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凌云低头凝视许久，可不管她怎么看，白棋都无力回天。

先前夏凌云虽然找不到那神来之笔般的一手，但起码隐约间能意识到棋局还存在着变数，对弈还没有结束。

现在棋局已经走到这一步，随着陆言那“神来之笔”的落下，棋盘之上，夏凌云再也找不出丝毫破绽，更别说白棋还有翻盘的可能了。

“半子之差，胜负已定！”

夏凌云断然道。

大风呼啸，一尘不染的白色绸缎在亭台之上飞舞，看着那张清冷脱俗的脸庞，陆言轻轻一笑。

“既然如此……我执白子，你执黑子，我们下完这盘棋如何？”

陆言语气里的自信，让夏凌云一时有些失神。

难道这盘棋，真的还没有结束？

夏凌云有些不敢置信。

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夏凌云定然是不信的，钻研棋局多年，自己这一身棋力不说天下无双，但起码也算顶尖。

以她的眼界都察觉不到分毫，这怎么可能？

这白棋，难道真的还有活路？

夏凌云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过……这是对其他人而言，现在说出这句话的人是陆言，一个在不久前才下出被她惊叹为“神来之笔”的少年。

这让夏凌云心中，隐隐有些激动。

如果这盘残局里的白棋真的还有活路，夏凌云都无法想象，自己能够借此契机悟出怎样的大道。

或许……

这一次，真的能补全“真”字大道！？

“先生！”

夏凌云按耐住心中的悸动，双手捧起盛放白子的棋奁，郑重的放在陆言面前，称呼也从“阁下”、变作了“先生”。

“若先生真能让白棋反败为胜，我愿拜先生为师。”

“当真？”陆言眉头微挑，有些诧异。

似是有些没想到，只是下个棋就能让一介仙道宗师拜自己为师，这个小梦境下料这么猛的吗？

是不是有些太过离谱了……

但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好像没什么毛病。

下棋厉害的人他不一定修为就有多高，因为他有可能不是以棋入道的。

但凡是以棋入道的修士，他下棋就一定很厉害。

而像这类以棋入道的修士，在修炼达到瓶颈时，最能协助他们突破桎梏的往往不是修为境界比自己更高的修仙界大能，反而是最能激发他们对自身大道感悟和灵感的同“道”中人。

比如陆言，哪怕他一丁点法力都没有，但单凭他这一身变态的棋力，对夏凌云来讲，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师父”，没有之一。

因此，夏凌云拜师倒也合情合理。

“自然是真的！”

夏凌云郑重道。

陆言能下出那“神来之笔”，已是让他的地位达到与自己同一级别。

而如果能让白棋反败为胜，那当自己的师父，绰绰有余。

夏凌云毫不犹豫的发下宏誓，此局白棋若胜，愿拜陆言为师，终生不悔。

得到她的肯定，陆言轻轻一笑，而后也不再多说，抬手便捏起一枚白子。

啪！

白子落下。

夏凌云的神色随之凝重，手执黑子紧跟其后。

二人你来我往，转眼间已经十几手过去，而这每一步，看似凶险万分，但都在夏凌云的意料之中，这盘残局……似乎也只能这么走了。

“先生，这棋快要收官了。”夏凌云轻声提醒。

棋局收官，布局就基本定型了。

可到了现在为止，夏凌云也没看见白棋的生路在哪里。

“不急。”陆言淡淡回道。

夏凌云只得耐住性子，把心思重新放在棋局之上。

而后，随着收官之战的到来，在不知不觉之间，夏凌云的意念渐渐步入空灵，来到一个物我两忘的境界。

她忘却了所有。

目光所及，唯有棋局。

白棋与黑棋，如同两支胶着厮杀的军队，而她与陆言就是两军统帅，吹响了最终冲锋的号角。

黑棋落下，隐隐化作一条龙脉，携带着一股极强的攻势，只待最终那关键的一子落下，黑龙便可抬头，一飞冲天。

反观白棋，在黑色巨龙的步步紧逼之下，只能被迫防守，一步走错，便会被推入万丈深渊。

夏凌云始终没有看到白棋的生路。

而她的目光，已经完全沉浸在那条蜿蜒的黑龙身上，仿佛那就是世间最完美的艺术品，等到它抬头之日，所有敌人都将飞灰湮灭。

然而，就在下一秒。

伴随着最后一枚白棋落下，如同一颗巨石，在深潭之下溅起波澜，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那条蜿蜒的黑龙猛然间发出一声哀鸣，重重的坠入深渊之中。

