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啊，悟。」

只有六眼能够看到的视野当中，划过一条孤零零的弹幕。

夜色中，五条悟孤身一人坐在海中的礁石上，肩上停着一只黑色的咒力乌鸦。看到那条弹幕，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还没睡吗，熊猫。”

一条长长的弹幕划了过来：

「真奇怪啊，悟是怎么区分我们的弹幕的呢？明明只能看到乌鸦吧。」

五条悟笑了笑，没有回答。

「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啊，悟？」

“……”

五条悟向后仰，后背靠在礁石上，看着黑暗的海面叹了口气，“撒……谁知道呢。”

「我早就说你这样是不行的啦。」

「你太着急了，悟。」

五条悟：“……”

这是他将近三十年的经历当中，少有的无言以对的时刻，但他既不打算反驳，也没有心情去耍赖不承认。

熊猫说得没错，他确实太着急了。

其实以夏油杰的敏锐，早已不是第一次试探他了，只是从前都不像这次这样直白而已，而他对于那些试探，每一次都插科打诨地转移了话题。

早晚有一天会无法转移的，早晚都会有直接面对的那天，这些他都知道，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现在再想想以前那些时候……

“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关于咒灵的消息啊，悟？”

“嘛，老子自然是有老子的渠道啦。”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哈？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杰和老子都是最强啦！”

“那个时候，悟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呢？”

“是心灵感应！——骗你的，是‘窗’提交的资料。”

“可是悟当时也没有入学高专，怎么会看到‘窗’提交的资料？”

“你在怀疑什么啊，杰？老子和夜蛾可是老交情了，如果没有老子，那么去找你的人就会是夜蛾。啊，难道说，你心里的人选其实是夜蛾吗？呜哇QAQ！”

“喂喂，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

“欸？悟也要去？这个任务我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吧。”

“不要！老子就要去！这个咒灵看起来很有趣嘛，而且听说那边的可丽饼很有名……”

“你就是想去吃可丽饼吧！”

“悟，你明明那么强，为什么总是……粘着我啊？硝子都吐槽我们是连体婴儿了。”

“欸？杰是嫌弃我了吗？QAQ”

“那、那倒没有……”

…………

“悟……快松开我的腿……你是小孩子吗？我只是回家一趟，又不是退学，明天就又能再见面了啊！”

“呜呜呜……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这么狠心地离开我啊，杰！！！”

………………

五条悟回忆着过去几个月的种种，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的手背搭在额头上，瑰丽的双眼望向无尽的星空，喃喃自语：

“菜啊，五条悟。”

迫不及待地开启“二周目”，迫不及待地去“认识”夏油杰，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的笑容，所以迫不及待地把咒灵的位置提前透露给他，虽然过程有点曲折——没有直接上手帮他去打、让还不够强的他吃了不少苦头，但起码结果是好的，是正确的。

迫不及待地入学高专，迫不及待地修补青春，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拉近距离，却由于束缚的存在而不得不忍耐下来，无数次欲言又止，无数次转移话题……

换来的是什么呢？

在他说出“对不起，我确实欺骗了你”之后，杰是怎么说的呢？

他怀中的夏油杰显而易见地僵住，随后竟然……

笑了。

僵住的身体重新变得柔软，夏油杰放松地笑了出来：

“啊，谢谢你，悟。”

“谢谢你愿意说出来。”

五条悟诧异地松开手，看到夏油杰的笑脸，却一眼看透了他的笑容之下的苦涩。

“可是，杰，因为一些原因，现在的我还不能……”

“没关系。”

夏油杰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一样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悟，你不需要现在就跟我解释。”

他微笑着，那个笑容竟然与记忆中的面容逐渐重合，即使强大如五条悟，也有一瞬间的惊心。

“悟做什么一定有悟的理由，我相信你。”

他微笑着，这样说。

“只不过……悟，愿意听一听我的想法吗？”

五条悟求之不得。

在魔鬼鱼的背上，在无人可及的高空中，夏油杰缓慢地说——

“抱歉，悟……其实，有时候，我会觉得……”

“你，很矛盾。”

五条悟张开嘴巴，夏油杰却抬手阻止了他想说的话。

“先听我说好吗，悟？”

“很早之前我就发现了……你有时候天真又幼稚，但有时候又会变得成熟和神秘。”

