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来的这伙土团正是不要命的,别看是临时招募的庄稼汉,却为了保家护院命都豁出去了,冲在前面的是位穿着大襟长衫的乡绅,用黑色布巾挽几圈缠于头上,中间插着个磨得铮亮的牛角。他手握把钢刀又抡又砍,溅得浑身是血,依然是一路杀来红了眼。跟随其后的士兵奋勇向前,如蛟龙入海,苍鹰在天,势不可挡。土团冲锋陷阵,草军抱头鼠窜,眼见得呈现一边倒的局势。更何况票帅刚刚被人抹了脖子,群龙无首,恶狗的脊梁骨都打断了,还怎么龇牙咧嘴疯狂咬人呀?
“三苗人!敢在爷的面前猖狂,看我来收拾你。”副帅王重隐大吼一声,舞动双锤冲了上去。
“啊!好有劲,兄弟救我。”一锤之下,来将已被钉入土里,瞩目细看原来是错觉,明显乡绅不是对手,生生砸矮半截,双腿跪在地上,手里的家伙已然成了镰刀。
“大哥休怕!小弟在此。”从乡绅的背后窜过来一位穿短装衣裤的中年汉子。这人长相就像是依着前者雕刻出来的,只是脸面上粉嫩了些,同样用黑色布巾缠于头上,不同的是插着根雉鸡翎。他使的是杆铁枪,双手用力抖动枪杆,卖了个枪花虚掩一招,出其不意向对手的小腹扎去。
“跟我来阴的,不好使!”王重隐只是用锤头轻轻一磕,“嗖”铁枪像离弦之箭飞了出去。
“啊!好有劲,大哥快撤。”做兄弟的只觉得虎口剧痛,低头再看,血水顺着指头缝流了下来。
“兔崽子!看你们往那里跑?”副帅得意地哇哇怪叫,带着人马就要随后反击。
“呔!危家兄弟不要慌张,某家钟传来助你们。”土团的大队人马从后面掩杀过来,中间一人长得魁梧彪悍,比别人高一头乍一背,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可谓英姿倜傥、气宇轩昂,“危全讽、危仔倡,你们哥俩暂且退后,让我拿他。”
“嗨!来人就是钟传吧?你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怎么甘心做官府的帮凶鹰犬呢?助纣为虐,眼睛瞎了,不见朝廷的昏庸**,横征暴敛啊?不顾大义夺我抚州,贪得无厌步步威逼,公然与天下百姓为敌啊。”王重隐板着面孔指责道。
“谁是天下百姓?难道是你们吗?官府横征暴敛确是事实,可你们也没好到哪里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江南西道给你们祸害成什么样子?还觍着脸大言不惭称作义军呢,可耻!”土团首领不卑不亢予以回击,他从属下手里取过两颗人头掼在地上,“此乃黄可思、李道谦二贼的狗头,侵我抚州,杀我乡亲,罪大恶极,被百姓们追至象牙潭,由两个老婶子砍下了脑袋。我奉劝诸位,赶快放下武器,再负隅顽抗,他们就是你们的榜样。”
“兔崽子!少说废话,拿命来。”草军副帅被说的哑口无言,恼羞成怒扑过来抡锤便砸。
“嘭”,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两柄大锤被磕飞好远,副帅整个人被震晕了过去。“王将军!”“副帅!”草军顿时又乱作一团。
“杀尽草寇!保我家园。”插着雉鸡翎的三苗人振臂高呼,土团兵士齐声呐喊。
“阿弥陀佛!我是出家人,不要伤害我。”广钦第一个抱着头跪倒在地,接着是投降的前刺史陶祥,紧摆双手,不知表明自己是清白的,还是阻止不要伤害他。其它的兵丁更不用说了,都扔下武器下跪求饶。
“危仔倡!退后。令超禅师教导与我,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草军虽然倒行逆施,却多是良民步入歧途,既然已经知罪,不可妄杀。”打虎英雄放下铁棍子命令道,看得出他是心善向佛之人。
胖刺史本是抱定必死之心,未曾想绝处逢生了,自然是大喜过望,上前施礼问候,“英雄们是抚州土团吧?将军来的正是时候,此番平定江州你是头功一件啊,我这就上表朝廷为你们请功。”
魁梧汉子谦虚地回礼道:“刺史过奖了,保家护土乃小民份内之责,头功理应是您,孤身一人深入虎穴,手刃贼首柳彦璋。我等幸好来得正是时候,未辜负云凌子道长之托,他说不能让您这忠义之士命丧贼人手里,故此我们火速赶来接应您呀。”
那边的独臂老翁嬉嬉笑着,“钟传,你小子可以呀,老夫得刮目相看了。这几日不见,你成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啦,乱世造英雄啊。”
钟传发现站在远处的说话人,急忙快步走到老翁跟前,施大礼恭敬地回话,“老帮主,取笑小侄了,我这个高安镇抚使是自封的,这些弟兄也是临时招募的乡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都是他们给逼的。”
