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发现?”谌墨问。
徐暇客抱着那筐碗筷,涂抹成黑炭的脸上只能看清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大且长,这会正微微眯着,垂眸看着谌墨。
“里头有古怪,大喜日子,堂屋里到处贴满黄符,一点喜气也不曾有。内屋龛上供的也不是佛像,是一个倒吊白狐,尾巴尖朝上吊着。”徐暇客把嘴巴抿成一条细缝,最大程度地防止煤灰的那股臭味飘入嘴里。
“倒吊白狐……”谌墨重复着,思索着。
以狐狸为信仰的民族和风俗也不是没有,可倒吊为负位,往往和邪祟、不祥挂钩,供奉它就显得不寻常了。
徐暇客还没说完,他皱了皱鼻子,嫌恶地用两根手指把一缕掉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接着道:“那白狐木雕大概尺许长,不大,却雕的精细,能看出那狐狸的四肢被细麻绳反捆,脑袋朝下倒吊着,眼睛似乎嵌的夜明珠,屋里那么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到在发光,我进去的时候甚至觉得它在看我。”
难道这就是村民们都讳莫如深的“白雪娘娘”?谌墨听完徐暇客的描述,只觉得脚底阴森森地冒上寒气。
思索间,两人已经从西边檐下走到了厨房,果然有一个佝偻着的女人正背对他们在忙乎。
“胡嫂?”
谌墨叫她。
叫胡嫂的佝偻女人闻言,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木讷的脸来。
“胡嫂,堂屋那边让拿过来的碗筷,放这儿吗?”谌墨问。
木讷的女人缓缓眨了眨眼睛,谌墨这才发现她两只眼睛各看向不同的方向,其中一只还被一片白色盖住了一半。
一旁的徐暇客示意谌墨看她的脚,谌墨才发现她左脚似乎瘸了,膝盖微曲,仅脚尖点着地面支撑佝偻的身体。
“碗筷放这儿吗?”谌墨重复。
胡嫂木愣愣地看着他的方向,一双长满烂疮通红的手在脏兮兮的围兜上擦了又擦,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徐暇客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打量起这个厨房来。见谌墨还在试图和胡嫂沟通,貌似不经意地开口:“我劝你别对镜里头的人投入太多感情,不是好事。”
谌墨“呵呵”一笑,也没解释,只继续问胡嫂:“胡嫂,需要准备多少副碗筷呀?”
胡嫂仿佛傀儡,一板一眼答道:“八位短工,二十四位邻里乡亲,三十二份,三十二……”
“这家里的人不用准备碗筷吗?”
“我们家里的,家里的,今晚不能吃,今晚不能吃……”胡嫂看向不同方向的眼珠子左右震颤着,配合着洒在她脸上的红色晚霞,诡异的很。
谌墨想起方才那人说的,这家就两个儿子,娶亲的是大儿子,小儿子有老婆,但是年纪恐怕对不上。他试探地问:“胡嫂,您这新娶的大儿媳好看吗?”
“好看,好看。”胡嫂应着,“我要干活了,干不完要挨打……”又回身继续洗涮。
徐暇客给谌墨打了一个眼色,两人从厨房退出来。
“这人应该是那老头的老婆。那腿搞不好是老头打断的,没接好,就跛了。”谌墨道。
“嗯。”徐暇客点头,“厨房里到处都是血点子。”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也可能是这家杀鸡杀鹅时候留下的。
“我们这边收获不多啊……”谌墨叹道,“也不知郝哥和凌爷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
“救命啊———救命!!!”
院外,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地尖啸,那声音充满了恐惧,下一秒,一阵纷繁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谌墨他俩正站在大门边,被这突发的叫声下了一跳,谌墨正要出去查看,被徐暇客一把拉住,拽回了厨房里,紧紧关上门。
“不要命了你!”徐暇客狠狠瞪了谌墨一眼,谌墨发现他眼里的情绪生动地有些突兀。徐暇客警惕地看向同在厨房中的胡嫂,见她还是木愣愣地在干她自己的活,又补充道,“在镜里面,第二个美德是不要多管闲事。”
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显得太关心谌墨了一点,又道:“要是莫名少了一个队员,姓郝的能念叨死我。”
谌墨没接话,因为他透过厨房的小窗,看到外面几个人掀开大门口垂挂着的红布,踉踉跄跄跑进来,同样满脸黢黑。领头的那人即便涂成那样,也能看出脸上的惊慌。
“死人了!死人了卧槽!”那人喊叫着,被门槛处的雪堆绊了一跤,连滚带爬的跑进院中。
“这人似乎也是我们的人。”谌墨小声道。如梦镜里的年代可没有“卧槽”的口癖。
徐暇客也走近窗边往外看去,只见那领头的人后面紧紧跟着另两个,也是一脸慌张。
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隐约传来有人哭和安慰的声音。
又有两个人抬着一个东西进来,定睛一看,是一块盖着白布的门板。
“那抬着门板的两人,应该不是考生。”徐暇客道。
确实,虽然同样看不清五官,但那抬着担架的两个人,明显比另三人冷静很多,一言不发地抬着那块白布,走进院里。
堂屋那两个在修修补补的帮工,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怎么回事?!”
