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涟瞧入荇菜等待的双眸，变幻指上的法诀，命契合印，继而相生重叠，又分离成“天地人”三法印。

他把属于人印的两份契印引归彼此的识海。人印两分可以让结侣双方共享命数，最简单的体现是彼此储物法器不再私有。

天地命契分离，呈现上下正副法印，一承天而去，二入地刻章。天印在无形中牵绊两人的灵魂，地印在脚下形成极为复杂的金红色法纹，仿佛一条复杂的锁链牵连彼此的法体。

此时的荇菜才生出后悔，这看起来像是真结契，而且已经契成。

可是，怎么可能呢？

作为黄椒的分身，花涟不可能有灵魂，不过是一缕神识加灵力生成的法体。神识≠灵魂，神识仅是灵魂外化的精神力丝，花涟亲自解释过这些。他又怎么可能拿出灵魂生成人契。

【他……那个天地之强至尊的人究竟在分身上面动些什么手脚？】

“天地人”三法印归位后，天空中响起万古长钟的巨响，随后是百鸟争鸣相贺。

高空的虚影轻呵了声：“慎择无错，天降祥瑞共贺。”

虚影淡去，消失不见。

合欢宗内观礼的众人来不及辨认荇菜的真实身份，闪出殿外寻找异象。

荇菜震惊地站在花涟身边，对上他温柔的目光，一时六神无主。

同生共死的命契真已结成。

他……不是道祖天尊的分身？不可能。

大殿外传来合欢宗弟子们的惊叹。

满天皆是彩云霞光、千数红鸾携带百鸟高声啼鸣，上天为新人送来百鸟朝凤的祝福异象。

天羽宗的朱红颖第一个反应过来：“这是红尾鸾，世上竟然还有红鸾，有千数众？”她化为朱雀火身，向天飞去。

“你们看那些树。”蕙永惊讶地大喊。

遍地的古木生出连理双枝，枝上结出纯白莹润的并蒂双生花，以最美的盛放姿态庆贺新人。

羽化生见证这番天地奇景，手中把持的白色羽扇在他的心情改变下幻化为五彩雀翎的羽色，像是在与天地同喜。

他暗叹一声：你造化众生，天地造化你。这就是上天对你的态度。

众人返回大殿，哪里还有新人夫妇的影子，早趁着大家观看异象时跑了。

“……他竟真动凡心。”羽化生喃喃道句，再瞧其余众人，重启笑面，摇扇道，“本尊清楚诸位的来意，诸位寻找的人，天龙道会在三月内到诸位府上、宗门，亲自解释清楚。”

禾诗逸行礼：“天龙法尊，你真知道我师伯去哪里？”

“自然。”羽化生收起五彩雀翎扇，背手道，“天龙道宗旨：为天生大陆的安宁行走天下，护佑世人、诸国、宗派和平共处。

你想知道得关于九阳剑尊失踪一事，本尊会给青虞宗一个交待。”

禾诗逸知道天龙道一言九鼎：“弟子归宗后会禀明师父，静候法尊莅临。另外，结命契时新娘的灵魂波动有些熟悉。请问法尊，确实是她吗？”

“本尊没见过你口里的她。”羽化生看向殿口，“抱歉，诸位，道璇玑已经追去，本尊得去查看情况，以免好人被戮。”

禾诗逸见他消失，向不明所以的清欢尊者行礼，留下贺礼后带门下弟子离去。

惊雷已经叠声质问火云子好几次，不见火云子回答，又去问主持方丈。

十方寺主持圆空：“阿弥陀佛，惊蛰的事关乎天龙道，此事已不是合欢宗的事。我们就此下山，静待即可。”

雷火寺主持龙弼也道：“是啊。惊雷，稍安勿躁。我们同宗主告辞。惊云，你送蕙永夫人下山归家，务必好生送她回青衍镇上的青衍书局。”

一旁的惊云和尚颔首，携行过礼的蕙永离去。

水幻朝贺喜道：“这些人里还有一位观礼者早就不见。”

贺喜点头：“那位嫁了人的黑羽族的中年男子。他没有出殿看热闹，花涟和他夫人消失时也跟去。他的修为不超过妖丹境，不会有威胁。”

清欢宗主送走几位大佬，朝贺喜吩咐：“快去莲花峰看看啊，别真打起来。”

水幻送他白眼：“花涟怎么可能还留在莲花峰，定去他母亲的坟前祭告。”她走向崔洧的人，冷笑着，“你们还不走是想留下吃席？”

“我等奉国主之命给玲珑姑娘送礼。另外，玲珑姑娘还欠国主一个答案。”

“有意思。我家玲珑对他没意思，没有什么答案。你们回吧。不然，你们把命留在这吧。”水幻伸手，吓得这几人疾步后退、抢步出大殿。

刚才的热闹已经散去。

清欢宗主看向天上云霞，飞远的红鸾百鸟，盛开的连理并蒂花，淡淡道：“本就是喜事，留下吃席又怎么？

哎，我也想成个亲。”

