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无声地合上,俞奏抱着一束风信子站定在客厅前,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这满屋狼藉。
除了承重柱,没有一个物件是完好的,身旁分割空间的玻璃屏风像被一枪崩过,而子弹是一把高尔夫球杆,现在还插在上面。
“厉害吧,全是Omega砸的。”赵峻节在俞奏耳边感叹,拍拍他的后背,举步维艰地绕开一地的断壁残骸,将自己摔在沙发上,被撕裂的靠垫再次吐出天鹅绒。
俞奏印着他的脚步走,沙发留给他的位置下面,碎了的花瓶洇湿了地毯,他只好将风信子放在茶几上,细碎的暖光打在上面印出网的光影,蓝金沙的天然纹理有了颗粒感后更像随时会塌陷的流沙。
俞奏松了松领带,对着左手边铁青着脸的人说:“祝你康复,迟恒勋。”
迟恒勋和这客厅一般伤痕累累,只略一点头算作回应,被他暴力撕扯的信息手环正不断发出红音警报,脖颈胸前数道血痕也随着他过激的动作若隐若现,可手环却越扣越紧,只是让他缠好绷带地手臂又渗出血来。
“你看看医生吧。” 赵峻节取出一枝风信子放在鼻间,陶醉地深吸了一口,面色不虞地抱怨,“因为你,我都闻不到花香了。”
“闻不到放嘴里嚼。”
“你不知道这个有毒吗?” 赵峻节撇了一眼对面的人,这人仍在面不改色的处理工作,指节在遍布裂缝的茶几上敲击投影键盘,也不嫌硌手。
“没你脑子有毒,把人骗来,一个不够,再来一个。”郦阔抬额上下扫了一眼,冷峻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朋友!迟恒勋谈恋爱啦,还是一个这~么~火爆的恋爱!可目前似乎出了一点点的问题,作为朋友,难道不该来帮忙解决问题?”
偶然的今天赵峻节打了一个电话,发现对面的迟恒勋语气压抑,十分不对劲。电话还来不及挂断,他已经拧动钥匙,一脚油门冲出了公司大门。
进门前,赵峻节已经做足了准备,但门后的景象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滚烫的树脂混着焦苦的木屑劈头盖脸地砸来,一向衣着庄重的迟恒勋,惨烈地坐在台阶上,捂着冒血的后颈,竟然是被压制了。
赵峻节回忆起来,还是一脸玩味,说:“你是不是其实谈了个Alpha,所以才一直藏着掖着不让我见?你也太小看人,别说同A同O,就算是OA我也欣然接受啊。”
见迟恒勋表情果然像吃了屎一样,赵峻节笑得合不拢嘴,举着花对着郦阔比划,隔空将花对准人耳边,定好点像扔飞镖一掷。
花落在后颈,郦阔打了个激灵,投影键盘啪得消失,拿下这朵已经被玩的有些萎靡的花扔进赵峻节的酒杯里。
“郦阔,你这样我怎么喝?”
“你就只配这样喝。”
花茎在酒中搅动,浮起的气泡未到达表面就消散,赵峻节晃着酒杯颇为失落道:“唉,还以为你不看我的面子,会看他俩的面子,让我们见见人呢。”
染红的绷带被扯下来,手臂顿时血流入注,敷过药的伤口久未愈合,昭示着始作俑者下手时的暴怒。迟恒勋面不改色地说:“他睡着了。”
郦阔摩挲着手环,感受到空气中仍没有多少迟恒勋的信息素,他起身抄起药瓶绷带,三下五除二给人包好,颇不理解地问:“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这么强的一个omega,如果本人不同意,迟恒勋绝对无法标记,而他距离返回部队只剩一年了。
迟恒勋的沉默昭示着束手无策,正如本来走过场的两年,竟在报到第一天就发生一见钟情这种过去二十多年根本不相信的事,而意料之外的相遇只是偶然的选择,迟恒勋为了尽快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修够学分,选修了他的课程。
教授师德严谨,面对迟恒勋的各种示好巍然不动。无计可施之中,在一学年结束的暑假,迟恒勋才一个冲动将人拐到家中。就算如此,教授对他的恶劣行径只定义为年轻气盛,统统冷处理,不笑不理不说话,若张口必然是劝他不要一错再错下去,毁了前程。
今日也如之前的每一天,迟恒勋找他说话,被他冷处理,迟恒勋受不了,逼人张嘴,盛怒之极见人转身离开舍不得动他又不想人走,瞧见他的项链拽了一下,却没想到立即招致灾祸,满屋皆出自他手。
赵峻节打响指,将众人的注意吸引到自己身上,说:“嘿!这还用想吗?接下来当然是找原因,想办法,去实行。所以,这场战争的导火索是什么呢?”
“我拽了他的项链。”迟恒勋回答,顿了一秒又不解地追问,“那个项链这么重要?”
“说不定是重要的人送给他的哦,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赵峻节咽下一口带着风信子香气的香槟,故意调侃要拆他醋封,迫不及待地想闻闻这铁树开的花是什么味儿。
果不其然迟恒勋脸立刻发绿,咬牙切齿地挤出字来:“他有什么是我不该碰的?他就不应该有!”
