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惜彤推开门,伸出一颗左顾右盼的脑袋,确定陆泽明没有追来这才从卫生间离开。
冬日寿命不长,晴朗一会儿就只能惨淡收场。墙壁失去光泽,苍白到暗沉,好似她的脸色。周惜彤不敢上楼,只能在原地踱来踱去。
这般避讳,主要源自恐惧。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夏逢冬回来了,穿白色大衣,玻璃丝袜,这么冷的天也坚持蹬一双高跟鞋,不庄重却美丽。她看见站在客厅的少女,先是一愣,接着便欣喜地问:“是阿则的朋友吧。”
眼前的女人显然是陆泽明的妈妈,虽然言谈亲切,但撞见这种孤男寡女的情景,无论多开明的母亲只怕都会气急攻心,当做早恋论处。
周惜彤心底发怵,勉强让自己笑得更甜一些:“阿姨好,我叫周惜彤,是陆泽明的同桌,来找他做寒假作业。没提前和您打招呼,真是抱歉。”
“可别见外,你能来我很高兴。这房子只有我们母子两个人住,冷冷清清,没有人气儿,阿则也从没带同学来过家里。”
夏逢冬换上拖鞋,招呼她坐去沙发坐着:“学习这么久该饿了吧,正好我买了一盒红枣糕,刚出炉子,热的直烫手,我去喊阿则一起下来吃。”
她的热情让人出乎意料,周惜彤连忙站起来,“阿姨,您千万别客气,我马上就回家吃午饭了。”
夏逢冬却置若罔闻,站在楼梯口,喊陆泽明下来吃糕点。过了很久,他才漫不经心地走下来,忽略夏逢冬神采奕奕的笑脸,拉开椅子,坐在周惜彤的对面。
这种习以为常的冷漠,让她尴尬地笑一笑,从厨房拿了大瓶可乐,倒在杯子里:“我们家阿则性子安静,话很少,在学校还需要你多多关照...”
还没等她说完,陆泽明就将玻璃杯磕在桌上,嘴唇拉成一线,神情很差。而夏逢冬这个做母亲的却没半分威严,只能识趣地闭上嘴巴。
好奇怪的家庭氛围,明明只是少年,但陆泽明已有不容置疑的地位。
气压低沉,似乎连呼吸都是一种罪过,周惜察言观色了一会儿,温声说:“阿姨您客气了,陆泽明经常帮我补课,是个很乐于助人的同学。”
夏逢冬微微宽心:“那我就放心了。”
“都是您教导的好。”
“现在的小年轻都被惯坏了,难得遇见长得漂亮,说话也讨人欢心的。”夏逢冬又夹了一只红枣糕在她盘中,“也不知道是那对儿有福气的先生太太,做了什么好事,才能生出这样的女儿。”
“投胎靠的不是宿命,而是基因。”陆泽明放下叉子,横插一句,“惜彤的父亲在政府工作,母亲是公司高层,父母都是人中龙凤,孩子自然不会差。”
他语气清淡,听不出攻击性,却把‘都是’二字咬的很重。
知道他话里有话,夏逢冬笑容一滞,手指滑到膝上又被攥得发青。她憋不住眼泪,只好匆匆走到厨房,打电话叫了一桌必胜客。
周惜彤将视线转回来,踢一脚还在吃糕点的陆泽明,有些担心:“你妈妈好像很难过。”
他抬起头,笑意温柔地告诉她:“你看错了。”
送走周惜彤已过晌午,阳光复出,影子在客厅弱弱徘徊。陆泽明将门关上,在与夏逢冬对视的那刻,他浮于表面的笑意终是挂不住了,转身就要朝楼上走。
夏逢冬却叫住他:“阿则,我很开心你能遇见喜欢的人。”
“有什么用。”陆泽明冷笑,“她看不上我。”
“怎么会,那孩子明明是爱慕你的。”夏逢冬柔声安慰他,“谁都会向往优秀的人。”
“我除了会念书,其余都是两手空空。没钱没地位还没有爸,只有脚下这套老宅子,说不准辛苦一辈子也走不出这个小城市。”他靠着楼梯扶手,眼睛略略向下望,态度傲慢,“我从小被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去培养,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我现在已在国外留学,享受不同的人生。”
夏逢冬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心如刀绞:“当初是你自愿放弃陆家的一切,随我回到这里。”
“谁也不知道陆则名为什么会做出这么蠢的事。”陆泽明的口吻满是冷嘲热讽,“我本就是为了做继承人才诞生在这世上,等我重新拥有了一切,谁还会不拥戴我。”
“如果真如你所愿,那这些人喜欢的也不是你,只是你所拥有的附加值。”她叹了口气,眼角的纹路刻在粉底上,像是倦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一点钱财争的鸡飞狗跳,为了继承权受尽冷眼,那样的生活如果你想重来,妈妈可以满足你。”
