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还有呢?”
季芜眯了眯眼,回忆道:“偶尔和朋友出去吃个饭,或者在家躺着打发时间。”
“然后……偶尔尝试一些新的运动。”
陈声仿佛窥见她生活的一角,如同重逢时刚见到她的感觉一样,把自己过得单调又空白。
电影的前奏声结束,陈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挑眉笑问:“还有你没尝试过的运动?”
季芜弯了弯唇:“有啊,比如……赛车?”
陈声一顿。
季芜偏过头,笑着问:“你开过赛车吗?”
陈声安静两秒,抿了下唇:“你听谁说什么了?”
“小朋友,”季芜眼睛微弯,语气懒懒:“本来没什么,被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有什么了。”
陈声看她几秒,干巴巴地反问:“有什么?”
“你这是什么反应?”季芜仍旧笑着:“难道我会不让你开么?”
陈声掀了掀唇:“你会吗?”
“不注意安全的话,我就真不让你开了。”季芜的笑仿佛有一瞬间变淡,然后下一秒又恢复正常,像开着玩笑,轻松地说着心里话:“只是以前就管得挺多,以后再管……”
陈声截断她的话头:“你可以管。”
季芜:“管了有用么?”
“有。”陈声立刻应道。
旁边电影不知道开头播到了什么,响起了音乐声,他一点没心思转头去看,只看着季芜,忽然小声说:“我当时不是故意的。”
他知道季芜知道他赛车出事故的事了。
可能是陈青远或者柳音说的。
也可能是从别的什么人那里听说的。
季芜不接茬:“什么故意的?”
陈声默然片刻:“那我有点不好意思说……”
“发都发生了,还不好意思说?”季芜语气浅淡。
她仍旧因为想起来曾经陈声生命垂危而感到难过和后怕。
尽管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尽管这个人一直生动地站在她面前。
陈声声音更小了:“我不知道那辆车有问题。”
季芜:“你开之前不检查一下吗?”
“……”
陈声正要再开口说点什么时,忽然听见季芜轻声问:“是因为我吗?”
陈声一怔。
他其实已经有点记不太清当时的情况了。
大概是当时他有些失眠,连续熬了几天夜,见朋友把这车开出来后,就没检查直接开了,还没开上路就出了问题。
他反应慢了几秒,不过最终还是用力扭了方向盘,好歹没翻出去太远。
后来朋友在他病床上都快哭了。
陈声从前的确时刻都在想着季芜。
但与她无关。
其中最为清晰的记忆竟然是,失去意识前的那几秒。
季芜在他脑海里始终模糊的面容忽然清晰了一瞬,笑得跟往日一样温柔。
他说:“不是。”
“我只觉得你又把事情怪到你自己身上了。”
季芜静静地看着他。
陈声解释道:“是我当时熬夜了,没注意,反应又比较迟钝,下次不会了。”
季芜垂下眼:“后来还开过吗?”
“偶尔。”陈声说。
季芜:“你爸妈还愿意让你去开?”
“不愿意。”陈声犹豫了一下:“他们不知道。”
“……”季芜又抬起眼,终于看着是明显的不太开心了:“这有那么好?出事了还去?你就不害怕吗?”
陈声:“那是意外。我后来都会仔细检查的……”
季芜不想理会他这句话:“你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陈声:“……哪有那么严重……”
季芜又重复了一遍:“你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好好好。”察觉到季芜话音里的情绪,陈声赶紧应道:“我真的错了,下次一定不熬夜去,也一定会检查好。”
顿了顿,他又说:“我当时是隔了很久才去了一趟的,很少去了。”
季芜:“真的会改吗?”
陈声:“一定。”
“那你别去了。”季芜没有这样要求过陈声,放在以前,大多也只是让他多注意,但这次不一样。
她可以因为之前那个意外杜绝其他可能性。
尽管或许矫枉过正。
但起码让人安心。
她强调道:“我不喜欢你做这个事情。”
陈声:“我不去了。”
“也不做了。”
本来也算不上是很喜欢的一件事,只是觉得开起来畅快,那些瞬间能短暂地忘记很多事情,之前那段时间才去的。
现在他不需要这样了。
本来就不会去。
季芜说了,那就更不会去。
陈声握着她的手晃了晃,小声道:“你别生我气了。”
季芜看着他,半晌应道:“没生气。只是。”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说下去,但过了几秒,还是缓缓开了口:“我在国外那几年,工作很忙,没空想其他的事情,但只要一空下来,会想到你。”
陈声抓着她的手更用力了。
季芜:“那时候会想,你这样的一个人,本应该有一个十分顺遂幸福的人生,但因为遇见了我……如果没有遇见我……”
陈声看着她,摇头:“不要。”
季芜笑了笑:“只是如果。”
陈声:“也不要如果。”
季芜一顿,手指缓缓回勾住了他的。
忽然觉得其他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陈声都懂。
既然如此——
“陈声,我以前说的话多了,你拣好听的记吧。”
陈声点头:“好。”
季芜轻轻笑了下:“怎么什么都答应呀?”
