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惜彤再也联系不到陆泽明。
电话里的‘嘟’声循环往复,又沉又缓,接着便是一串机械女声,听不出感情,可以夺走她所有的期待。
这十一位数字,她曾在草稿纸上颠来倒去地默写,也跟念咒似得非要把它倒背如流才好。她不会记错,只是对方不想接。
与他失联的第七天,这个号码彻底转为空号。
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慌,翻箱倒柜找到一张红票子,趿上鞋就向外跑。热气燎烤,没有一丝风,当她顺利钻进出租车,已经挂了一身的汗。
目的地是城南十里洋房,而周惜彤的家在城北老区,遥远的里程,使她的眼球一直在与计价器较劲。但结局让人失望,找回的零钱不够支付回家的路费。
夜晚九点,沉闷难消,汗发黏在鬓边又痒又难受。本以为足够狼狈,直到看见洋房上那把沉甸甸的锁,才知道什么是穷途末路。
她偏不信邪,用手掌拼命锤打,但就像自导自演了一场戏,门内外没有动静,也没有回应。等到力量用尽,才吸引了唯一的观众。
保安骑着小电瓶警惕地晃一圈,看她不像违法分子,这才凑上来提醒:“姑娘,这户人家已经搬走了。”
周惜彤噌地站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女主人去了美国,估摸着也有小半个月了。那个在六中上学、看上去很乖的男孩,刚刚被他爸带回了家。”
“刚刚是什么时候?他爸爸家在哪?开的又是什么车?”晶莹的泪光在眼眶打转,周惜彤近乎哀求,“请你告诉我。”
保安一五一十地说:“男孩子爸爸没有亲自来接,司机开一辆黑色吉普,挂省城牌照,十几分钟前刚走。哎,你跑什么!汽车早走远了,追不上的!”
正如保安所说,即使她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前,瞪大眼睛来回扫描,也没有找到那辆黑色吉普。她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早来一点,越想越气,索性蹲在巴士站台大哭。
快车呼啸穿过,卷起一阵风,夹杂着歇斯底里的哭声,听起来像一只哀恸的厉鬼。
站在旁边候车的男生进退两难,犹豫一会儿,走过来问:“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 周惜彤将脸死死埋进膝盖,也不抬头,唔囔着说,“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我倒是想忙我自己的事,可是这里车来车往,我要是不过问几句,万一你犯了傻,我就成为路过案发现场,却未伸出援手的冷漠路人。”
男生耐心向她解释,“这与我的职业道德不符。”
周惜彤抬起眼眸,视线比齐他年轻的脸庞,不可置信:“你是警察?”
“公安大学在读中。”男生笑起来很舒服,适度清爽,像蒲扇摇起时缓缓吹来的风,“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有困难找警察。”
“你又不是。”
“但我是预备警察,四舍五入也差不了多少。”
他态度诚恳,善良有分寸,即使脾气再差的人,也找不出恶言相向的理由。周惜彤拭掉风干的泪痕,站起身,胡乱搪塞他:“我出门忘记带硬币,做不了公交车。”
“就因为这?”男生哑然失笑,变戏法似得摸出两枚硬币,塞进她的手心,又不容拒绝。
一个朝里塞,一个向外送,两人互不相让,不小心打翻周惜彤的单肩包。纸钞和钢镚哗啦啦蹦出来,落到井盖上,叮咚脆。
周惜彤想知道,欺骗一位预备警察会不会被抓进去。
恰好公交车停驻在路边,她连忙蹲下身,把东西迅速扫进背包,蹬蹬跑上巴士。她慌不择路,随便找到一个空位把脑袋埋进去。
司机踩下油门,箭一般穿破空气,驶向遥远的夜色。男生被甩的越来越远,他放弃追逐,摊开攥住学生证的手掌,扫了一眼,小心揣在兜里。
周惜彤,名字不错。
就是骗人的技术太拙劣了。
-
高速公路寂静无声,偶尔有一声狗吠,来自附近的农家。
车载表盘指向十二点,陆则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一辆越野车。主驾与副驾坐着两个年轻男人,三十岁上下,他一个也不认识。
太久没有说话,喉咙又干又涩,他问:“你们是谁。”
“小陆先生是不是睡迷糊了。”坐在副驾的男人睨一眼后视镜,转回头,恭敬对他说,“我是小顾,受董事长的委托接您回陆家。”
前因后果并不难猜,陆则名沉着脸,一字一顿地命令他:“调头。”
小顾很是为难:“这不是您亲自与董事长商议好的吗,都已经板上钉钉了,怎么又...”
陆则名拧起眉,不耐烦与他解释:“老子不乐意了,不行?”
