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哥连黎明一口气说完了要说的,小院里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他喘粗气的声音。
老胡头依旧叼着那杆古铜色的旱烟斗,狠狠地瞪着胖哥他们仨:“他到底做了什么?”
胖哥已经濒临崩溃,声音都带着点歇斯底里:“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
“小伢子么说实话,我是问,在他吐流萤之前,做了什么!”
流萤?
听到老胡头嘴里说出的新名词,谌墨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除了他们几个考生,都对这个词没有特别的反应,显然对这个词并不陌生。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胖哥崩溃。
“黎明,冷静一点!”钟洲出言安抚自己的同伴,接着,他回答老胡头。
“我们开始是在西边屋子里,”他回忆着,转向谌墨他们,谌墨明白他的意思,是指他们那组醒来就是在西厢房,“房子正中摆着一个狐狸雕像,罗文杰就拿起来看了看。我和梅妆都提醒他别乱碰小心为妙,可他说,不过一个木头,有什么好小心的,把雕像放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把雕像摔在了地上,雕像从狐狸的尾巴尖那儿断开了。
“我,梅妆,还有阿明都吓了一大跳,罗文杰却没事人一样,嘻嘻笑着说没事,见屋子里有浆糊,就拿浆糊给它安回去了。”
那帮工倒抽一口凉气,手指颤巍巍地指向钟洲他们:“你们,你们,遇到白雪娘娘了??那可是白雪娘娘,你们这是要遭报应的!”他又点着地上的尸体对着天上合十就拜,“白雪娘娘在上,既然报应那就报应他一个吧,我对娘娘您的诚心日月可鉴啊!”
另一个帮工,之前一直沉默不语,这会也拱手对农户说着:“老胡头,原先你说不会出事,我们才来帮忙,如今你请的人得罪了白雪娘娘,那就恕我们不奉陪了。”说着,他冲他的同伴招了招手,“毛狗,我们走!”
“阿开,这……”叫毛狗的帮工犹豫地看了看老胡头,还是跟着阿开一齐往外走了。
众人都沉默下来。梅妆那组刚亲眼目睹一个队员遇难,此时又惊又怕。那两个帮忙抬门板的镜中人也默默无语地站着,谌墨这组两人都是熟手,这种情况下也都默不作声;只有凌屏之,直愣愣地想要拦人,被郝赞大胳膊一下压制住,平白吸了一口凉气,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咳嗽。
老胡头也并没有拦他们,只是“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嘴里嘟哝着,似乎在唱着什么。
谌墨离得近,透过凌屏之的咳嗽声,听见那是:
狐娘娘挂粱上
长舌头晃呀晃
白雪娘娘披素裳
腕上系着草铃铛
脚印里流萤光
一步一步踩碎霜
…
狐娘娘荡呀荡
嘻嘻笑人断肠
串着眼珠裹糖霜
情郎脑袋挂在梁
三更天门轴唱
谁的影子没还乡?
…
一阵寒风无缘由地起来,刮过谌墨每一个毛孔,带走他身上的暖气,让他久违地感觉到寒冷。
“啊啊啊啊啊啊——”
骤然又是一阵凄厉的叫喊,比方才连黎明他们发出的还要尖利百倍,一下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是那两个出去的帮工。
先迈出门的,是那个不怎么说话的“阿开”。他刚踏过门槛前没踝的积雪,身子便不声不响地向后一仰,直挺挺倒了下去,像一截骤然被砍断的木头。后脑勺重重磕在木门槛上,沉闷的声响里,暗红的血花倏地在雪地里绽了开来。
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寒风停了片刻。小院门口被风吹得胡乱摇摆的红布也垂落下来,挡住众人的视线。谌墨下意识地和徐暇客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几许残留的惊愕。
若是按照这个阿开所说,得罪了白雪娘娘就会遭到她的降罪,所以摔断了狐狸尾巴的罗文杰出事了;但从这两个帮工对白雪娘娘的敬重态度来看,定不会做出对白雪娘娘不敬的事情来,所以应当也不会受到白雪娘娘责罚。
可偏偏,这回出事的,是其中一个帮工。
剩下那个叫毛狗的,因为慢了半拍而幸免于难。他在爆发出平生最惨烈的尖叫后,瘫坐在门边,嘴茫然无措地开合着,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忽而又起的风卷起红色布帘的一角,众人看到,直挺挺躺在门槛上的阿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两只细细的翠绿色藤蔓从他眼部钻出,顶起两只血红的眼球,又立刻被藤蔓吞噬,爆裂出来的血都被藤蔓如饥似渴地吸收,藤蔓中隐约可见细小的红色掩藏在妖异的绿之下。
角度问题,谌墨看不清他下面半截是否和罗文杰一样也被藤蔓开了一个血洞。
老胡头跌坐在地,机械性地砸巴着他的旱烟杆,喃喃自语着:“完蛋咯,完蛋咯……”
毛狗连滚带爬地冲向他,一把抓起了他的脖领子:“姓胡的,到底怎么回事?!”
见老胡头还是无动于衷地呆坐着,他心头火起,一把拽过老胡头的烟杆甩在地上,拳头狠狠往老胡头脸上砸着,声音嘶哑:“你还我阿开哥来!还我阿开哥来!你还我—”
眼看毛狗越打越狠,再打下去只怕要将那老胡头活活打死,郝赞两步冲上前,拉开失去理智的毛狗,用他碗口大的胳膊把毛狗的脑袋按在雪地里,然后转过头沉着脸问老胡头:“你究竟知道多少?”