陈声想了想,说:“也有不答应的。”
季芜:“比如呢?”
“比如……”陈声看着她:“你总是把事情怪到自己身上这一点,还有总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一点……”
季芜默了默:“……都说了以后不会了。”
陈声笑着道:“真的吗?”
“真的。”
季芜的手指轻轻划过他手心,轻声道:“你相信我。”
陈声半晌“嗯”了一声。
季芜:“还有呢?”
陈声:“还有……某个人上次自己泡温泉晕过去了,醒来也没当回事儿。”
季芜:“……”
她立刻想从床上起来开溜,又被陈声揽着腰拉了回去,听他低声笑道:“你跑什么?”
季芜:“……没晕。”
陈声微一点头:“到现在也没当回事儿。”
“……”
季芜思考了几秒,随即转身抬手抱住他脖子,认真道:“以后不会这样了。”
顿了顿,她又说:“而且本来我也不太爱泡温泉来着。”
陈声:“那那天……”
季芜:“没事干。”
陈声:“……”
“好了,你答应我我也答应你。”季芜凑到他面前,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们都会健健康康的。”
几秒后,陈声看着她,“嗯”了一声。
健健康康
幸福的
以后。
过了片刻,他又问:“不会难过了吧?”
季芜:“没。”
陈声:“刚刚眼角红了的人是谁?”
季芜:“……谁?”
她真没……
下一秒,她看见陈声盛满笑意的眼睛,顿了下,又没忍住,被子底下的脚动了一下。
刚踢到,就被陈声按住了:“啧,别动手动脚。”
季芜:“……”
僵持片刻,她默默地缩了回来。
感觉到陈声的手在她的脚心处划过,带起一阵连绵的痒意,她本来想以刚刚的话回敬他,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这人估计不仅不在意,还会有些得意。
过了片刻,陈声忽然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季芜:“有段时间了。”
陈声:“谁和你说的?”
季芜:“……柳誉。”
陈声一愣:“他怎么……”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话停了下来,表情有些古怪。
季芜见他这样,便说:“别乱猜。”
“……没。”陈声顿了顿,说:“他是不是变态啊?怎么那么关注我们……”
季芜笑了下:“可能不是关注你。”
是关注到柳音去了医院。
陈声一顿,很快反应过来,脸顿时变得更苦了:“他好变态。”
他这副表情实在很有意思。
季芜弯着唇道:“……你说得对。”
陈声:“他为什么要拍我们照片发给我妈,他怎么知道她看到了之后一定会不同意?他以前不是和父母闹掰离开的吗?”
很快他又补充了一句:“没乱猜,是合理推测。”
“而且我看他们都不想说,我也没问……怎么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最主要事情过去太久了,他如果还特地回老家去问的话……
柳音知道了的话……
算了算了。
季芜看他越说越委屈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建议道:“要不你现在打电话问陈叔?”
“……”陈声说:“这么随便吗?”
季芜:“问问而已,他也不一定和你说。”
陈声:“……”
半晌,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我都猜到一点了。”
季芜挑眉:“怎么猜到的?”
“就是……我知道他是被外婆收养的。”陈声斟酌道:“然后他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尤其是我妈对他反应太大了……又不爱看我们在一起,还偷窥……!”
他其实从听到季芜说当时是柳誉拍的照片发给柳音时。
就隐隐约约有猜到。
但背后连接起来的事实实在是让人不适。
他更不会拿这个事情一直追问柳音,况且还有陈青远陪着,无论如何也不是他该干涉的。
季芜的手指划过他手心:“好聪明。”
陈声默了默,语气有些别扭地问:“那他……做了什么?”
季芜:“别问了……我也不太清楚。”
陈声乖巧点头:“噢。”
季芜弯了弯唇:“他们会处理好的。”
陈声:“嗯。”
过了几秒,他又问:“你当时和他见面,是不是还听他说了什么?”
季芜:“你不是都猜到了?”
陈声:“所以你那天回来才那么不对劲……”
季芜:“有很不对劲吗?”
陈声:“……”
电影似乎是喜剧电影,隔一会就有笑声传出来,可床上的两个人都没理会。
季芜忽然问:“你没又去做什么吧?”
陈声反问:“你做了什么吗?”
“……没。”季芜略微停顿几秒,说:“最近忙着和你一起了,哪有空理他?”