“夏逢冬女士远嫁美国,隔着一重太平洋,连时差都差距十万八千里。对于您今后的生活,我想她能起到的作用应该是微乎及微,甚至毫无用处。”
小顾好言相劝,“作为父亲,董事长不放心自己的儿子流落在外,接回家照顾也是人之常情。”
“不放心我流落在外,但也已经流落多年了。”陆则名口吻嘲讽,“如果我不愿回去呢。”
小顾让他现实:“您的户籍和学籍已经全部转回琅州,洋房也被董事长没收,除了回家,别无他法。”
原来陆泽明把他锁在房间里,将窗户焊成天罗地网,不仅是让他与周惜彤断绝往来,更是为了下一盘大棋。
陆泽明想借用别人的身体,成全自己按捺不住的野心。
凭什么让他如愿。
“我回陆家。”陆则名靠在真皮座椅上,翘起腿,姿势糟糕的不敢恭维,但声音一出就极具威慑力,“但现在你们必须服从我的命令,调头。”
周惜彤接到陆则名的电话已经凌晨一点。他说,两点钟会在单元楼下等她。
她问:“你要走了吗。”
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嗯一声,而后只能听见飞车穿过的声音。
周惜彤攥紧电话,呼吸剧烈起伏,像是定下重大的决心:“不要在楼下等我,我会把地址发给你,直接去就好。”
挂掉电话,她立刻从床上蹦下来,打开六角衣柜,拽出一条黑色丝绒短裙,套在身上。
想了想,又把身上的衣服剥下来,赤条条蹲在衣柜边,想找出成套的内衣却一无所获,只能用颜色相近的文胸做替代。
出门前,周惜彤溜到卫生间,翻开妈妈的化妆包。第一次用气垫,毫无手法,脸被修饰的更加苍白,像一片坠落的白玫瑰,找不出生命的迹象。
不像是约会,倒像是吊唁。
她只好涂上一层口红。
太晚了,夜色像起锈的铁灰,保安歪在亭子里打盹,不知道有人从小区离开,又成为招待所的客人。
旅馆前台只有半间卧室那么大,开一盏小灯,桌上供奉着财神爷,大床房一夜六十,不需要身份证。
招待所没有电梯,周惜彤捏着房卡,微微在发抖,差点被台阶绊倒。
毫无意外,这是她住过的最差的房间,没有衣架,没有烧水壶,拖鞋循环利用,狭窄的只放下一张床。她将包扔在电视柜上,仔细抖掉床单上的灰。
然后,有人敲门。
心脏咣铛撞到嗓子眼,周惜彤站起来,手指摆弄裙摆上的珍珠,声线打颤:“谁。”
听到回答,她打开门,还没等人进来就死死抱住他。
他的鞋子擦进门框,踏上廉价的防滑地毯,房门咣铛砸进锁鞘,没人在意是怎样关上的。
两人错乱挪着步子,地板摩擦,衣料亦是。陆则名将她抵在电视柜上,眼神晦暗,摁住她落在衣领的手:“周惜彤,过分了。”
领口的扣子被扯开几颗,能看见霜白的皮肤,她仰起下巴,任凭乌黑的长发遮住眼眸,又在颈间缠绕:“想要吗。”
“不想。”他拒绝的十分果决,皱紧眉间,能看出将要掀起的怒意,“我也不许你再问第二次。”
周惜彤用小腿纠葛他的腰间,被他拨开,却又锲而不舍的贴上去。她声音哽住,却依旧执拗:“可是我想。”
知道她在打什么疯狂主意,陆则名用力捏住她的下巴,有些狂躁:“你什么都不用想,收起这幅模样,给我滚回家。”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在高速上吧。”迎着他拼命克制的眼神,周惜彤顿了顿,忽地笑出声,“赶了几百公里的路就是为了撵我回家?陆泽明,你可真闲。”
滚烫的眼泪落在掌纹上,像是要穿透皮肤,灼伤到心底。陆则名抽出手,不去看她,颓然坐在床边:“你可以这样认为。”
他可真闲,闲到为一个只见过两次的人,千里迢迢的跑回来。
从十四岁开始,白昼从生命中消失,他被挤进冗长的黑夜,只能听着快车从窗外飞过,消磨无聊透顶的时光。直到有一通电话闯进他的贫瘠宇宙,有趣又毫无道理,让他一时兴起,怀着解闷的心思,想要与她聊下去。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在懵懵懂懂的年纪,早就不明不白的喜欢上了。
世界千头万绪,没事都能找出几桩事儿来。哪有什么闲人,只是简单的爱上她,浪费大把时间都会觉得值得。
但以他半人半鬼的状态,没资格谈爱。
更何况,她爱的不是他。
墙一点也不隔音,隔壁房间嗡嗡乱叫,好像在用吹风机。周惜彤被吵的心烦,晃掉挂在脚踝上的凉鞋,拿起来就朝墙上砸。
过了几秒,重归安静。
她喘着气,情绪失控,竭尽偏执地问:“你要去哪,国内还是国外,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见他不说话,她又锲而不舍地问:“你原来的号码被注销了,如果换了新的,可不可以告诉我。”
