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资料上已经看到了女孩的年龄,但实际看到对方的时候,赤谷还是不由得为女孩的年轻发出了叹息。
十二岁——多么巧合的年龄啊,或许每一个在十二岁前未得神明眷顾的人都得经历一次剧痛。
她是那么瘦小,面容苍白得像是冬天玻璃上结的霜,很多医护人员正围着她,用橡皮管绑住那只干瘦的手腕,将银色的针尖推进血管。女孩从头到尾都很安静,即没有紧张也没有恐惧,看上去对一切都充满了厌倦,郁郁寡欢,仿佛自身的存在已经从这个世界中抽离。
“她还那么小……”赤谷低声道,“她的父母呢?”
“不见了。”夜眼推了推眼镜,“准确地说是失联了——当然,找到他们并不难,但即使找到了恐怕也没什么用。”
“您的意思是……?”
“她有个弟弟。”夜眼言简意赅道,“一个早早觉醒了个性的、优秀的弟弟。”
和这个临近发育期才突然觉醒个性,还被这份才能折磨得近乎香消玉殒的女孩不同。
赤谷的呼吸停滞了片刻,某种感觉——难以形容的感觉,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的内脏被绞在了一起——起初那种疼痛很剧烈,令人难以忍受,但很快又转变成一种麻木、僵冷的钝痛,不再那么钻心剜骨了,但痛楚的后韵却深沉而冗长,难以平复。
她看向玻璃另一侧的女孩:“所以现在她的医疗资源来自……”
“政府补贴。”夜眼说,“作为交换,如果她不幸去世,遗体将捐给科研机构用于医学研究。”
“她父母同意的?”
“她本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的民事能力应该还不足以支撑她做出这种程度的决定。”
“因为她别无选择。”夜眼轻声回答,“除了她自己,再也没有人能帮她做决定了。”
………………
“回神,赤谷。”
赤谷怔了怔,又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抱歉,相泽老师。”她低声道,“因为教育部门下发的指令,实战考试的部分挪到临时执照考试之前,算作高一学年的总成绩,以及……我有在听,请您继续。”
“哦,一心二用也不影响呢。”相泽用圆珠笔敲了敲桌面,用有些揶揄的口吻说道,“上课时不会也是这个状态吧?”
“不、不是的!上课时有认真听讲的!”赤谷连忙解释道,“那个、该怎么说呢?其实是……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稍微有些困扰……当然,不是会影响到正常生活的程度,只是一些私人的多愁善感而已。”
相泽微妙地沉默了片刻,尽管一言不发,但赤谷能看出他眼底晦涩难明的情绪。
半晌,赤谷海云才等来了他的一声叹息:“看来夜眼让你知道了。”
“夜眼先生让我知道了。”赤谷轻轻重复了一遍,品味着字里行间的信息,“所以老师也知道这件事?关于……”
“关于基因溃败症,我知道。”相泽简单地肯定了她的话,“医院那边起初找过我,想看看我的能力能否对那个小姑娘的病情起作用……很遗憾,答案是没有。”
赤谷对此并没有很惊讶,相泽消太本人的个性本身就不是对任何个性都能发挥影响(例如异形系),而且消除个性是有持续时间的,一旦相泽消太解除个性,目标的个性就会恢复。
而根据目前有关基因溃败症的研究情况,恶性病变的个性细胞会像癌细胞一样不断增生,虽然速度不如后者那么快,但癌细胞只是侵夺正常细胞摄入的能量,而病变个性细胞却会蚕食正常细胞、乃至于对器官造成伤害,如果不能从根本上——将病变细胞还原至正常状态,或者直接清除所有病变细胞,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夜眼先生说,上面决定暂时把这个情况压下来,不会对外宣布。”说到这里时,赤谷顿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捏住了裙摆的一角,“这起病例会导致恐慌,我能理解……但有情可原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吗?如果事实证明从第五时代开始这种病症可能出现,全世界的婚姻法可能都要进行修改。”
如果这真是基因疾病,就意味着社会上现存的部分主流观点存在致命问题——其中最常见的就是个性婚姻,如果那部分使人类拥有个性的新进化基因链存在病理缺陷的话,那么同种个性繁衍的后代很有可能拥有更高的基因溃败病发率……而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的新生儿被孕育。
OFA的继承被中断也是同样的原因。尽管OFA能够传承的特点注定了其特殊性,但欧尔麦特无法确定OFA和通行百万的穿透个性相结合后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这项继承仪式最后是否能继续,取决于现今的医学技术能否通过这起病例探知背后的原理,并且找到检测基因缺陷的方法。
“我并没有轻视研究团队的意思,但这会是一个很长的课题……如果一定要等‘有初步解决办法’之后才宣布,或许已经太晚了。”