“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抱歉……虽然……”

“虽然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没有关系，我都愿意以及庆幸和你成为朋友。”

“但是……我还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抱歉……”

五条悟：“……”

他听着这一声声“抱歉”，心绪像高空之下的海水般起伏不定。

好难堪啊……

他有些难过地想，假如坐在夏油杰面前的，是那个真正的DK五条悟，其实是不会有这种难堪的感受的吧？

该说“抱歉”的不是杰，是这个无法将真正的DK交给他、陪伴他的，五条悟。

“我很感激你的照顾，你为我带来的一切我都很喜欢、非常喜欢，可是，在我们一起大笑的时候，你……是真的开心吗？”

“抱歉，我总是有一种感觉，你就像是……”

“就像是……”

“就像是在用力地、拼命地，想让我感到快乐。”

五条悟：“……”

他的手掌撑住额头，低头看着两个人的膝盖。

“你是先知吗，悟？啊，你不用回答我。”

“我只是在诉说我的一些想法罢了。”

“我有时候会想，难道在不远的未来，有什么巨大的灾难在等待着我吗？所以你才要这么不遗余力地‘守护’着我？”

“就算你说你在骗我，可是我的心、我的灵魂全部都在信任你，所以，没关系。”

“可是我的理智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抱歉……”

再也听不下去的五条悟，再一次抱住了夏油杰。

两个人回到海边的旅店，在海浪声中入睡。

虽然谁都睡不着，但谁都没有说话。

五条悟认为此时的夏油杰大概率想安静一会儿，所以他起身，来到了空无一人的海边。

夏油杰果然没有跟出来。

熊猫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其实他也很想知道。

他还想开玩笑地说，如果可以的话，重开一局怎么样？

但那样也太无耻了吧……哈，就连他都难以说出口。

……

过了很久很久，夏油杰从魔鬼鱼背上跳下来，落在五条悟身边。

“在等日出吗？”

“啊，算是吧。”

“还蛮有情调的嘛。”

夏油杰坐下，递过来一小碟羊羹。

五条悟微微一笑：“不喂老子了吗？”

说着就将碟子接了过去，像是随口开了句玩笑。

夏油杰的耳朵却因为这句话有点发红。

“说、说什么呢，悟又不是小孩子了。”

五条悟又笑：“啊，说不定是个怪大叔呢。”

夏油杰也笑了起来：“只有这个，是不可能的。”

“欸？”五条悟诧异地看过去，“为什么？说不定老子就是另一个天元大人哦。”

夏油杰枕着双手靠坐在礁石上，微笑着说：“不。悟的年龄、悟的身体，一定都是真实的。虽然我没有证据，但这是咒术师的直觉。”

而咒术师的直觉，通常都是最为准确的。

“啊，仅仅是咒术师的直觉吗？好失望哦，”五条悟笑起来，“老子还以为杰会说，是杰的灵魂这么认为的呢。”

“哈？”夏油杰龇牙咧嘴，“好肉麻啊，这位大叔！”

“哈哈哈哈哈……”五条悟大笑起来。

夏油杰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被淹没在他的笑声当中。他止住笑，扭头问道：“什么？再说一遍吧，杰。”

夏油杰却不再说了，转而问他早饭想吃什么。

五条悟：“……”

其实他听到了。

夏油杰说的是，“昨天晚上，已经说过了吧。”

是啊，他已经说过一次了，“我的心、我的灵魂，全部都在信任着你。”

回想着这句话的五条悟，感到自己那颗不再年轻的心脏再一次变得柔软起来。

“真可爱啊，DK杰。”

他伸出手，想摸摸夏油杰的丸子头，夏油杰却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看啊，悟！是日出！”

咒力乌鸦突然展翅飞了起来，转眼就融入到了海鸥中间。五条悟也站起来，将盛放着羊羹的小碟子放在身后的礁石上，长腿一迈、和夏油杰并肩站在一起。

“哇——啊——”

夏油杰双手放在嘴边，冲着初升的太阳大喊，“起——床——了——！小——悟——！”

五条悟笑了起来，突然喊小悟是想干嘛啊。

他也将双手笼到嘴边，大喊：

“不——要——！妈——妈——！”

夏油杰大笑着冲他挥拳：“突然喊妈妈是怎么回事啊喂！”