“为什么突然要走呢,一个星期都不接电话,是不是怕我会缠上你。”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恍然顿悟,蹲在他腿边 ,“是不是因为上次在你家,我不同意你脱掉我的毛衣。”
周惜彤眼睛红透,像一颗烂桃子,但又犟的怎么都不落泪。无论他的脸色再怎么难看,都坚持把纽扣解开,露出吊带打底裙:“我现在想做了,可不可以原谅我。”
陆则名挪开视线,不怎么好脾气地命令:“把衣服穿上。”
她也有她的倔强,瑟瑟抖着,说什么也不肯就范。
陆则名勾起唇嘲讽:“你他妈就那么喜欢陆泽明,喜欢到可以去卖身?”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房间被人冷不丁地敲响。
小顾在门外硬着头皮喊:“小陆先生,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吼着:“滚!”
门外的人顿了顿,又继续他的敲打的事业。
陆则名反手抄起烟灰缸,磕在门上瞬间被砸得粉碎。迸发的碎片划过他的额角,留下渗人的血痕。
他推开门,从兜里掏出一把红票子,砸在小顾脑袋上。勉强克制住抡拳的冲动,陆则名抄着兜,厉声警告:“去开一间房,给自己叫几个.鸡,给我滚远点。”
小顾不敢再招惹这位活阎王,连忙拿钱走人。
“他们是来接你的。”
“嗯。”
“你最多留多久。”
“留到五点。”
“还有三个小时。”她匐在地板上,裙摆堪堪遮住臀,胸口随着呼吸一并起伏。床头灯不太灵敏,微微弱弱的闪烁,烙在锁骨上,像是一道枷锁,“够做了。”
他微愣不到片刻,又拧起眉,忍不住教育她:“你他妈能不能别张口闭口就是做.爱。”
“我为什么不能说,□□有什么丢人,本来就是迟早的事。”她怕的发抖,眼泪大把大把地落,仍然倔强的咬住唇,“只是想提前预支给你。”
落在身上的目光炙热,像是远航前的灯塔,投放进她的眼波。周惜彤捕捉到登船的讯号,抬起双脚,妄图爬上他的大腿,却被陆则名抓住手腕,扔在床上。
颀长的腿压过来,抵住她的膝盖。陆则名眼神炙热,宛如夏日热浪,他利落脱掉衬衫,坦着上身,露出几道可怖的疤痕。
雷声震耳,窗户没有关紧,在床尾撒上几片雨。潮湿的霉气在房间蒸腾,很像皂角粉的味道。
他的气息沉沉飘在头顶,一定是用最烈的药材,酿成的迷迭香。
周惜彤勾住他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吻上去。
她没有经验,毫无章法,只知道揽住他的肩,不断向前汲取。陆则名抵御一阵,神志昏沉,最终从喉间飙出几句脏话,握住她瘦且薄的腰,疯狂落吻。
衣服掉在地板,灯光蜡黄,无拘束照在皮肤上,像是被时间抛光的油画。
让人想起最后的晚餐。
两人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很快,肩带就被挂在手臂上。汗水混着粉底掉进眼眶,又蜇又难受,她怎么揉都不舒服,反而激起这段时间的伤心、失落、恐惧、不甘,全部化作哭声,交付进他的胸膛。
突如其来的抽泣让他彻底清醒,陆则名随便扣上裤子,跪着抱住她,无奈叹息:“听我说,你不应该在这种狗屁地方,为了挽留一个男人,奉献自己的第一次。男人不能惯着,把一切都给他,他不会感激涕零,反而会在心里斥责你的廉价。如果遇到喜欢的人,不要再这么傻了。”
他捞起满是褶皱的衬衫,拎者球鞋,赤脚走在地板上。
“好好睡觉,睡醒了记得忘记陆泽明,也顺便忘掉我。”
说完他熄灭所有的灯,走出房间,果断又用力地关上门。
剪断所有从走廊飘来的光。
而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鬼知道这一章有多难写,从昨晚一直写到现在:)
这种描写太为难我了 sz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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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Chapter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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