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说定,第二日,君赢羽却被紧急招进皇宫面圣。
匆匆赶至皇宫,却被侍官引入正殿。
正殿中,今上端坐于高高的龙椅之上,微微垂目,面无表情,俯视众臣,威严肃穆不可侵犯,不见一丝新婚燕尔方罢的欢喜。
下首,文臣武将已然在侧,文白武玄二色朝服,手持玉笏双列而立。文臣为首的是当今太师,文祯卿,位列三公,百官之首。武将这一列,大将军兼之君四王爷君赢冽当仁不让立于最前方,他此刻身着蟒纹黑色朝服,腰束鸾带,佩金鱼符,足登黑靴,一身冷冽之气,很是威风凛凛。
君赢羽着官帽,帽两侧坠垂缨,持玉节,佩玉带觐见,银白朝服之上饰有麒麟云纹,纯黑缚裤,裤腿紧窄收束于黑色云靴之中,踱步行走之间,衣摆摇曳,隐见靴上银线鹤纹。
君赢羽进殿站定,举手加额揖礼,鞠躬九十度,然后直身,眉目低垂,再拜,道:“吾皇威武,千秋万岁万万岁。”
见君赢羽前来,今上才露出一丝笑容,缓缓发话,威严道:“广御王免礼。朕知广御王最近因公主生病一事操劳,而这宫中又有诸多杂事令王爷忧心,着实不忍打扰,只是有一事,朕,还是想听听王爷的看法。”
君赢羽一直恭谨垂首而立,不敢随意瞻仰天子龙颜,一举一动皆合乎礼仪,听君差遣。
今上继续道:“今晨,洛湅小侯爷谢青云觐见,说是洛湅国储君原非若已至我煜羡,要入朝拜见。原非若与谢青云不同,他是洛湅储君,未来将继承大统。不能怠慢。”
君赢羽附议道:“是。圣上英明。”
今上长长地嗯了一声,双眼扫视群臣,而后缓缓道:“然也,原非若同样提出一个条件,他要求娶我朝镜云公主。这令朕十分犹豫,难以决断。”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惟文武双臣之首文太师,君赢冽静默不言。
今上双目俯视君赢羽,问:“依广御王之见,当如何?”
“不妥。”君赢羽手拢于袖,拘礼高于额前,俯身拜,缓缓道,“洛湅与我国向来不睦,数年前,文微明将军出征洛湅借道邃羽,却于邃羽境内全军覆没,焉知不是洛湅国计谋?更何况,有探来报,映碧大军于月前陈兵于洛湅边境,势要夺下荆,朔二州。荆,朔二州盛产硝石。硝石何用,陛下明鉴。此事表面来看,不过是两国联姻,只怕洛湅之心,是要联盟。将煜羡卷入战局。”
皇帝沉吟片刻,道:“荆,朔二州,为何煜羡不可取?”