陈声笑:“我也是。”
他本来是想把他和有夫之妇混迹在一起的照片拍下来打给那个“丈夫”的,让他也感受一下被偷拍发送给别人的滋味。
还有被别人纠缠的感受。
——但还没来得及实施呢。
主要是……他不知道该不该插手这本质上属于他们上一辈的事情。
正想着,被搁在一旁的手机铃声响起,陈声忽然接到了陈青远的电话。
季芜瞥了一眼,拿过遥控器把电影先暂停了。
周围安静下来时,陈声开了免提接起来:“您怎么还没睡?”
对面的陈青远莫名被梗了一下:“……现在我们这才傍晚!”
陈声笑:“噢。”
“找我什么事儿啊?”
“就是……”陈青远似在斟酌,说:“柳誉这人……”
陈声看了季芜一眼,应道:“嗯,他怎么?”
“之前和你妈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的事情……本来我们觉得没什么好搭理他的。”陈青远说:“但最近我知道了一件事,之前小芜那……舅舅出狱的时候,是柳誉找到他告诉他小芜的工作地址的……我们也是才知道。”
季芜一顿。
怪不得之前柳誉和她说的话听着那么耳熟。
她真有点受不了。
柳誉怎么还做了这么多事……
陈声缓缓出声:“噢,她没事了……妈心情怎么样?”
那头忽然出现柳音的声音,大概是一直在听:“我没事,你也把我想得太脆弱了。”
陈声:“……”
季芜有点想笑。
陈声又看了她一眼,开口问道:“你们想说什么?”
“噢。”陈青远回道:“就是告诉你们一声,他以后不会去烦你们了。”
陈声愣了下:“不是,你干嘛了?你可别乱来……这是法治社会。”
对面静默了几秒。
然后陈青远实在没忍住:“你个小兔崽子说什么呢?他只是出国了!”
“噢。”陈声抬手揉了揉季芜正在笑的脸,说:“那您倒是说清楚……您做什么了?”
陈青远:“没做什么——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
陈声:“……问问都不行。”
陈青远似乎又斟酌了一下,再次开口:“他欠了债,被债主知道了住处,就逃出国了……”
陈声:“他为什么欠债?”
陈青远:“……我上哪知道?”
陈声:“噢,那债主怎么知道的?”
对面再次安静下来。
然后两秒后直接把电话挂了。
季芜已经无声笑倒在了陈声的肩膀上,陈声低头看她:“有这么好笑?”
季芜弯着唇:“你怎么一点余地都不给人家留……”
陈声看着她笑:“你还看电影吗?”
季芜:“要不重头看?”
“……”
……
*
傍晚时分他们才出了门。
吃完晚饭后就在街道上慢慢散步,陈声偏头看季芜:“你昨晚不是很晚睡,今天怎么这么精神?”
季芜默了默:“……你是不是在骂我?”
陈声笑:“不是。”
“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季芜轻轻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小朋友都拐着弯说人身体不好了吗?”
陈声挑眉:“我有说你身体不好?”
季芜拖着声音说:“没有的话,就是你心怀不轨。”
陈声:“你说说,什么不轨?”
季芜轻轻笑了好一会儿,才说:“今晚我要早点睡。”
陈声掀着唇笑道:“嗯?谁不让你早睡了?”
“……”
季芜正想在说点什么,忽然看到街边转角处的一家缤纷的水果店,转瞬把话忘了,她指了指那边,问:“你想吃水果吗?”
陈声抬头看了眼:“走吧,过去看看。”
刚迈出两步,季芜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陈巧祯打过来的电话。
她犹豫地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国内应该是凌晨一点多。
陈声瞥了眼,说:“我先过去。”
“好。”
季芜走到水果店的另一个角落接起来。
陈巧祯似乎也没什么事,只是随意聊了几句话,季芜边笑着应,边回过头看陈声。
他正微微弯着腰,挑选橘子。
头顶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岁月显得静谧而悠长。
季芜应着话的间隙,缓缓朝他走了过去。
脚步特意放轻,陈声正在跟老板交谈,完全没发现她走了过来。
她刚挂掉电话,想走过去,特别幼稚地从身后吓他一跳。
可就在这时,她视线一移,忽然看到了陈声身后柱子边的一个人影。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的一个人,这样的天气里裹着黑色长袖,手里拿着个被掩在袖口底下的东西,看不太清,不过露出来的一点,仿佛在黑夜中映着透亮的光。
季芜愣了下,心里刚浮出这个人好奇怪的想法,下一秒就看见那人突然朝陈声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季芜也看清了那袖子里藏着的——
是刀!
意识到这一点时,季芜已经朝陈声跑了过去,想把他拉开时,刀已经刺了过来。
季芜盯着那把刀心快要跳到嗓子眼,随即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快的速度挡到了陈声身后。
皮肉刺破的声音。
周围人瞬间慌乱嘈杂的面孔。
还有,陈声回过头时惊惧又恐慌的眼神。
混在一起,交织在她模糊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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