“这是你们给逼的!”突然从帆船上发出狂躁的怒吼声,大家转眼去看,就在人们不经意之间,那个店小二从水里偷偷摸摸爬上了船,趁其不备劫持了两个小姑娘。“放我走!我不想做俘虏,不想任人摆布。放我们走!否则我杀了她们。”他看到又有几十个草军窜到他的身旁,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菜刀,便对其中一个小头头疾呼道,“段章段老弟,帮忙把那个包着头巾的小女孩看住了。”
“放我们走!票帅已经死在你们的手里,足可以去邀功领赏了。让我们投降,倒不如杀了我们,这两个小姑娘也别想活。”一只手揽着副帅的徐唐莒眼露凶光,似看到了绝处逢生的转机。
“镇抚使,不能让他们轻易逃脱,放虎归山遗害无穷啊。”头上插着牛角的乡绅已经把破刀抛了,又换了把钢叉,他贴着头领的耳根子提醒道。
他的兄弟同样是心急如焚,生怕钟传被草寇要挟住,“钟大哥,不能放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为个两个小姑娘就功亏一篑啦?快下令吧,不投降者杀他个干干净净。”
还没等土团的兵士发起攻击,独臂老翁发指眦裂大吼一声,震得船上的风帆都呼啦啦作响,“放他们走!谁敢再往前进一步,老夫我先要了他的命。”
“老人家,要以大局为重,他们是吃肉不吐骨头的豺狼,还会卷土重来的,不能因为孩子而断送千万百姓的性命。”抚州苗人危仔倡据理力争,所有人都在等着钟传的决断。
“让他们走!勿伤了袅儿。”土团首领、高安镇抚使大手一挥命令道。
“可是!”危仔倡难以接受地连连跺脚,危全讽也不甘心地连连摇头。
“没有可是!依我的命令行事。”钟传看着抬起王重隐的草军,竖起眉毛厉声说明,“放儿等逃生,要言而有信,出寨之后立即放两个孩子归来。其中一个是铁掌帮周帮主的令爱,望你们好自为之。”
刀条脸抱拳感谢道:“谢钟英雄不杀之恩,我们草军向来是言而有信,不想与江湖豪杰结仇生怨,出寨之后必当立即放人,全都包在我徐唐莒的身上。”随后岸上的草军陆续登船,和尚不管不顾地第一个挤上车船,陶刺史犹犹豫豫在原地合计半天,最后还是灰溜溜地上船去了。
“危仔倡,你和周老前辈驾船跟着,待他们出了寨子交出袅儿,把她安全接回来。”钟传生怕出现意外,指着迫不及待地从水门划入长江的船只,交代他们带上十几个人立刻跟去,“就别解那个驼背马的缰绳啦,下手也太狠了,脊梁都打变形啦,肿起两个大包。你们啊,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哪个是重要的,哪个是次要的?来不及了!开船,正事要紧啊。”看兵士要将船上的牲口牵上岸,镇抚使厉声制止道。
望着追赶草军的帆船划出水寨,危全讽非常不满意地长叹一声,“事与愿违啊,挺好的事,没想到节外生枝了。唉,不知他们又去哪里祸害百姓啦?”
岸上的人们在焦急地等待着,期盼帆船快些把女孩子带回来,可等来的是寨外江面上杀声四起、号角震天的突变。发生什么事了?是哪路队伍打过来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翘首企盼的煎熬下,直到偃旗息鼓死一般的肃静。
“钟大哥!不好啦。”回来的不是帆船,而是在水里扑腾的几个人,浑身湿透的危仔倡腋下还夹着一位,“快下来几个,扶我一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待他们被拖上岸来,几个人已经疲惫不堪了,除了他们还带回两个外人,一个是个小伙子,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他像只落汤鸡,水顺着衣裳往下淌。年轻人对这些并未在意,而是一个劲地呼唤着另一个中年人,那人相貌堂堂,气质高雅,可能是江水灌的太多,闭着眼睛咕噜咕噜吐个没完没了。
郭岩和刘刺史一眼便认出小伙子,他正是在江上遇到的读书人之一,杜荀鹤称呼郑谷的那位,不是说要去宣州看朋友吗?怎么半途而返了呢?
“司空大哥,你醒醒啊。”
那个中年人慢慢缓醒过来,眼睛发直地盯着同伴,心情沉重地自责道:“郑谷啊,饿真菜,两船弟兄都葬身水底了,怎么向老师交代呀?”说着他还忍不住落泪了。
小伙子劝慰着,“大哥,这怎么能怪你呢?草寇的船又大又多,突然之间从寨子里一股脑地冲出来,拼了命地扑向我们,是谁也抵挡不住的呀,我们尽力啦!”
尽管不断在开导,可中年人还是想不开,“奏哈,没想到他们行动这么快,车船和拍舰还没摆开阵势,他们奏从寨没冲出来了。饿真菜,辜负了老师的厚爱,本来是去江陵救援的,没想到在江州就折戟沉沙了,还怎么去帮助杨知温节度使退敌呀?”
钟传在意的是周袅的安危,看见如此情景感到事态的严峻,“危仔倡!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
“这位兄弟!我的骆驼呢?”刘秉仁看不到帆船心里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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