君赢羽道:“陛下明鉴。古来兴师,非利不动,非危不战。况映碧、洛湅皆实力雄厚,映碧有名将陈青,青之神勇,千古无二。洛湅兵强马壮,又善于骑射,国内全民皆兵。两国如若开战,则乱自起,乱必长久,难分胜负。何不待两国国力长久消耗,煜羡隔岸观火,皆时再以外事加以斡旋,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翁之利。”
皇帝听罢,思虑良久,微微颔首,遂宣召洛湅国皇子原非若觐见。
君赢羽退至文太师身后,于文官一列,低眉拢袖,垂首而立。
原非若来朝,谱却大得很,他毕竟是四大国之一的洛湅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出生起便金尊玉贵,宣召罢,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才见他姗姗来迟。
洛湅国位于北部边陲,气候寒冷,风沙漫卷,洛湅人喜编发辫,额头戴皮质抹额,穿翻领窄袖长袍,腰间佩皮革蹀带,登过膝长靴,以御寒挡风。洛湅国王储原非若上殿觐见之时,便是这样一副打扮。
他身后跟着八名作同样装扮的近侍,身形皆一致,佩金色蹀带,头戴绒帽,脚蹬长靴,看起来十分高大威猛,又霸气十足。
九人进殿,山呼万岁,端的是中气十足。
今上端坐龙椅,俯视殿中九人,静声半晌,才微微勾起唇角,笑道:“有劳储君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累,甚是辛苦。”
原非若拘礼罢,道:“父皇特命本殿来为煜羡陛下恭祝大婚,只是路上实在有事耽搁,这才晚了。”
“无妨。”今上道。
原非若道罢,忽然一拍手,笑道:“请上来!”遂又与群臣解释道,“臣虽来迟,却因父皇之托,特意为陛下带来一个礼物。”
他话音刚落,只见又有四个彪形大汉入殿。这四人肩扛一顶十分宽大的软轿,轿上无顶,惟有层层红纱,萦萦绕绕。红纱账内,罗幕轻帷间,隐约可见一袭曼妙的身影,一手支颐,斜躺于榻。
原非若道:“此乃我洛湅国神曜圣女,地位尊崇,精通堪舆之术。洛湅国为与煜羡从此结为秦晋之好,特将圣女觐献于君前。同时,也请将陛下爱妹镜云公主赐予本殿。煜羡与洛湅,至此之后,肝胆相照,秦晋之好,源远流长。”
原非若话刚罢,却听殿上忽然一道冷哼,有人不屑道:“秦晋之好,源远流长,可笑。洛湅与我国打了十数年的仗,怎的忽然便要结盟。敢问洛湅储君,腹中打的究竟是何等主意。”
原非若闻言不快,回身看向发话之人,刚要说话,却听轿中女子忽然轻笑起来,那女子未出软轿,殿中一切,却仿若早已洞若观火,了如指掌。
“妾还以为是何人,却原来是执掌煜羡数十万大军的广安王,君四王爷,妾有礼。”
那账内女子,觐见天颜,却不知三跪九拜,依然斜卧于榻,十分无礼,但娓娓道来之言,虽轻柔妩媚,却十分铿锵有力,令人震撼:“一将功成万骨枯,煜羡开国上百年,今上驭苍帝登基后,将军数次出塞,屡破敌寇,丰功伟绩。”
“驭苍四年,将军一战,大破北苗疆于雁都山,深入北疆大漠,斩北疆族十万人马,此后北疆远遁,只得寻求南疆国主离幽庇佑,不敢再犯。”
“驭苍六年,将军夜袭茂林原,一战灭郎夜,俘虏郎夜国皇帝,郎夜从此分裂为六部,国小力衰,此后称臣,甚至不敢西进行商。”
“驭苍九年到十二年,将军八征大漠,五出西关,更与西部强国映碧达成不世之约,天山为界,瀚海为边。夫煜羡之大兴,将军败北疆,降郎夜,灭东胡,一扫国之风尘,永清家之边关。将军助煜羡国力扶摇直上,无愧于当世第一勇士之称。”
那账内女子说罢,竟然又轻笑了起来,于是又一叹,十分轻佻戏谑地道:“只可叹我洛湅无此人才,非若殿下,您日后可要多多努力呀!”
令人惊讶的是,原非若乃洛湅国堂堂储君,对待红纱轿内的女子,却十分恭敬有礼,抱拳称是。
原非若话音刚落,却听殿上又忽有一人很是嚣张地喊话道:“区区洛湅小国,怎配迎娶我煜羡镜云公主?就算洛湅与煜羡开战,只要有我煜羡战神广安王在,何愁不能永定四方?”
这人说罢,原非若还未开口回击,却见金銮殿上端坐龙椅的明皇身影率先皱了皱眉,眼神忽明忽暗,神色阴晴不定。
原非若勾唇一笑,自然看得出皇帝对这位发话之人不满,于是毫不客气地回击道:“好啊,很好。这便是堂堂大国煜羡的待客之道?本殿好心好意来求取公主,并送出我国圣女见礼,无缘无故却被羞辱一番,这是什么道理?!”