夏逢冬合上通红的眼睛:“算是不争气的娘,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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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市管控不严,总有人偷放几挂炮竹,噼噼啪啪像炸开锅一样热闹。电视机大开,春晚主持人在说顺口溜,与茶几上的果盘一样,乏味的无人问津。
客厅里满是扔纸牌的声音,周惜彤凑在一旁观战,顺便充当狗头军师给周安辉先生出谋划策。当然,不出五分钟她就遭到嫌弃,被驱逐到卧室玩手机。
即使隔着一堵墙,也能听见电视机正在倒计时。微信群的活跃达到顶峰,她顺手抢几个红包,心情不错,点开陆泽明的聊天框,等待主持人慷慨激昂地说出‘三二一’。
钟声敲响,烟花给予夜空一瞬间的光亮,周惜彤将视线投向窗外,却听见屏幕滴一声。
来自陌生号码:新年快乐,睡个好觉。
周惜彤猛地坐起来,再打回去却无人接听。
能守在手机旁,掐点给她发节日祝福的人寥寥无几,不用去猜就能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她失去了行动力,傻笑几分钟才想起回复他:新年快乐。
气温见涨,地上的霜雪融化一重又一重,还没来及享受,假期却已经结束。也不知是谁发动的,短短两天,举报热线就被打出盲音,教育局万般无奈只能延续寒假的寿命。
挑战强权是学生时代最有成就感的事,直到开学,这件事依旧是津津乐道的谈资。但很快又被新事物冲淡,无人再提。
分班考试在即,晚自习上到九点才准回家。试卷从前排传到后排,只是下课打水的功夫,就足够将课桌淹没。在争分夺秒的气氛下,似乎连抬头都是罪过。
到了五月份,一张张分科志愿申请表摆在桌上,人人如临大敌,仿佛面临最重要的选择。周惜彤选择了文科,虽然陆泽明理科更佳,但她缺少明知故犯的勇气,也不愿把人生赌在别人身上。
即使是喜欢的人也不行。
但陆泽明却告诉她,为了能继续做同桌,请她务必好好学习,考上文科重点班。
周惜彤喜笑颜开,误以为这是承诺。
阳光越来越烤人,大课间跑操回来,能从校服上拧出一把汗。
夏天与考试准时而至,她凭着肌肉记忆做完试卷,踏出教室门槛的那刻,暑假开始了。
没有理科拼命拽后腿,周惜彤优势占尽,分班考试的成绩足够读重点班。为了庆祝,她特地请陆泽明去吃垃圾食品。
不是周末,麦当劳门庭冷清,只有几个孩子在滑梯上跑来跑去。餐盘里挤满番茄酱,她用薯条蘸一蘸,纳闷地问:“你怎么连文科都能考第一。”
陆泽明撕掉汉堡花花绿绿的外衣,淡然地说:“正常,文科数学简单。”
想起勉强及格的数学成绩,周惜彤猛吸一口芬达,警告他:“你不要再说话了。”冷气扑在皮肤上,比嘴巴里的冰块还要去暑,她叼着吸管,嘀咕一声,“没劲,不让你说你还真不说了。”
陆泽明摇摇头,有些无奈:“你这样闹腾的性子,以后还是收敛些为好。无论在学校还是社会,锋芒毕露总不是好事。”
他叹了口气,又开始喋喋不休为人处世的方法。年岁不大,讲起道理倒是一套又一套,成熟地不像学生。
“你今天话多的不正常,给我一种白帝城托孤的错觉。”周惜彤捧着腮,微微皱起眉,“到底怎么了。”
陆泽明一眨不眨地望向她,犹如死潭的眼眸里,有不甘在暗涌,更多的则是克制。
最终,他轻轻启唇,说:“我的人生不允许出现误差,我不是没有选择你,而是选择一条快速成功的路。回到陆家的机会降落在头顶,我无法视而不见,也没陆则名那么傻。”
周惜彤听得一知半解,却有种不妙的预感,连忙攥住他的手:“你是不是要去别的地方。”
显然不愿意再给过多的解释,陆泽明推开她的手,站起身,走出麦当劳。黑色卡宴自路边停靠,司机匆匆下车,恭敬打开后座的门,足以看见车内坐着一位中年男人,双目威严,看不清楚情绪。
夏日不倦,陆泽明的衬衫被照到曝光,半透明半苍白,像是要在空气中蒸发掉。他扶住车门,迟疑了一会儿,最终钻进轿车,消失在视线里。
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除了一缕尾气,什么都抓不到。握在掌心的饮料晃晃荡荡,又潮又黏,是冰块死在阳光下的尸痕。
