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名苏醒的时候,远远不到六点。
他看一眼屏幕上的日期。十月八号。
是他从茫茫黑暗挣脱出来,与陆泽明交换灵魂阵地的日子,也是她的忌日。
云层向两旁散开,太阳跳出山峦,把万物镀上一层金灿灿的毛边。山风气清,枫叶林哗啦啦的响,与立在亭角的麻雀相互和鸣。疏通工人扛上铁锹,不慌不忙地朝山下奔走,嘹亮哼着老歌。
氛围被营造的刚刚好,楚珏抓住时机表白。季禾错愕晃着泪水,无条件答应他,又抱住他。
没有比吃现场瓜更激动的事了。周惜彤将兜翻个底朝天,才想起手机被她忘在酒店,连忙拽住身边的陆则名,指挥他抓拍下来。
“这有什么好拍的。”在她的威逼利诱下,陆则名无语地抽动唇角,随手咔嚓几张,敷衍了事。
“别忘了微信发给我。”周惜彤趴在他的肩膀,一眨不眨盯着手机屏幕,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把照片发到三人群了。”
陆则名笑容停滞,点开聊天界面,想要补救却过了撤回时间。
“没关系,聂一成不是外人。”
他却不明所以地苦笑:“不,麻烦大了。”
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周惜彤瞪圆眼睛,把照片先是放大再是缩小,难以置信地问,“怎么拍的这样好。”
风把头发吹偏几分,陆则名露出整齐的贝齿,看起来恣意自得:“除了学习,爷可是门门精通。”
夸赞归夸赞,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仍是被周惜彤翻个大白眼,自动忽略
可少女有一秒变脸的本事,没过多久,她又用指腹划拉他的心窝:“你居然对我隐瞒身为照相小天才的事实,作为男朋友你太不合格,需要深刻反省、予以改造。”
陆则名挑起眉,对她的审判洗耳恭听。
少女却绕过一张凉飕飕的石桌,飞奔出亭子,扶住高大的地标巨石,小腿一蹬,波点长裙便被撩上去,露出光润的膝盖。然后她挥一挥手,用清透的眼眸望向他:“趁着没人,这么好的日出你要帮我多拍几张,以做赔偿。”
她今天起的太早,没有化妆,只用水抹了脸,笑起来一派天然。让人想起三年前,那个穿着运动校服、抽高马尾,都可以美到飞魂的高中生。幸而陆则名抄着手机,若是生在旧时候,定要请位丹青先生,临摹到纸上。
他抬手比个OK,弯下腰,认真摁动快门。
不等咔哒声消弭,周惜彤一阵风似得刮过来,闯进他的眼底,又钻进他的怀抱。她探着头,仔细检查他的工作质量,换来一声奖励和乱飞的吻。
最后,她蛮横地提要求:“你以后只能为我拍照,不许给别的小姐姐小妹妹献殷勤,要不然你就...”
一时想不出能威慑他的字眼,周惜彤压着眉,满脸苦大仇深。真的很泄气,别说是毒咒,就连稍微过分的玩笑也不想在他身上展开。
她郁闷低下头,嘀咕一声:“怎么就想不出来呢。”
陆则名将她拉的更近,任由少女又浓又靓的髦发,丝绸般包裹自己的肩。他觉得好笑,瞧着她:“不用费脑子了,我答应你。”
她是在心野肆意点火的恶童,他不去管束,一味纵容,不出几个月,势必要养成更为猖狂的存在。但那又怎么,无伤大雅。
天刚蒙蒙亮,风又冷又急,冲个热水澡才算活过来。
周惜彤用毛巾裹住湿发,捞起手机,看见聂一成在群里乱侃:[哟呵,组团相亲?错过今天这一趴,以后还有机会么。]
她随口一扯:[你来云起山做趟专属司机,以后多的是姐妹局。]
作为与陆则名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人,聂一成近墨者黑,染了一身散漫习气,恨不得每天都趴在床上晒太阳。他满口答应,是周惜彤意料之外的事。
山路与雨水纠缠,浸润到不成形状,人群走过,又沾上满鞋底的泥巴。穿过出口,老远就看见聂一成涂鸦怪异的卫衣,棒球帽反戴,倚着保时捷吹口哨,格外扎眼。
陆则名将早餐和钥匙一并撂给他,上下打量:“小帽儿带着挺精神。”
聂一成朝对方脑袋上的纱布努一努嘴,“没你造型别致。”说完他收起笑意,眼神关切,“没大事吧。”
“死不了。”陆则名说的轻描淡写,绕到车尾,把女生们的行李塞进后备箱。只剩下楚珏搓着手,茫然接受他的审视。
早餐是拇指大小的葱油法棍,聂一成叼一根在嘴里,也不嚼动,纯属摆个抽烟架势:“你谁。”
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让楚珏局促地摊开手:“你好,我是化工院的楚珏。”
聂一成看也不看他,眼睛飞到天上,不屑哼出几声:“没听过。”
车窗玻璃被完全晃下来,季禾拧起眉,不依不饶地声讨:“你管的还挺宽,我男朋友需要你认识?”