那发话之人冷笑一声,继续道:“当今局势,强者为王,贵国国力比之我煜羡上国,相差甚多,谈何待客之道?”
“既然觉得受了委屈,倒不如卷了你的铺盖,赶紧滚回家去吧!”
此话一出,哄堂大笑,原非若眼神一斜,飞袖一甩,一道寒光顷刻从他手中飞射而出,向那说话之人面门而去。
只听当地一声,甩出的飞镖被一道银白的剑光格挡而落,同时,脚畔有一缕垂缨坠落,于地面砸出清脆的一声响。黑色绳结,红色璎珞,是文官官帽两侧的坠饰。
君赢羽阔步横刀挡在被射之人面前,眼神微沉,官帽一侧的垂缨被飞镖削落。
他平静道:“来人,护驾。”
君赢羽话刚落,殿外一行佩刀侍卫已整齐划一地跑步入殿中,团团围住原非若九人。
方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人此时却被吓傻了一般,呆呆地望着护着自己身前之人,怔愣了一会,才叫道:“二哥......”
君赢羽微微侧头,道:“闭嘴。”
说罢,已身形一闪,如同一道残影一般,瞬间已出现在驭苍帝龙座前,手持横刀,刀身被内力灌满,将驭苍帝护于身后,隔开殿中众人。
“原非若,放肆。”
驭苍帝还未开口,却听红纱软轿中的女子忽然直呼储君大名,身形一动,已从红纱软轿之中缓缓掀开红纱帐,妩媚优雅地漫步而出。
女子身穿红纱所制的曳地长裙,同色露脐上衣,赤足踩地,珠帘遮面,衣衫上金色的刺绣镶边与胳膊、额上的金色坠饰,手环项链,随着她步履婀娜,发出玎珰地环佩之音。
女子轻飘飘地跳下软轿,赤足落地,脚腕上小巧精致的金色铃铛竟无一丝声响,惟余女子的大红色的头纱于空中轻拂,无端地撩人心弦。
女子面上,是金红相间的流苏半遮面容,一双眼睛犹如会说话一般,眼波流转之间,风情万种,媚眼如丝,却是魅意天成。
“拜见神曜圣女。”
这红纱女子,便是洛湅高高在上的神曜圣女了。神曜甫一落地,双手交叉放于胸前,立即向龙座上的驭苍帝顿首鞠躬,道:“煜羡陛下,是我洛湅唐突了。贵国乃天朝上国,胸襟气度自是不凡,还望不要与鄙国计较。”
神曜说罢,又微微转身,向刚刚口出狂言的官员施了一礼,道:“三殿下。若妾猜得不错,眼前这位,便是煜羡三殿下,君赢离殿下了。”女子说罢,微微一笑,继而道,“是鄙国唐突了。三殿下方才虽所言极是,但两国政事,于大殿之上如此口无遮拦地羞辱他国,终是不妥,有失大国风范,也丢了驭苍陛下的体面。”
果然,神曜话音一落,上首驭苍帝便看了君赢离一眼。
君赢离此时哪敢说话,忙低头鞠礼请罪。原非若见此状况,在一旁小声地冷哼了一句:“没品。”
神曜瞥他一眼,摇摇头,又转回大殿,抬首望向高处,笑吟吟地道:“那想必这位,便是煜羡那一位,落笔可书生,执剑可杀人,谋可定天下,棋能破万军的堂堂广御王——君赢羽殿下了。”
君赢羽颔首回礼,收软刀入腰,道:“神曜圣女谬赞。”
神曜圣女闻言,忽然掩唇一笑,颇有些娇俏地道:“谬不谬赞的,在座的,谁不是心里有数。”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
这时,上首驭苍帝忽然发话,道:“并非朕不肯允你,只是镜云当下身子有些不妥,尚在病中,几时能好也不清楚。既然洛湅储君与圣女远道而来,不如先小住于此,我煜羡也好招待一番。至于婚事,依朕看,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驭苍帝话罢,又问下首:“依文太师之见,如何?”