拦腰斩断。

那一枚枚不起眼的白子，在这一刻就如同最勇猛的战士，同时抽刀，向着不可一世的黑龙斩下。

整条黑龙在这些白棋的斩杀下，顷刻瓦解。

而那最关键的一枚白子，就如同赢得了战争胜利的将军，高昂着头颅，凝视着棋盘之外的夏凌云。

夏凌云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就像炸开了一样，在这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一个虚幻的棋盘凌驾于意识的深处，这个棋盘之上流转着亘古的气息，仿若来自时空长河的尽头。

“这、这是……”夏凌云眼中骇然。

还想看的更清一些，结果意识又轰的一下发生了坍缩。

只是一瞬间而已，夏凌云便从那玄之又玄的意识深处被踢了出来，再去回想，却惊恐发现一切又变得无比飘渺。

“这是大道！”

尽管有些不可置信，但夏凌云知道自己真真切切的“见”到了大道，见到了那无比飘渺的“真”字大道。

而这一切，全都归功于眼前那个少年所下的神之一手。

夏凌云抬头，却蓦然发现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踪迹，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宗主！”

这时，身边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

夏凌云转头看去，发现是内门弟子孙云远。

“何事？”夏凌云收了收情绪，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初见时那般。

“启禀宗主……”

孙云远双手作辑，“小师妹托我向您告假，说是要回北玄郡一趟，探亲。”

“天门问道之日在即，她为何在这个节骨眼赶着回去？”

夏凌云柳眉微蹙，神态有些不悦。

孙云远心中一紧，慌忙解释，“回宗主的话，小师妹此番回去，也是退婚去的，要与凡尘做个了断。”

“退婚……我记得嫣然的未婚夫可是北玄郡声名鹊起的修道奇才，年纪轻轻便已经达到了第四境，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当年嫣然能拜入云霄宗，入我的门下，也与他有一些关系。”

夏凌云眼眸轻瞥，有些不解，“如此人物，怎的还要退婚？”

“宗主有所不知。”

孙云远回道：“听说前段时间，她那未婚夫意图强行突破境界，结果遭到法力反噬，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如此废人又怎么配得上小师妹，自然是要写上一封休书，退了这门婚事的。”

“荒唐！”

夏凌云轻吒一声，吓的孙云远慌忙下跪，那额头上满是冷汗。

“我当是对方品行不端才去退这个婚，结果竟是因为对方没了修为，失去了利用价值？一纸婚书，上奏天庭，下告九幽，岂是儿戏！既成道侣，便理当同舟共渡，又怎可随随便便就背弃了誓言？如此行事，怎成大道？”

夏凌云语气不重，但塔楼之上的众人都听的清楚，他们听得出来，夏凌云心中已有些不满。

“宗主息怒！”

“宗主，柳师妹也是无心之举，还请您恕罪。”

柳嫣然在云霄宗内倒是挺得人心的，一时间有不少人替她说话。

孙云远小心翼翼道：“宗主，若不然我去一趟，把小师妹给追回来？”

“罢了！”

柳嫣然如此行径，绝的是她自己的大道，这个退婚的念头既然生出，再追回来也没有意义。

夏凌云虽是她的师父，但此刻已有些许失望。

略作思索后，便随她去了。

“你且去备上一份厚礼，送往北玄郡陆家，是我夏凌云教导无方，便当是弥补我的亏欠了。”

夏凌云说道。

这件事情在她这里便是结束了，至于柳嫣然未来的路如何，她已无心过问。

此刻夏凌云心中在意的，唯有那惊鸿一瞥的“真”字大道。

“是，宗主大人！”

待孙云远离开后。

夏凌云又招来一旁的贴身侍女，蹙眉问道：“刚才可有什么人来过？”

“没有。”侍女摇了摇头，“方才只有宗主您一人在。”

“难道只是黄粱一梦！”

夏凌云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她听说过黄粱一梦的传闻，于梦境中悟得天地大道。

可梦境终究只是梦境，夏凌云更希望，现实里那个少年是存在的。

只是现在再回想起来，梦境也逐渐有些失真。

夏凌云尝试着记起少年的脸，却发现已经模糊，难以回想。

夏凌云轻叹一口气。

然而当她低头的时候，却发现棋盘上的布局与梦境中无异，黑棋棋奁与白棋棋奁的位置也对调过，仿佛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与她对弈过。

“难道、真的只是黄粱一梦？”夏凌云眼中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