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与张老爷是熟人,与那张夫人更是。张老爷在这京城之内,怕老婆是出了名的,因此出出入入无论走访哪里,都带着他家年轻夫人。
店小二说罢,张老爷立马慌了起来,忙与斗笠青年告罪,说罢就要离去。斗笠青年却唤住他,吩咐自己身旁的小厮,道: “陈念,你跟着一起去。如若有什么事情,随时回来禀告。若张老爷那里有什么事情,务必相助。”
陈念抱拳道了一声是,马上扶着那颤颤巍巍的张老爷一起去了。留下的其余商会老板,见是张老爷的家事,也不好再询问太多,大都低着头等着斗笠青年发话。不过一会儿,只听斗笠青年道:“今日之事已经议毕,诸位请回吧。”
众人散去,只余斗笠青年下到酒楼大厅来,他兀自选了个座位,坐在厅内一角,和店小二点了一杯茶,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
慕昱风自然早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左手端茶,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角,似乎再想如何与这斗笠青年搭话。
远远望去,这斗笠青年虽然打扮朴素,但看刚刚那群商会老板很是忌惮地样子,慕昱风便知这斗笠青年并非寻常人物,只是不知是否是他心中猜想的那一位了。
斗笠青年刚一落座,不只是店小二,整个酒楼的店老板来忙来跟这斗笠青年打招呼,店老板似乎是小声地说着什么,斗笠青年听罢并未反应,过了不久才见他微微点头,微一摆手,那店家便毕恭毕敬地下去了。
慕昱风正想着如何与这人搭话,却忽见刚刚被斗笠青年派出去的名唤陈念的小厮走进来,对他躬身一拜,道:“主子,张老爷家是出了大事,还劳烦主子也过去一趟。”
斗笠青年的脸被轻纱遮着,看不见表情,他闻言,放下茶杯,淡道:“是出了何事?”
“张夫人被杀了。”
慕昱风远远听见,正要腹诽这人回来得不是时候,却听不远处斗笠青年用他好听的声音缓缓问道:“凶手是否抓到了?”
“回主子,凶手已缉拿归案,名叫杨元,邃羽人氏。
慕昱风闻言惊疑不定,忽拍案而起,指着不远处地陈念骂道:“你含血喷人,杨元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斗笠青年闻声望来,斗笠上垂下的轻纱遮挡着他的面容,让慕昱风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但慕昱风这会儿却管不了那许多,直接冲过来,厉声道,“不可能是杨元,他从小胆子甚小,莫说是杀人了,就是踩死一只老鼠,他都吓得要死,怎么可能杀人呢?!”
陈念正要说话,却听斗笠青年缓缓道:“人被逼到绝境,总会做出许多极端的事。足下是杨元何人?为何要这般着急地维护他。”
“杨元是我家小厮,我们从邃羽远道而来。与煜羡京城内诸位并无交集,也并不相识,如何会在这里对一个毫无交集的人痛下杀手?!”
慕昱风虽已尽力控制,但还是忍不住表现出激动来,毕竟杨元虽名义上是他的小厮,但也是自小伴他长大的玩伴,若说在邃羽国他的心事只有一人知晓,那便是杨元了。
“既如此,不如也请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去现场一看,究竟是何情况。”斗笠青年放下手中茶盏,优雅道。
慕昱风心急如焚,自然应是。几人说罢出了酒楼,路上,只听陈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禀报一遍。
却原来张夫人的尸体被人发现躺在一个小巷子中,被人发现时,她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犹如被人上过什么大刑一般,胸口中刀无数,瞳孔大张,死得甚是凄惨。
发现尸体的是一个小贩,那时他正挑着担子经过,看见张夫人的尸体时,也看见小巷深处有一名少年,那少年形容狼狈,满身鲜血,手中还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睁大眼睛惊恐地说着不是我不是我,形同发疯。
后来经仵作检测,少年手中的匕首,刀口与张夫人胸口的刀伤吻合,也证实了行凶者正是杨元。
慕昱风今日出来时,见过杨元一面,他本意是让杨元随自己一同去听戏,但杨元支支吾吾地说道自己今日已与其他人有约,不好再陪王爷出门,慕昱风见他脸色晕红,隐隐猜测他是有了心上人,便也不好再勉强。却不想,再见却要到公堂之上。
“顾风,你且再去细探此事的来龙去脉。张夫人死时,是否有其他目击之人。”
“公子是觉得,此事有蹊跷?”