贺喜白眼送他：“膳堂备下吃食。宗主，请吧。”

“吃个屁。搞不清楚天龙道和三生道来合欢宗的真正目的，就是吃龙肉……”清欢对上贺喜瞪大的两眼珠，硬生生憋回去，“滚吧滚吧，我去找人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问后合欢宗在八宗里的地位莫名其妙升个阶。

天龙道一人之下、世人之上的羽化生法尊参加元婴修士的结契大典，岂不是在说合欢宗要出能人？

此乃后话。

*

青山掩映中，荇菜一把拉住花涟的手腕，急切道：“怎么回事？我不可能感应错，你分明就是……”

花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在等她把话说出来。

他见荇菜住口，心生柔意，自顾往前走去。

“花涟，你去哪？”

“那里。”花涟指向向阳山坡上的大树，树旁是一座不大的土堆坟茔，坟前矗立一块古旧的石碑，上书：先考花氏阿莲墓。旁有子女三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叫“鱼儿”。

“花涟，花鲢，小鱼。”花涟解释给荇菜听，在坟前跪下，磕首道，“母亲，鱼儿带媳妇来看您。”

自此后，他面对荇菜不再磕巴，契牵双魂同命，对于自己的妻子有什么好惧怕呢？

荇菜发现他不磕巴，颇有些怪异。她对上花涟仰面望来的目光，吞咽着紧张道：“我……”

在他清澈、期待、祈求的眼神下，荇菜咬牙弯腰，弓成90度，“花母好，我是他……道侣。”

花涟弯起唇角，起身握住荇菜的手：“母亲，小鱼和妻子会在山下住三月，以圆你的遗愿。”

荇菜瞥眼他的认真劲，感觉挺荒唐。结契圆心除魔，全是逢场作戏。

两人上过坟后步行下山，荇菜憋不住道：“花涟，三个月后我们能离婚吧？”

“离……婚？”

“解开契约，分开。毕竟，我们没什么感情基础，我答应你结亲是为帮你解开心结。”荇菜毫无羞涩道。

花涟定定地望着山道上的荇菜，人美如她像是与这片荒野山林格格不入。她应该待在莲花峰或者瑶池，而不是这等粗鄙地方。

“结契夫妻，生死契阔，非死无解。”

“这不是还有解法嘛。难道你舍得我去死？”

所以，你去死啰。

荇菜勾唇睨他，眸中微漾紫波。初见时的惑术没用，不代表结契后他还能自控。

“……合欢合欢，只要我吸走你的灵力就知道能不能解开契约。你愿意被我吸光灵力吗？”

吸光意味死去。

花涟刚要回答，察觉有外人的气息，立时挡在荇菜身前。

“好凶的对话，不愧是合欢宗人。花涟，你的道侣要吸你成道，还挡在她的面前。这是你第二次替她挡，本座不会再手下留情。”

道璇玑浮立半空，身侧长戟已经直指荇菜，“说吧，道生花去哪？答不好，到地府做一对死鸳鸯。”

荇菜看向挡在身前的花涟，确切来说这是第三次。合欢宗大殿上，面对所有人，他克制颤抖，依旧挡在前方。

她沉落面色：一个费尽心机要杀你的人被你好端端地护在身后，真是该笑你蠢还是傻。

“本座不是有耐心的人。”道璇玑眯眸沉色，冷肃道，“先杀你，一样可以审她。”

“若你杀死花涟长老，他们生死共契，他的夫人也活不了。”中年男子从树后走出，含笑说，“抱歉，我叫黑珠，跟你们一路。三生道的璇玑护法杀伐决断，若真下手，我就得不到我要的人的消息，不得不出来问一声。

夫人，我家黑羽还活着吗？”

道璇玑冷眸撇他，嗤说：“黑羽族外嫁的男人真是污人慧眼。”

荇菜猜到中年男人的身份，穿过花涟，挡在黑珠的面前，朝道璇玑铿锵道：“自己的心眼脏，看什么都脏。你要道生花的消息，怎么不去问青虞宗的九阳剑尊。他们在羽弃城上空打架……”

“果然是你，合欢妖女。”道璇玑身侧浮空的长戟直刺而下，冲向荇菜的心脏。

花涟破空上前阻拦，被道璇玑扬手打飞出去。

他倒在山道，动用天地命契的地契能力，在千钧一发时互换双方位置。

长戟破空，猛地刺入花涟的胸膛——

“噗……呃……”花涟一生从未这般痛过，一下子单膝跪在山道。

荇菜被突换位置，一时没反应过来。电光火石间，花涟已经跪在山道，暗红的鲜血在大红的婚服上快速晕染，像是绣上一朵深色牡丹，花瓣不甚分明，轮廓又甚是清晰。

她茫然地看向吐血的花涟，飞扑过去抱住他：“花涟，你怎么……你会死的。”

“死了……就解契，圆你……想法。”花涟口吐鲜血，担忧地望眼荇菜，又看向道璇玑，试图站起来抵抗，“生与死，于我，本就无差。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