郦阔冷笑:“耍狠能解决问题的话,你也不用坐在这和我们待着了。还是想想怎么成功标记。”
“说到标记,我觉得你还是去趟医院仔细检查一下为好。这种程度的压制,免得真的丧失标记能力。”赵峻节将杯子扔向玻璃屏风,酒杯一碰即碎,风信子掉落在高尔夫球杆上。
“不用,不去。”迟恒勋立刻否定。
赵峻节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这是逞强的时候吗?怎么,拖着不治让他明天看见你觉得后悔愧疚,然后心甘情愿地伺候你?”
“我没想这个。”
“那你想什么?”
“他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迟恒勋眼神失焦,看着茶几上的风信子,花朵的边缘在他眼中虚化,连带过去的记忆都带了几分虚假。不论他如何表现,对方永远云淡风轻,风度依旧,就算是将人带到车上关在家里,他顶多生闷气,不理人,从没如此失控过。
对所有人事物都漠不关心的人,怎么会有例外,怎么能有例外?
顶光使俞奏的眼睛隐于眉骨之下的阴影中,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但内心在持续腹诽:你才知道,也对,不知道他是谁才敢招惹。
8岁戳瞎音乐老师的一只眼睛;10岁将高他三个年级的学生推下二楼;13岁在学校将教室砸个稀巴烂;14岁打群架打进警察局,随后被诊断为精神病进了精神病院。
而我,在知道这些之后还要去招惹,才是真正的勇士。
“咔嚓”一声手机快门的声音将俞奏拉回现实,不知道对话进行到哪个步骤了,抬头只见郦阔手指正在屏幕上滑动,赵峻节笑嘻嘻地凑过去看,不忘戳迟恒勋脊梁骨:“又被拍下把柄了吧。”
“俞奏,你也来看。”郦阔见俞奏始终不言,以为他不自在,有意将游离的他拉回来。
赵峻节和郦阔是实打实的发小,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没有分开超过一个月的时候,曾经的俞奏也是他俩小时候的一员,只是初二的暑假俞奏忽然出国留学,消失得无影无踪。
离开没有一点预告,回来亦毫无征兆。
三个月前空降与隆,接手了这个危在旦夕的病兽,竟能力挽狂澜,让它能苟延残喘到现在,从一滩烂泥变成金塑的貔貅。三人在一场商业酒会上再见面,说没两句就原形毕露,臭味相投,仿佛中间断掉的十几年不存在般迅速熟络起来。
迟恒勋则是他俩从高中混迹到现在的朋友,虽然两人早早把彼此介绍给对方,但奈何两人不仅不熟,脾气还不投,赵峻节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有郦阔可以也愿意从中稍稍调节两人时不时就会莫名其妙产生的火药味。
俞奏摆摆手示意算了,赵峻节却不放过他:“俞奏,这些年在外面谈了不少吧?别不说话呀,给点建议。想当年,你可是能在学校里和我争风头的。郦阔个冰块脸,根本不招人喜欢。”
“谈?纸上谈兵倒可以。”
郦阔肘击赵峻节,将人顶开,怒道:“你不带我难受是吗?”
“呃……今天邀你来,就是纸上谈兵啊。要我说,就是送礼物,送到点子上,就够贵够好够难搞!”赵峻节装作肚子痛,滚远了些仰头摸下巴,回忆中脑子却一片白:“呃,奇怪……我怎么没印象教授什么样来着。”
“温和礼貌,才华横溢。”郦阔说。
“恒勋,他模仿你,好像!”赵峻节指着郦阔捧腹大笑,不出所料又被打了。
“喜欢音乐。小提琴演奏的特别好。”迟恒勋补充,眉眼稍霁。第一次相遇的情景浮现在脑海,他一出场就夺去他的所有感官,让他陷入奇异的境地,演示的小提琴一如天籁之音。
俞奏无奈地摊手:“那我没办法了。”
得益于父母的高匹配度,俞奏自小貌出于众,慧过于人。不论学什么都很快上手,唯独有一样不行,那就是音乐,五音不全到可发残疾证。
赵峻节猛拍沙发,激动道:“你得有啊!就指望你出招了。”
俞奏思考着看向左前方,那里有半环形的巨大落地窗,垂下的纱帘挡住背后夜的黑暗。一人高的绿植拦腰断成两截,泥土泼在月白色的纱帘上,活脱脱第二现场。
俞奏猛眨眼睛,将视线挪开,点开手环,一面光屏在身前展开,他的手指在上面游走,三分钟后,立体投影随着他的话打开。
“够贵够好又喜欢音乐,那就钢琴。复刻18世纪宫廷造型,镀金雕花,镶嵌宝石,配米白的沙发,淡金的吊灯,并垂下如瀑布般的红玫瑰。”
落地窗前的影像如他口中一般投影出来,在赵峻节稀落的鼓掌声中,郦阔说:“这样的钢琴得定制,时间来不及吧。”
俞奏点头,他也考虑到时间了,道歉总是越早越好,人才能越快消气:“也可以把重点放在仪式上。练一首道歉的曲子,你在这弹琴,他从楼梯上下来,一点点露出你的全貌,用忧郁的曲调衬托人的悲伤,看见你难过,也许会原谅你的。毕竟,能制造这种程度的灾难,你却只是轻伤,到底心里在意你。”
迟恒勋看向俞奏的眼里一亮,重复:“他心里有我吗?”
“有吧。”
俞奏看向玻璃屏风,毕竟他本可以将高尔夫球杆抽向你的脑袋,结果只是打碎了玻璃。
有这力量可以逃走,却只是躲在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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