百官之首乃文祯卿,少时乃是诸位皇子的老师,上至今上驭苍帝,下至君二到君六几位王爷,甚至连一些权臣富贵家的子弟,都曾受过文太师教导。也因此,每每议事,驭苍帝出于尊敬,若有决断,总是会询问文太师见解。
文太师心怀天下,教导诸位皇子当身怀爱民之心,善谋安民之道,多行利民之事,如此,煜羡基业方能长久。文太师虽位高权重,却一身清廉,因此很受煜羡臣民的爱戴与尊敬。
文太师今年虽已年过六旬,却精神矍铄,不失一代帝师风采。闻言,忙出列,鞠礼道:“陛下所言甚是。老臣附议。”
当日议事,以文太师的一句臣附议结束。群臣退朝后,方才还在殿上嚣张跋扈的君三王爷君赢离唤住君赢羽,十分夸张地揖了一礼,道:“方才多谢二哥救命之恩。”
君赢羽道:“你啊,哪一天怕是真要栽在嘴上。”
君赢离特别不服气地道:“镜云可是皇帝大哥心尖尖上的最软的一块肉。怎么可能让镜云嫁到北方蛮子那里去。二哥知我,我这也不过是拍拍皇帝大哥的马屁罢了。何况,我在煜羡,我有二哥。”
说罢,笑得特别没心没肺。
君赢羽道:“方才伤到了没。”
君赢离道:“无碍。二哥莫担心。”
二人边说,边出了正殿,君赢羽看到前方正下台阶的背影,便随意打发了君赢离离开,而后快走几步,追上前方之人,揖了一礼,道:“先生,学生拜见先生。”
文祯卿顿步,看到是君赢羽,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道:“原来是广御王。如今老臣已不再是帝王之师,广御王无需这般啊。”
君赢羽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随即君赢羽便一如往日,搀扶着文祯卿离开宫门,文祯卿道:“臣见王爷官帽垂缨损坏,午后便差人将官帽送到府里来,让你师娘给你修补罢。宫里虽会派专人办这些事,但到底不如你师娘的心意”
君赢羽微笑道:“是。”
此时天光大好,和风微暖,春意渐浓。就连一阵风吹来,空中都好似弥漫着醉人的青梅花香。
师生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出宫门,文祯卿只对君赢羽一番称赞。
“古来帝王,好大喜功者甚多。今上乃是雄主,有意于荆、朔二州,为煜羡开疆扩土,虽为好事,但帝王一言,陈兵千里,伏尸百万,血流漂橹啊。难为你劝谏陛下,暂时让陛下放下此志,这是利民的好事。”
君赢羽谦逊道:“主不可逞威而兴师,将不可斗狠而攻战,先生教过。”
说话间,二人已出了宫门,宫外停了文府来接的软轿,君赢羽依礼送文祯卿上轿。文祯卿上轿前,忽然想起一事,转回身,对君赢羽道:“再过几日......是微明的生辰,你师娘说全家聚一聚,你......也一起来吧。微明应该也很想见到你。我们一起......去拜一拜他。”
君赢羽沉默许久,开口时,只哑了声音:“好。”
君赢羽回府后,管家来迎,便询问了镜云的病情,知道暂时无碍,心下稍安。遂又问了问慕昱风之事,管家道,恰好这时睿江王正在沐浴,说肖神医打算今夜让睿江王服用离魂。
君赢羽闻言,颔首表示知晓,心下一动,又唤了沈翊、楼扬二人前来,吩咐道:“你二人现下快马,去另外的宅子里取朱果来。送到肖神医处。”
沈翊楼扬二人是君赢羽近侍,办事雷厉风行,很是让人放心,说罢,二人便领命去了。
君赢羽微微沉思,片刻,便来到一处偏殿外。
殿门此时禁闭,门外一左一右,站立两名侍奉沐浴的婢女,手中有侍奉沐浴的物什。
二人见君赢羽前来,正要出声跪拜,却见君赢羽微微摇头,一指放于唇上,示意二人噤声。
随即,微微一摆手,屏退左右。
君赢羽拢袖立于殿外,寻思良久,还是推门而入。
