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的眼光太过赤.裸,就差指着清霜鼻子叫她莫要装了。
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只将她划到了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地主一派中去了。
但既然下定了决心,清霜是不会轻易退缩的。
她向前一步,朗声道,“我初来乍到,也只自己不会轻易博得乡亲们的信任,但不尝试,怎知结果呢?”
“乡亲们只消将需要什么、怎么做说出来,便知道我们会不会帮忙了。”
此话一出,周遭乡民都开始议论纷纷,不乏直接同清霜呛声的。
“小娘子细皮嫩肉的,还是回去继续做大小姐吧。”
“就是,可别来作秀了,我们还不了解你这种人。”
“说是来帮忙,不定打着什么主意了。”
话说的越来越难听,清霜身后家丁都开始躁动起来,大有要闹起来的架势。
还是村长沉沉的咳了声,“安静。”
“我看,县主还是请回吧。乡下人能苟活至今不容易,放过我们吧。”
这话说的难听。
听着是劝阻,好言好语的,实际上是变着法儿的在损清霜。
这样的话听在耳朵里,便是在盛夏也叫人心寒。
凌圻也是为难,也是心疼嫂子莫名受到一番羞辱,悄声问着清霜意见,“嫂子,咱要不回去吧,这边等阿槐忙完了再来安排,村长还是信得过阿槐的。”
清霜撇过头去,显然是不想就此放弃。
踌躇良久,才又说道,“我乃贺之槐新婚妻子,他正忙于军务,安排人手修葺城墙,我此番来,......便是夫唱妇随罢了。”
“村长这边既是婉拒,清霜也不强求,告辞。”
说完便转身,刚迈了两步,就听村长出言挽留:“贺夫人留步!”
村长迈着小碎步直至清霜眼前,本就佝偻着的腰好似都直了几分,言语中带着惊喜:“当真是贺将军的主意?”
是她的主意。
清霜心里不爽。
但显然她在这是没什么脸面说话的,只能顺着村长的话讲,“那是自然。”
闻言,村长一反刚才的态度,便说让清霜详说。
好嘛,村长这一装变叫凌圻都惊在原地。
早知便将阿槐搬出来就好了,倒不至于费这么多口舌。
有了贺之槐的名头背书,接下来便顺畅多了。
对接内容、安排工作。
半个时辰后,清霜带来的人便已经融进村民中跟着干活了。
先是要把被毁的山林清理出来,里面多是焦炭、枯骨,需些时日。
接着要收集山上可用的肥土,运回田间养土。
待需要的木料、砖瓦炼好了,还要整修房屋。
一下子大家都忙罗起来,凌圻正帮着分人呢,就见清霜情绪不高。
不似刚来的时候一副志气满满的样子。
“嫂子,怎么了?”凌圻问道。
清霜情绪是不怎么高,但还不至于同凌圻抱怨,摇摇头,反倒说有旁的事求他办。
?
入了夜便没有白日里那般焦热了,圆月藏于云朵之中,若隐若现。
今日事务多了些,贺之槐待到月上树梢才回府。
要照旧巡防、处理公务,又去县衙找李蹊言了解些细节。
府上不似往日灯火通明,只在必要之处挂上了灯,甫一进门,便有婢女提着灯笼来引路。
一豆昏黄至内院中,映得院中人影摇晃。
清霜似往日般趴在院中的石桌上,似是睡着了。
夏日衣薄,只一眼,贺之槐便注意到了她脖颈间覆了一层薄汗,碎发黏在耳根处,形成蜿蜒小径。
晚风吹得一地花碎,清霜睡得深沉,连长睫上落了花都未曾察觉。
贺之槐眉头微皱起来。
无论白日里再怎么炎热,夜里总归是带着凉意的,尤其是晚风一吹,在此熟睡更易染上风寒。
屏退左右,贺之槐悄声上前,俯身,厚实的大掌抚上清霜的肩背,轻轻地摩挲着,“清霜。”
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
清霜睡得正香,浑然不觉,只觉背后痒痒,稍稍动了动换了个姿势,头偏向另一侧。
完全没有醒的架势。
反而是自觉寻了个更为舒适的角度,趴瓷实了继续睡。
贺之槐笑,伸手试了试风的来向,找准位置坐了下来。
坐下后又伸出手来,在清霜身前试了试风口,又挪了挪身子。
只是风又哪里是他能挡得住的,这里挡住了,又从那里流过来。
挡住了衣角,又拂起了清霜的头发。
连带着长睫上的花瓣也落了下来。
贺之槐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坐在清霜身边,半个身子靠在桌子上,手支着下巴,就这么看着。
有些看痴了。
很难想象这样小小的一具身体里怎会有那么大的能量。
凌圻来汇报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敢信。
但仔细想想,以清霜骄傲的个性,凡是她决定要做了的,就没有放弃的。
他就这么看着清霜,带着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
·
清霜是被热醒的。
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隐约有亮光从缝隙里渗进来。
定了定神,身侧是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贺之槐?
清霜认了认四周,倒是还是之前趴着的石桌,只是周围这是......
屏风?
三个巨大的屏风结结实实的将桌子围了起来,清霜抬头,就连头顶都被罩了起来。
什么情况,清霜一时间云里雾里的,还来不及细想,稍动个身子,便是一阵酸麻。
连忙停住,说话都有些咬牙切齿,“贺、之、槐、”
贺之槐眉眼微动,缓缓睁开眼,下意识的朝着清霜笑笑,“醒了?”