农户叼着旱烟过来,脸色不太好看。抬担架的领头一个人,和农户咬了一阵耳朵,谌墨这边离得远,听不太清楚。
“我们出去吗?”谌墨问。
徐暇客努力向外张望,瞧见对面东边檐下,郝赞正冲着他比手势:“郝赞那边确认了,外面暂时安全。”
谌墨点点头,回头又看了眼胡嫂,她仍旧和之前一样,一个指令一个指令地完成洗碗的工作。
“走吧。”
那三个考生看到谌墨他们过来,其中一个指着徐侠客叫起来:“是你?!”
“见过我?”徐暇客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她。
这人面容看不清楚,但看身形是一个姑娘,似乎刚被吓哭过,眼下两道白痕。她声音中还带着点抽泣:“我上次碰到过你。”抬门板的两个镜中人就在不远处,她说的含糊其辞。
谌墨回头细细打量了徐暇客一番,都涂成煤块了,这也认得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郝赞不知何时也走过来,身后跟着胆战心惊的凌屏之,小心翼翼地探头想往白布那儿看。
“我也记得你!你这身超大肌肉特好认!”那姑娘又道。
郝赞差点被她逗笑:“我就当你夸我了,讲讲呗,这是怎么了?”
那姑娘的同伴瞧见郝赞一座大山一般压过来,满是戒心地看着他,问那姑娘:“梅妆,这人谁?”
梅妆小声介绍,语气中满是崇拜:“上一场的大佬,带着我们嘎嘎乱杀,超能打!”她转向郝赞,“大佬,给你们俩介绍一下,左边这个瘦一点的是钟洲,右边这个胖一点的是连黎明,我们是一组。这个肌肉大佬叫郝赞,那个帅高个是徐暇客。”
“你们就三个人?”郝赞问。
梅妆闻言沉默了,她的同伴,那个瘦猴钟洲沉声道:“还有一个,那里躺着呢。”
众人转头看向那白布,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谌墨几人谁也没想到那里躺着的会是和他们一同参加考试的人。
开局就损失队友,这在癸级考场并不常见。怪不得方才这三人叫得如此惨烈。这意味着,在癸级这个最简单等级的考场,每个人并不是完全安全。
谌墨蹲下来,用袖子裹住手小心翼翼地掀开白布,顿时瞳孔紧缩。
眼前的场景,完全可以用惨烈来形容。那是一具几乎看不出性别的人体,和他们一样脸上手上都是黑色煤灰,但他嘴巴大张,舌头伸的老长,似乎还在发出恐怖的哀嚎;眼眶的位置,眼睛已经不见踪迹,只剩两个漆黑的空洞。谌墨抹开他脸上的煤灰,发现他的表情极其狰狞,仿佛死前经历最恐怖的事情,已经辨认不太出原来的模样;面孔只剩一层干皮贴在头骨之上,底下隐隐可以看见和那株藤蔓同样妖异的绿。
然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还不是这些。
它的腹部,本来应该是生殖器官的地方,赫然一个巨大的血洞,盆骨白森森地暴露在众人眼中。更诡异的是,如此严重的伤口,却并没有多少血流失在外,因为伤口处蔓生着一株碧绿的藤蔓,细翘的枝条从腹部蔓延到全身,覆盖了整个人表面,妖异的绿色枝条内还有细细的一线红,想必他流失的血液就在其中。藤蔓根部深深扎在伤口内,根系末端消失在他的腹部主动脉中,让人不禁怀疑,他的血管早已被这株妖异藤蔓的根系占据。
“呕!”是梅妆那个胖点儿的同伴连黎明,尽管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具惨烈的尸体,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凌屏之更是吐的昏天黑地,可是肚子里空空如也,只吐出些黄水来。
梅妆眼睛里带了点泪光。
“这,这,这是白雪娘娘!!”两个帮工中谌墨搭话过的那个突然嚎叫起来,“他招惹了白雪娘娘!”
又是白雪娘娘!
谌墨和徐暇客对视一眼,这莫非就是那个农户提到的白雪娘娘的怪罪?
“老胡头,这是怎么回事?!”那帮工转向农户,质问道。
老胡头依旧嘬着烟枪,看向梅妆他们三人,缓缓问道:“你们做什么了?”
胖哥连黎明虽然染着一头黄毛,嘴唇上还打着唇钉,胆子却小的出奇,老胡头一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撂了:“我,我们被你派出去准备迎亲的轿子,正帮忙布置红布,然后罗文杰突然,突然就,”罗文杰就是躺在那里的那位,“突然就开始咳嗽,越咳越响越咳越频繁,等我们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已经弯腰开始吐黄水了……”
梅妆和钟洲都面露不忍,连黎明咽了一口唾沫,接着往下说:
“那其实不能说是黄水,因为罗文杰吐出来的水里,一点一点全是,全是细小的绿色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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