老胡头还是那副模样,捡起旱烟杆,坐在地上猛抽着,好像少抽一口他那行将就木的灵魂就要开始腐烂。郝赞渐渐失了耐心,正要也给老胡头也来点人道主义压制,老胡头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尖利地像金属刮擦木板:“哈哈哈,哈哈哈哈,谁也出不去了,谁也别想出去!白雪娘娘生气啦,白雪娘娘要降罪啦!”
“郝爷,我能揍他吗?”凌屏之已经忍不住了,摩拳擦掌,只等着郝赞首肯,给老胡头来个屈打成招。
老胡头察觉到了众人的怒气,将他的烟杆往怀里一揣,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快步逃进了东边廊下中间的房子里。
“嘭!”
老胡头从里面将房门落了闩。
郝赞气不过,冲过去狠狠推了推那门,门扇晃了晃却结实地很,里头老胡头还在神神叨叨:“出不去咯,谁都出不去咯!白雪娘娘发威啦哈哈哈哈哈……”
“我要是把这劳什子破门踢飞了,会怎么样?”郝赞回头问徐暇客。
“哎哎大佬别啊!”梅妆吓了一跳,连忙阻止他,“稳妥为上,万一又犯了什么忌讳可就完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两个从抬门板进来后就如假人一般呆愣在原地的挑夫,见老胡头逃了,对视一眼,也飞跑着在东边廊下找了间房躲了进去,留下七个考生面面相觑。
“我靠,什么情况?”凌屏之看愣了。
“阿嚏!”本就受了惊吓,又叫冷风一吹,瘦猴钟洲有点受不住了。
“不如我们也去找间屋子避避风吧,太阳已经落山了。”谌墨提议。
方才如血的夕阳已经退到山头的那边,小院里开始变得昏暗,温度也骤降不少,再在院子空地里呆着,恐怕众人都要撑不住。
“好主意。”郝赞应和道,接着问,“去哪?”
“去我们那儿怎么样?”梅妆提议。
胖哥不由发抖:“不好,不好吧,我们那间有那个狐——那个娘娘……”他快要哭出来了。
“那堂屋呢?”郝赞问,“地方还宽敞些。”
“堂屋里有个更大的。”徐暇客抱着手臂,气定神闲,语气中还带着点不合时宜的戏谑,“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
“那去我们的柴房?虽然地方是小了点。”郝赞继续提议。
“不行!”凌屏之赶紧否决,“我们柴房里间还有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嘎吱嘎吱地挠里间的门,总觉得不安全。”
“那怎么办?拢共就这么点大地方,东边不行西边不行,堂屋也不行,总不能在这院子里活活被冻死吧!”她看向大门口,突然发现那旁边还有一间小屋,“那间呢?”
谌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那间厨房。
“我的建议是,不要选厨房。”徐暇客闲闲道。
谌墨解释:“我和徐哥方才去看过,里面有个胡嫂在洗碗,不像是正常人。”
“我们选茅厕吧!”梅妆没好气。
“……也不是不行喔……”凌屏之小声。
郝赞举手:“不如我们投票吧。确实就这么几间房,谌老板和徐哥查看厨房的时候,我和凌爷去偷偷看了东边厢房,胡老头进去的是他自己的住房,他隔壁那间是空的,也就是那两个挑夫进去的那间;剩下的,一间是今晚的喜房,另一间有人在,我们没进去,似乎是这家小儿子在住。这么看,东边厢已经没有多的屋子了,要么堂屋,要么西厢,要么柴房里挤一挤。”
“你选什么?”凌屏之怯生生问郝赞。
“西厢。”郝赞道,“堂屋里,徐哥说了有更大的白雪娘娘雕像在,相比起来,西厢虽然也有雕像,但根据以往的经验,考生入镜后第一次落地的地方,一般不会有危险。更何况,我们现在对一切都一头雾水,唯一能明确的,就是你们的队友损坏了雕像所以死亡,那西厢里一定有线索在。”
“我同意!”凌屏之赶紧也举手。
“我选柴房。”梅妆说,“小点就小点吧,我们的队员害怕西厢,至于这位说的那个未知的声音,我认为暂时还不用管它,这里风雪交加的,说不定是柴房里间窗户被风吹动的声音。”言下之意是觉得凌屏之小题大做、疑神疑鬼。
“不可能!”凌屏之被小瞧了很不爽,“风吹和有东西挠门的动静我还分不出来吗!再说了,那柴房是个石头房子,窗户都只是石头垒出来的洞,哪来风吹动窗户扇的声音!”
她反问凌屏之:“你们有进里间去看过吗?”
凌屏之被她问倒:“额,没有……那是因为进不去啊!徐哥和谌老板都看过,那门口大锁结实得很,我们徒手哪里能掰开……”
“那我们找点工具去砸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人是鬼不就成了。”梅妆不以为然。
她的队友瘦猴却有不同的意见:“我觉得,在这种地方,未知反而意味着最大的危险。”他沉吟了片刻,“我也投西厢。”
“钟洲你良心让狗吃了?!”胖哥叫起来,“那可是罗文杰出事的地方!你在那里难道就不会难过吗?”
瘦猴神色坚定:“这只是在如梦镜里,并不是他真的死了。或者说,既然我们本就都是亡魂,也不是第一次入镜,同伴死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如果因为这个而错过了线索,那才是让罗文杰白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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