五条悟也笑着还手：“还不是你这家伙突然叫老子起床！”

两个人就这样在有限的礁石上打了起来，一不小心，就把最大的那块礁石打碎了。

“啊，礁石！”

“啊，羊羹！”

“……”

“……”

新的一天，就从这个充满活力的清晨开始了，五条悟的弹幕也再一次热闹起来。

「早安！七海！^▽^」

「……为什么这种话也会被发上弹幕？」

「早安！五条老师！」

「哈啊……今天要去哪里啊，去点时髦的地方啦，拜托~」

「不知道惠在干嘛……」

「现在的惠还是一个小朋友呢，这个时间一定是在睡懒觉啦。」

「每次看到这么有活力的夏油大人，就觉得好感动。」

「如果能再一次……啊，没什么。」

「新的一天，悟也要继续加油哦！」

「你去哪里，熊猫？」

「去睡一会啦。」

「欸？！」

……

两个人回到旅店，吃过早饭，就结算费用、乘坐咒灵离开了海边。

“欸？这个方向是去往哪里？”

夏油杰好奇地往下看，“全部都是山林……又是咒灵吗？”

“这个嘛……”五条悟懒洋洋地说，“是有咒灵，不过，强度可能会让杰失望。”

“？”

夏油杰更加好奇，一直观察着地面的路线。忽然，头顶上空有阴影一晃而过，是那只漆黑的咒力乌鸦飞到了五条悟的肩上。

五条悟和那只乌鸦对视着，像是在做什么无声的交流。

夏油杰看了一眼就别开了目光，直到五条悟拍拍咒力乌鸦的脑袋，让它离开了。

夏油杰心想，比起“式神”，那只乌鸦似乎更像是在“监视”着五条悟一样。

不过，没关系，悟很强，他也很强，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在当今的咒术界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悟。

很快，咒灵就听从五条悟的指示、缓缓降落到一片小小的树林里。

刚才在天上夏油杰就看到了，距离树林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村庄，村庄的另一边则是一些水稻田，田里还有人在插秧劳作。

虽然平时大家都在调侃咒术高专是“乡下”，但与之相比，这里才是真真正正的乡下。很多房子都已经破败了，杂草丛生的院落像是无人居住一般，但仔细看又能够从很多地方发现人类生活的细节。

“这里究竟是……”

夏油杰紧紧皱着眉头。他能够看到咒力的残秽，几乎遍布了整个村子，但并非什么强大的咒灵，反而像是……

“这边，杰。”

五条悟说着，双手插兜，径直往某个方向走去。

夏油杰疑惑地跟了上去，边走边想，悟怎么会知道这样的地方，而且还很熟悉的样子，就像是曾经来过无数次一样。

有人经过，被两个陌生的少年吓了一跳。

“你们是……喂！那边不能过去！那里是……”

“快停下！那里关着的可是……”

五条悟无视越来越多的村民和越来越大的争议声，最后面无表情地推开前来阻止他的人，“砰！”地一声，一脚踹倒了某个房子的木门。

一股腐烂的臭味夹杂着血腥味扑鼻而来，两位少年却都没有躲开。

光线阴暗的角落里放置着狭小的木制牢笼，笼子里关着的并不是牲畜，而是……

“混蛋！混蛋！快去给爸爸妈妈拿药！混蛋！！！”

“爸爸……妈妈……呜呜……”

“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妈妈……”

是两个小女孩，瘦弱不堪的，目测只有三岁左右的小女孩！

在牢笼外面，被绑住手和脚的女人朝着孩子们的方向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但似乎还有一丝气息；而那个同样被捆绑住、却以一个守护的姿态面朝着他们的方向的男人，明显已经死去多时了。

“别过去！”

“她们会带来不幸！”

“她们是——怪物啊！”

“……你说……什么……？！”

夏油杰眯起眼睛，紧紧攥住了拳头。

2005年夏天。

东京咒术高专一年级生五条悟、夏油杰，于■■村救助两位幼年双胞胎咒术师及她们的母亲，随后，■■村村民以囚禁、虐待、涉嫌谋杀等罪名被警察悉数逮捕，并将依照法律得到制裁。

「第一个夏天，结束。」

「第一个夏天，再会。」

「第二个夏天，开启。」

之前的结尾看上去有点刀里刀气，所以修改掉了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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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一个夏天①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