赤谷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她知道仅凭一个例子,大概率是无法得出太多结论的,更不用说必定存在坚信这只是极端个例的研究人员……至少目前来看,她对基因溃败症的研究进展并不乐观。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惜现实就是如此——当然,如果你愿意再上演一次“寂静的300秒’,或许全国的人都会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但知道不代表接受,他们的想法不会因为单纯的获取信息而改变,他们必须得相信它。”相泽耸了耸肩,“当官方想要愚弄公众的时候,公众是完全没有招架之力的。”
新闻媒体、网络社交平台、在领域内拥有极高权威的学者发言……有太多渠道可以让官方操作了,更不用说大和民族近乎极端慕强的本性,注定了这个国家对个性的追求比其他国家要狂热许多——相对的,他们也更加不愿意接受个性有可能会伤害人类自身的事实。
“听起来确实是他们会做的事。”赤谷有些嘲讽地笑了笑,“我都差点忘了……这个国家在这方面只比北朝鲜好那么一点。”
日本的新闻自由度在世界上排名第八十位①。
“所以夜眼邀请你参与这件事了?”相泽重新拿起了笔,撇开了话题,却没有反驳她的说法,“看来你又要陷入昏天暗地的忙碌期了——考虑到你那难看的出勤率,在期末考试结束前,还是尽可能地专注学业为好,如果曾经的体育祭冠军都得留级的话,雄英大概会彻底沦为士杰眼中的笑柄吧。”
“还好吧,其实也没有很忙。”赤谷说,“只是追查个性强化剂的流出源头,有钟楼和其他人的辅助,应该很快就能……”
她的声音渐渐收轻——在意识到相泽消太古怪的眼神后,她抿了抿嘴唇,若有所思。
“您对此感到很奇怪吗?”她轻声询问着,“是夜眼先生对我隐瞒了什么?”
“和你一样,我也身负保密协议,原则上我不能告知你任何信息。”相泽消太慢条斯理地回答,他的食指点了点桌面,“但你可以试着问一问,看看从我这里能看出什么端倪,我不会直接给你答复,但也不会刻意压制我的某些小动作。”
这个回答隐藏了两层意思:其一、夜眼的确隐瞒了什么;其二、从相泽消太的立场判断,他认为她可以知道这些事情,所以不会阻拦她从中获取信息。
“……失礼了。”赤谷在心中酝酿了一下语句,许久才谨慎地开口,“夜眼先生隐瞒我的事情和基因溃败症有关,是吗?”
“谁知道呢。”相泽消太的右肩耸动了一下——对自己的回答极度不自信。
据赤谷所知,相泽消太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做出的扑克脸连专业人士都很难辨别其真伪,而他现在却表现得像是个毫无这方面常识的普通人……这也意味着,他此刻反映给她的信息都是有意为之,并且也是他想要让她知晓的事实。
“他之所以选择向我隐瞒这件事,是顾虑到我有可能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赤谷缓慢地说道,“因为我可能出于正义心而违背上面要求保密的要求?因为我作为学生,专业能力还未完全受到认可?还是因为这件事情牵扯到的对象会使我情绪失控,以至影响我的专业性……”
相泽消太双手交叠抵在嘴唇前——不想多言的自我暗示动作,可赤谷看到了他吞咽时微微抖动的喉结。
“所以,这件事情牵扯到的对象会令我失控。”赤谷海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所有情绪都被从脸上剥离下来,只余下一片空白,“这件事牵扯到了活蝓家,对不对?”
“不,这件事没有牵扯到活蝓家。”
生硬的机械性重复——谎言。
到了这一步,赤谷心底其实已经明白了大半……真相在喉咙里呼之欲出,她本以为自己会感到惊讶,但此刻实际萦绕于胸口的却是麻木。
她记得夜眼曾经说过,那个女孩的医疗费是国家补贴——那活蝓财阀联合官方建立的救助基金会的资助,算不算是国家补贴?
赤谷海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平复着胸腔中怒火的咆哮,轻声问道:“夜眼先生曾与我说过,作为提供医疗费的交换,如果那个女孩不幸去世,她的遗体将捐给科研机构用于医学研究……那个研究机构,是不是活蝓家旗下的医学研究中心。”
相泽消太缄默不语,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时的赤谷海云已经不需要这个回答了。
她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在她的眼睑投射出一道阴影:“抱歉,相泽老师……我今天需要请半天假。”
“算上这次缺课,你在期末的文化课考试必须考到年级前五才能避免留级。”相泽一边说着,一边在那张空白的请假条上签了字,“拼死努力吧……我可不想放任你去祸害下一届的班主任老师。”
①此数据出自电影《检察方的罪人》,世界新闻自由度榜是真实存在的,但本人其实没找到哪次是80名,能找到的数据通常在50-60间徘徊……这里请姑且理解为个性时代后日本财阀势力增强,导致新闻自由度下降吧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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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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