心脏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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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驶进城南十里洋房,绕过一圈石板路,能看见院子里的玫瑰开的正旺,热情又浓烈,让人惦念起它的主人。
陆昌平冷不丁地问:“夏逢冬究竟什么时候去的美国。”
“冯叔叔半年前就向妈妈求婚了,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忙着办签证,变卖铺子,置办美国的房产。前天晚上他们先飞去上海,再转机西雅图。”
陆泽明能感受到父亲的哀伤,拧开茶杯,递到他手边,“妈妈要把我带出国,但陆家的孩子没有寄人篱下的道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陪在父亲身边。”
“两三年没见,倒是成长不少。”陆昌平叹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前几年我一直忙着跑生意,忽略了你。现在产业做大,人也清闲不少,爸爸是该好好补偿你了。”
“都是一家人,父亲何必见外。”陆泽明话锋一转,“对了,听闻母亲(冯荻秋)生了个弟弟。”
陆昌平嗯一声,有些心不在焉:“两岁了,还算聪明。”
陆泽明笑了笑:“那只怕回家后依旧不太平。”
“冯家仗着娘家人的身份,每个人都谋求了好职位,却对公司毫无建树,只会混吃等死,赖在我的地盘上吃干饭。自以为把我蒙在鼓里,其实他们每一笔无头账目,都被我拿捏在手上。”
陆昌平口吻平淡,好似四两拨千斤,“冯家气数已尽,我手里攥着把柄,一旦曝光足够他们喝上几壶。尽管回家,没人敢去招惹你。”
看来,他最大的障碍已经被解决妥当。
卡宴在洋房门前停稳,陆泽明大步迈出去,扶住车框:“父亲要不要进去坐一坐。”
“不必了,我马上就要赶回琅州,下午还有会。再说这人去楼空,能有什么看头。”陆昌平黯了黯眼睛,有些怅然,“什么时候能搬进陆家。”
“一周后您派车过来接我。”
“你妈妈的东西不要扔,就放在房子里,兴许有天她还会回来。”
既然这样深情,早些年又干什么去了。为了创业基金,他果断抛弃夏逢冬,成为冯家的乘龙快婿。为了安抚冯家,也同样可以把她二次抛弃。说到底,陆昌平没有心肝只是更爱自己。
陆泽明觉得好笑,却仍然顺着他的话说:“我知道。”
只要是有头有脸面的企业家,都害怕绯闻缠身、丑闻不断,生怕一步踏错,导致信任崩塌。
因此陆昌平反复叮嘱他:“我们家的事,无论多烂多糟,你也要对外人守口如瓶。在这边的同学记得全部断掉联系,不是不可深交,而是压根不需要去交往。”
陆泽明一一应下,将车门带上,目送父亲离去。
车子越过铁栅栏,浓缩成一枚细小的点。他走进家,发现玄关鞋架空了大半,沙发上干干净净,不再堆满令人头疼的女士衣服。
原来夏逢冬真的被他逼走了。
他有很多开心,却也有一些不开心。
不得不承认,夏逢冬对他很好,虽然有些不靠谱却也给他足够的温情。但陆泽明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渴望完美,渴望赞赏,他深知这个圈子的规则,命运与**早已捆绑在一起,深入骨髓。为了做个合格的继承人,他可以放弃所有。
包括周惜彤。
陆泽明喜欢她,却也同样恨她不够喜欢自己。
所以,他情愿把离开当做暂别的方式。
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一直在调整自己的心境,很抱歉这段时间的缺席。
恢复日更,直到完结。
感谢各位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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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Chapter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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