路上,斗笠男子吩咐身旁的另一小厮道。
陈念,顾风,好似是斗笠男子的两大小厮,武功也高深莫测得很。与陈念不同,顾风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时常垂着头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一般凶手行凶,要不是计划好逃亡路线,要不就是找好替罪羔羊,哪里会如此乖乖就范?更不会惊恐万状,如此六神无主。我听你描述,只觉得好笑得很,如果这杨元真是凶手,那未免也太稚嫩了一些。”
“可公子,万一是他激动之下杀人呢?一时控制不住的事,也是有的。”
“如此,就看我身旁的这位公子,能买动煜羡多大的人物,来帮他的小厮平反了。”斗笠青年好似要看笑话般的语气,轻道。
“不可能!杨元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他从小胆子便小,怎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慕昱风果断反驳,却不见那斗笠青年再答话,他心中也无甚心思再想其他,不知何时,刚刚那说话的顾风也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如斗笠青年所说,已隐去查探其他消息。
三人行色匆匆,不过多久便来到了京都衙门,衙门外有两大石狮坐镇,内有几大衙役分列公堂两侧,看起来好不威风。堂中,张老爷跪在中央,身旁有一尸体蒙着白布,再一旁便是杨元双手戴着镣铐,颇为狼狈地垂头跪着。
“杨元!”
杨元抬头看到慕昱风,瞬间眼圈一红,哭声哭气道:“王爷……我,我没有……”
慕昱风抬脚进门,马上就去扶那杨元站起,却见两旁衙役手执杀威棒猛地杵地,口中齐声念:“威-----武-----”。
躺上官吏正襟而坐,官帽威严,看到慕昱风,手中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此地内京都衙门,看见本官,还不下跪?!”
慕昱风闻言,正要说话,却见那斗笠青年微微一笑,道:“此乃邃羽遣使而来的慕昱风,昱王爷,如此身份,如何跪尔?”
慕昱风听罢心惊,他想自己未曾与这青年自报家门,却不知这青年如何看穿自己身份。然而,这青年却像是猜想出他心中所想,只悠悠道:“邃羽皇室,着金锻四团流云袍,腰束白玉带,佩蠂形玉,垂九旒珠。在下细细观察过,王爷腰上所垂龟纽印章,便是王爷的私印罢。在下想,那印章上所刻,便是王爷的封号——睿江王。”
“而睿江,便是王爷在邃羽的封地。”
慕昱风闻言,心中有惊涛骇浪,面上却波澜不惊,他施以一礼,道:“先生慧眼。”
“你又是何人?”堂上官吏问道。
“在下陆穆之。太爷有礼。”
陆穆之,也就是斗笠青年,他这时才摘下斗笠,微微一笑,而后不慌不忙地一掀衣摆,缓缓跪下堂来。
他身后的陈念见状,也马上跪在堂上,身体比陆穆之伏得还要低。
慕昱风这时才看清楚这名青年,言传陆穆之是九州商会的首脑,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各行各业,却不想只是一名这样年轻的少年。看他样子,不过二十上下,眉目疏朗,容止都雅,一颦一笑,都若春风化雨。只是不知这样的笑容下,是如何的心思沉稳,聪明绝顶,才能掌管这诺大的商会。说是青年,不过是他沉稳的气质所致,样貌上细细看来,却实实是一名少年。
“昱王爷?哦?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邃羽外相,慕昱风?”
堂上官吏闻言抬起眉来,有些轻蔑地道:“慕昱风,邃羽?不过是那撮尔小国之臣,有何所惧?这是我煜羡的国土,邃羽王爷府上的人犯了事,在本官这里如何跪不得?”
慕昱风心中再有气节,自家小厮却被人拿捏在手里,他就算伏低做小又有何难,更何况,这些年游走于诸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他早已习惯,也并非难事。
说话间,刚想要跪,却被一旁的陆穆之阻止。
那陆老爷扣着他的手腕,力量大到让人难以挣脱,他的目光直视堂上官吏,声音温柔,态度却坚决,令人无可拒绝道:“自古君子有跪有不跪,慕王爷于我煜羡国虽是外客,但这里是煜羡京都,一国气度,形器不存,方寸海纳,怎可因大人一言一语尽失?”