“当我闲的掉蛋啊,谁管你。”聂一成摆了摆圈在指根上的钥匙,笑的很欠,“阿则的保时捷只塞得下四个人,多出一个碍眼仔,还不兴我问一问。”
季禾没好气地挤兑他:“后排明明能坐下三个人,车主还没发话,你跳个什么劲。”
眼看两个人互不相让,气得差点跳脚,楚珏识时务地插一句:“没事儿,既然没有座位那我就去做旅行专线。”
而后,聂一成看见他冲季禾宽慰地笑了笑,拎起包就走。季禾却跳出车门,跌跌撞撞牵住楚珏的手,说什么也要陪他挤公交。
阳光乱七八糟照下来,真他妈碍眼。
人家明明是故作大方,却惹得这傻妞感激涕零,行李都不要了,跳下车就跟着男人走。聂一成脸冷的要掉冰渣子,一只腿迈到主驾驶,薅掉脑瓜上的棒球帽,砸到方向盘上。
咣铛一声,让聂一成短暂魂飞。他转回头,小心窥探陆则名的脸色。
车主交叠着长腿,善意微笑:“没关系,大胆砸,不就**十万吗,砸毁了聂总再帮我提个新的。”
威风瞬间被煞去一半,他踩起离合,乖乖发动车。路过巴士站牌,还不忘朝窗外骂几句:“两个穷崽。”
小姐妹无缘被怼,让周惜彤气的肝脏冒火,想与他争论却被身边的人反手攥住。
她的眼睛水洗般清亮,红唇饱满,本该是狡黠万分的面相,却被家庭呵护的太好,懵懂无知,只会摇头说不知道。让人想要怜爱,也想去沾染。
“还没看出来?”陆则名感叹小女朋友的迟钝,“吃醋了。”
周惜彤惊讶地合不拢嘴,等回过神,便凑到他耳边:“我怎么没听季禾说过,她可太没义气了,居然不告诉我。”
后座的窃窃私语窜进耳朵,聂一成嵌住方向盘,眼眸泛苦,比中药汤水还要漆沉:“她不知道。”
感情太难定义,没有多少人能无拘无束的谈爱。
人人都说,只要主动就会有故事。开局确实容易,斗几句嘴,唱几首歌,嗦几口粉,就足以一步步走到心上人的眼前。但故事的结局从来不是单向线。
不如把一切停在扉页,还没刻上字儿,满纸空白。虽然没找落,但未来尚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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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拍打着玻璃,久久不肯散。窗外是廖旷的农田,静的听不到一声鸟叫。
聂一成折着眉,时不时飙出几句脏话,满脸写着杜绝打扰。周惜彤与陆则名眼观鼻,鼻观心,直到保时捷开进小区地库,也没人说话。
从后备箱提出行李,陆则名叩开车窗,睨一眼趴在后座打瞌睡的少女:“车交给你,记得把她送到宿舍楼下。”
“小事。”聂一成爽快点头,“晚上去不去Medusa喝两杯。”
陆则名点了点额头上的绷带,有些无奈:“这需要问问它的意见。”
“得,差点忘了。咱陆哥现在是残障人士,当奶奶供着还来不及。”仗着心里不舒坦,聂一成有一搭无一搭地损他,不知道想到什么,一拍脑瓜,“差点忘了,今天是八号。明天是...”
好似有所避讳,他话锋一转:“花买了么。”
周惜彤合着眼,睫毛颤颤的抖,生怕露馅,又将脸磕在抱枕上。其实她已经醒了,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还是继续沉默为好。
她屏住呼吸,每个神经都在期待他否定的答案。但陆则名却不咸不淡地嗯一声,没有再说话。
周惜彤心口胀疼,难过的想要掉眼泪。因为她有预感,这束花与自己无关。
引擎发动,轮胎原地待命,将要蹭起几片灰尘。周惜彤慢悠悠坐起来,打个哈欠,假装自己刚从梦中惊醒。
她摁下车窗,恨不得把眼睛黏在陆则名身上,生怕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殆尽了:“我想陪着你。”
男人静静注视着她,神情晦暗不明:“今晚我预约了家庭医生过来换绷带。”
“那不正好,我还可以照顾你。”
不容陆则名有任何拒绝的机会,周惜彤推开车门,跳下去,飞奔到他身边。大摆尾的长裙转来转去,如同飞蛾的翅膀,注定赴死在他身上。
不一会,她脆生生的笑意就荡在空气里,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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