“醒了。”清霜亦是扯开一丝微笑,“热醒了。”
抹了把额头的汗,说着就要去将屏风推开。
偏是忘了腿麻的事,刚一站起来,手伸出去碰着屏风,就被酸麻的腿给截住,一个没站稳又坐下来。
那屏风吃了力又被松了手,一个不稳作势便要倒了下来。
一时间‘噼里啪啦’的,一个屏风带着一个的压下来。
“哎呦哎呦,”清霜下意识的护住脑袋,只是嘴先于痛感,喊了出来。
清霜愣住,不疼?
清霜抬头望去,正对上贺之槐一副吃劲的表情。
这是全压他身上了。
待到来人把屏风扯下去,清霜才感觉到松快些,恍然察觉此时不过是午夜时分。
夜色更浓了,月亮也藏了起来,多少遮掩了贺之槐的尴尬神色。
清霜无语的有些想笑,“槐木头,你这是做什么,多此一举,反倒害了自己。”
府上郎中已给他瞧过脑袋了,说是起了个大包,应涂药酒消肿。
偏这厮还逞强拒绝了,
只叫下人们都退去,此时院中只有他们二人。
而他就跟个锯嘴葫芦似的缄口不言。
夜色浓稠,清霜还是能隐约看到他面上复杂,尴尬又抱歉。
心下叹气,这根木头,永远都需要她主动才行。
清霜褪了鞋子,忍着酸麻不由分说的把腿架到了贺之槐腿上,对上贺之槐看过来的眼神,说:“麻了,捏捏。”
如此蛮横,却不见贺之槐有一丝不快,反而相当殷勤的捏了起来。
“嘶,重了!”清霜嗔怪。
贺之槐连忙松下劲儿。
“哎呀,太轻了。”
贺之槐又再控制着力道。
嗯,这还不错。
不过清霜并未说出口。
男人嘛,不用奖赏太多。
她虽没什么经验,但了解贺之槐。
这根木头显然是觉得夜风袭人,容易染上风寒,可又怕抱她回屋会吵醒她。
左右为难之际,这才想到用屏风遮挡,还用大顶给罩得严丝合缝。
只是他忘了,即便是夜风再凉,终归也是夏天,一丝风不见也是会热死人的。
而且,一直趴在这里会腿麻的好不好。
一想到这里,清霜就有些哭笑不得。
太笨了这人,怎么一到她这里就变得这么笨呢。
眼前男人专心的给她捏着腿,眉眼低垂,也不知是心虚不好意思看她还是在认真专注着。
月华击退乌云,洒下一片柔和。
贺之槐长眉似剑,棱角分明,偏生眼里是望不尽的温柔。
月色也败给此刻的他。
清霜心下一片柔软,忽而特想让凌婆婆来瞧瞧。
这一幕在她心里怕不是倒反天罡了。
“怎么了,想什么呢?”听到清霜嘴角溢出的笑意,贺之槐问道。
清霜心情此时已平复过来了,想想在外面再威风的贺将军,回家还不是要伺候她给她捏腿。
心里已经是平衡了。
“没什么。”
既然已经平衡了,倒也没必要多说什么了。
“......”贺之槐沉吟,“今日在田里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他开口竟有些小心翼翼的。
清霜没理他,只看着天上。
月亮又被可恶的乌云遮起来了。
这下连微弱的月光都消失不见,两个人都被夜色笼罩。
“凌圻还在纳闷怎么谈妥了你还在闷闷不乐。”贺之槐用着自以为轻松的语气说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清霜扁着嘴,依旧不肯理他。
贺之槐只好自顾说道,“春阳向来是重贸易而轻农耕,只因田地不多,又在边关有许多异域商人往来。”
“这与岭南乃至京城都大大不同,我朝向来重农抑商,可即便如此尚有豪绅为非作歹,到了春阳便更是肆无忌惮了。”
“......可想而知,在春阳农民眼中,富家大户是多么的可恨。”
这话清霜又不是不懂,他平白提这些做什么。
“清霜。”贺之槐拉过清霜,迫使她面向他,眼中是止不尽的温柔。
“你提了我的名字而被他们接受,不是因为你是依附我靠着我才被接受,而是因为他们知道我贺之槐的妻子自然是同我性情一致的。他们相信你是个好人,是个会信守承诺的人。所以才肯相信你。”
“......”
心思被戳破,一直压抑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
与村长众人周旋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一想到这里,清霜眼里就不受控制的泛起泪来。
她黎清霜从没感觉到这般委屈过,什么首富独女,什么劳什子县主,财富、权力,统统都不作数了。
她连自己都不是了,全都变成了’贺将军的妻子‘。
一想到那些人态度的转变,清霜心里就又气又难过。
好不容易消化了下去,偏这根木头又提起来。
清霜也不叫贺之槐给自己捏腿了,轻推了他一下,背过身去。
“......”
身后沉默,不消片刻又覆上来一个温暖的怀抱。
贺之槐从背后拥住清霜,轻声道,“清霜,你是明事理的人,你知道,信任是要靠实际行动争取来的,也许你现在觉得委屈,觉得你是因为是我妻子才博得的信任,但这只是门槛,我贺将军的声名才是要仰赖妻子你呢。”
在贺之槐心中,夫妻一体,即便是依附,那也是互相依附。
怀中的身形有了一丝松动,贺之槐放下心来,哄道,“回屋歇息吧?”
清霜点点头,由着贺之槐牵着自己回房。
在他跟着要迈进屋子的时候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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