堂上官吏不知为何,竟被眼前青年惊出一身冷汗来,他想斥责那堂下男子大胆,却不知为何,被眼前人气度神情所摄,一时竟无法言语。
“昱王爷出使煜羡,上可跪皇天后土,下可跪天子先皇,却绝不用跪皇室宗族,更不用跪寻常官吏。”
他虽声音清越,但一言一语,缓缓道来,却是掷地有声,堂上被他震慑到一时鸦雀无声。
半天,才见那官吏缓过来,咳了一声,态度亦放尊重了不少,只听他道:“既如此,昱王爷便站着答话就好。”
“谢大人。”陆穆之见状遂放开慕昱风的手腕,朝堂上微微一拜,不再说他。
慕昱风望着眼前的青衫男子,却是大惊,不知如何是好。
自小以来,他从未被这般对待过,人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他此般身份,但自从出任邃羽外相以来,只得在各大国纷争逐鹿中低声下气,委曲求全,才能堪堪保得一方平安。
他国践踏他如尘土,如蝼蚁,如蛀虫,却偶尔还抱怨说,邃羽国伏低做小太卑微,卑微到他国视如土芥,不屑一顾。
慕昱风见那男子这般意气风发,心中不免一阵喟叹,果然他与眼前这些人所生所长的环境是不一样的。非是同路人,何须同路走。终是无法相较。
不过多时,堂上几人终审得案来,却听那张老爷交代道:“今日,贱内与平日并无不同,晨起,贱内携丫鬟一起去城郊庙内上香,草民便来泰义居议事。一直到听有人报,说贱内出了事。”
堂上官吏又问一旁仵作:“张夫人死于何物?”
仵作答:“致命伤是脖间贯穿伤,利刃所致,与杨元手中匕首一致。除此之外,下官验尸之时,还发现张夫人怀有身孕。”
那仵作话音一落,堂上张老爷忽然嚎哭起来,说是自己年纪已大,家中虽妾室成群,但无一为他诞下男童,前些年张老爷与张家太奶奶一合计,便休了正妻,再娶城东顾家的掌上明珠为妻,也是年芳二八,貌美如花。
张夫人自从嫁给张老爷,自是被溺爱娇宠,在张府上说一不二。
“杨元,你作何解释?!”
堂上官吏醒木一拍,那杨元吓得哆哆嗦嗦。
“小人不知。小人只是,小人只是......”
“你是如何?”一旁慕昱风见杨元被吓成这般,忍不住安抚他道:“你无需紧张,只慢慢说来便罢,堂上青天老爷自会还你公道。”
“是.......”杨元看到自家主子,深吸口气,开始缓缓道来:“小人跟随王爷来煜羡,一次替王爷采买,认识了张府的丫鬟荷香,然后便与她来往,今日也是荷香约我城外一见......”
慕昱风听罢,气他色令智昏:“所以,你见人家小娘子貌美无双,就让本王一个人去酒楼吃酒,你去赴佳人之约,才闹出这么一桩荒唐事来?”
“王爷!王爷小人错了!快救救小人罢,小人可什么都没有做。”
一旁陆穆之见状,也道:“既如此,那为何你出现在张夫人遗体附近,荷香姑娘又去了哪里?”
“我,我不知道......我按照信件内容,去城外见荷香,可谁知到了城外,忽然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待到醒来,便是那条街上了,旁边放着一把匕首。恰好那时巷子深处有一条野狗跑过来要咬我,我从拿起身旁的匕首以求自保,刚挥了两下,要击退那野狗,再然后,就有人看见我说我杀人了......”
杨元一边说一边抽泣,显然被吓得不轻,脸色惨白。
慕昱风一看杨元这般,不忍再责备,堂上官吏听罢又问:“既如此,荷香在何处?”
“来人,带荷香!”
不久,那名唤荷香的小婢被带上堂来,慕昱风定睛一看,这小婢果然娟秀美貌,低眉顺目,眼下有一颗泪痣,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看来十分惹人心怜。
“回青天大老爷,诸位公子,奴家确实送信给杨公子相见,却不料中午伺候太奶奶进食不香,被罚去了后院挨家法,是以未曾赴约。”
荷香说罢,摊开掌来,果然见她绵软小手上一道道的血痕,似被人打了扳子,莹白如玉的娇嫩肌肤上触目惊心。
“就是你!你这小子害了我家夫人,害了我未出世的孩子!”
张老爷见杨元迟迟不认罪,忽然大声喊道,他年事稍高,脸上老泪纵横,不知受了多大的刺激,又不知被气成何样,刚喊了没两声便直被气晕了过去。
众人一见张老爷昏倒,连忙去接,荷香也站在张老爷身旁,一见自家老爷被气成这般,忙拜了一拜,哭道:“大人,望大人缓一缓吧。我家老爷被气成这般,太奶奶还等着老爷回府,他们年事已高,受不得此般刺激。”
那小婢说的合情合理,再加上杨元等人陈述句句还需佐证,堂上官吏便醒木一拍,直言退堂,待改日再判。
慕昱风离开时,忧心忡忡,却被陆穆之拦住。
“如若王爷不嫌弃,可否借一步说话。”
“何事。”
“如今杨元被囚,事干我泰义居,刚刚那小婢所言是实是虚,在下已命人打探,想来这时,已有些收获。”
“先生说的是,不知何处比较方便。”
“我在泰义居已备好饮食,还请王爷不吝移步。“陆穆之眉目低垂,施以一礼,恭敬道。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