室内雾气缭绕,是一方汤池,池中隐约有一身影。
君赢羽放轻脚步,慢慢走近,水雾迷蒙之中凝神细看,正好见池中人背对着自己,肤色虽微深,但背上一片干净,毫无任何伤口抑或刺青。
镜云昏睡之前曾言,劫持他的鬼面,右肩有刺青,背上有刀伤。
池中之人似乎很疲惫,又被热气熏得有些困意,待君赢羽进来后又沐浴了片刻,刚要起身离开,一回身却看到君赢羽,登时被吓了一跳。
慕昱风此时身上未着寸缕,好不尴尬,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跪拜抑或继续泡汤。君赢羽却镇定道:“本王拿来了替换的衣衫,睿江王沐浴完毕后,穿它即可。”
说罢,递上衣衫。
慕昱风此时被热气熏红了面庞,双眼中因为困意又有一些迷蒙。他黑色长发正滴着水,丝丝缕缕或浮于水面,或帖于面庞胸前,相较于平日之英俊不凡,故作镇定,抬眉垂首之间又多了几分脆弱妍色。
慕昱风却犹豫,因不敢拂了君赢羽的面子,只得略微尴尬地蹭到池边,刚想伸手去接,却不想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入池中。
君赢羽略惊愕,想要身手去拉他,不幸也被一同拽入池中。
只听扑通一声,二人双双坠入汤池,好大一声响。
殿外,楼扬沈翊二人早已取了朱果回来,交给肖神医,二人知道王爷来了此处,便在殿外守候。
此时二人听到响声,以为是王爷遇险,忙推门冲进去,却不想,看见得竟是眼前如此一副别样“春色”。
王爷此时此刻虽身着朝服,却已浑身透湿,早上束好的发被池水打湿,丝丝缕缕帖于鬓边,甚至有几缕还散落下来,愈发衬得他唇红齿白,面有颜色。
二人惊愕地看到,自家王爷一手紧握睿江王的手臂,睿江王则身上**,双手扶在自家王爷的肩膀上,双颊通红,眼神迷离,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气。
楼扬沈翊当即有种不好的预感,忙异口同声地拜道:“属下知错!”
随即,整齐划一地出门,关门,反应动作一气呵成。
慕昱风忙放下双手,退后一步,赶紧拘礼。君赢羽亦放开牢握慕昱风的手,过了许久,才道:“睿江王无碍吧。本王看你似乎是怕水,跌入池中,险些难以呼吸。”
慕昱风道:“是......小王冒犯。”
君赢羽略整理了仪容,走出汤池,虽全身被池水打湿,却依然仪容风度,皆俱儒雅,他淡淡道:“无碍。”
“睿江王沐浴罢,可来永宁殿。肖神医与本王在永宁殿等候睿江王。”
君赢羽走后,慕昱风在偏殿内换好衣衫,是白色丝绸云衫。侍婢进入殿内为他擦好发,又进了几味吃食,待服侍完毕,慕昱风才在几位侍婢的引路下,来到永宁殿。
这样一番折腾,天色已略有些擦黑,殿中已燃起烛火,数千灯盏照如白昼。
此时此刻,君赢羽正拢袖端座于殿中,肖烜立于一侧,慕昱风见状,上去拜见。
片刻,君赢羽缓缓开口,道:“此次公主中毒遇难,详情还未禀明今上。如若睿江王试药成功,救回公主,睿江王城外幽会公主一事,鬼十一一事,本王自可酌情处理。不必事事惊动圣上。”
慕昱风自然出言感谢,君赢羽却道:“试药一事,极为隐秘。暂时不要对外人道。除肖神医,睿江王与本王三人之外,不可再声张。”
君赢羽此言,正合慕昱风心意。如此一来,邃羽当暂时无碍。只要他能挺过离魂之毒,受过朱果续命之痛,依肖神医所说,再取心血为公主解毒,只要保公主平安无事,君二王爷便承诺不会再发难,与人为难。这般,国主也不会再忧心了罢。
慕昱风心下想过,此时却听肖烜又慎重道:“行事之前,还是要提醒王爷。此事凶险有三。一是此离魂非寻常离魂,蛊毒入骨,不知会生出何种变故,草民现下无法预知。敢问王爷敢否以身犯险?”
慕昱风定了定神,躬身拘礼,郑重回道:“保民护君,万死不辞。”
肖烜又道:“凶险之二,朱果入药,一日易气血,二日易筋脉,三日易骨髓,四日易经络,五日易脏腑,六日易阴阳,期间高热不断,犹如重塑己身,痛不欲生。”
“草民行医数十年来,亦见过,有人与朱果后体质相冲,结果不但难以延年益寿,反而是血虚生风,体内生出顽疾,此后一生缠绵难愈。”
这话慕昱风却是知晓。少时,不知从哪部医书典籍上曾读过,说是龙爪之花结而有果,分两季。隆冬之季,花开叶逝,结果为朱。可延年益寿,根治百病。夏季叶生花落,结果为青,青果乃百毒之首,所生之处,寸草不生皆为旱泽。
从来都说朱果治病救人,但典籍中亦有记载,古时君氏曾有旁支,为了治病改命,服食朱果之后,反而因体质相冲,英年早逝抑或缠绵病榻。
肖烜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对于此时此刻的慕昱风来说,怕是别无选择。
慕昱风想了想,先谢过肖烜的提醒,而后又低低道:“人生如棋,子落棋盘,各自有命。如若天命这般安排,慕昱风当落子无悔。”
肖烜闻言,叹息一声,道:“朱果之效,当心头取血,之于离魂,效用倍增。只是心头取血,凶险万分。草民虽愿尽力一试,但并非万无一失,只怕一时不慎,施针引血之时,心包积血,闭塞猝死。此乃为凶险之三。”
慕昱风思索良久,终得一言:“请先生执针。”
期间,君赢羽不发一言,观殿中人神情容貌,只觉他看来虽低眉顺目,但独他一人站于殿中,烛火摇曳之间却是身姿挺拔,似有铁骨。
肖烜嘱咐罢,君赢羽敛衣而起,从上首徐徐走下玉阶,来到慕昱风身边,温言道:“此事既是绝密,试药数月余,睿江王便于本王府中住下罢,对外只说王爷出门游览煜羡山川江河即可,以防消息外传。”
慕昱风鞠礼称是,道:“王爷放心,小王已做好安排。”
君赢羽颔首,肖烜便从怀中拿出一物,递上前,却是离魂。慕昱风毫不犹豫服下。
肖烜道:“离魂三时三刻后便会发作,发作前王爷可略作休息。”
慕昱风拱手谢过,揖礼退下。
君赢羽安排侍婢带慕昱风去一处偏殿中休息,慕昱风离去后,君赢羽问肖烜,道:“先生制药,需要多久?”
肖烜道:“三月余。”
“只是自离魂发作起到试药之中,睿江王身边不能离人。王爷最好安排有人近身服侍。”
君赢羽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肖烜道:“离魂发作,及其凶险。试药一事,又无成功把握。期间试药之人痛苦万分,随时有性命之危。”
君赢羽颔首道:“多谢先生提醒,本王知晓。”
夜深时分,却有一名黑衣人,身覆鬼甲,脸覆鬼面,飞檐走壁于月色之下,只是不知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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