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青云书院之前，秦弈身为质子，被随意安置在楚王宫的一座偏僻宫宇，衣食起居自然是没有宫人侍奉的，殿宇里唯有她自己，每天只有在三餐时候才会接触到外界的人。那近两年孤寂的时光，她却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她只是每日安静地看书学习。她明白，无论怨怼或是不甘，都不会改变她的现状，她能做的，只有抓住一切机会，提升自己的能力。

在楚王宫里，她能借阅到的书十分有限，楚王对她始终存有提防，只会提供给她一些启蒙级别的书卷，兵法和史书更是不可能了。相比之下，青云书院浩如瀚海的藏书室对她来说是非常宝贵的地方，几乎每日的课余时间，秦弈都求知若渴般地待在这里。

但是，不知从哪天起，她去藏书室，似乎有了更多的原由。

那个少女……周未曦，也在这里。

偌大的藏书室，经常只有她们两个，相对而坐，安静读书。

未曦会在秦弈走进来时，抬起眼，对她轻轻地点头，微笑致意。

秦弈也会在未曦离开的时候，放下书，沉默地目送。

她们没怎么说过话，但是两人每日来到藏书室的时间，却越来越接近了。

有一天，未曦爬上书梯，去取一卷珍藏的孤本，却脚下一滑，从高高的书梯上踩空了。

她惊呼一声：“啊——”

悄悄关注着她的秦弈，忘记了隐藏自己的轻功。她身影生风，几乎是转瞬间就来到了书梯下，接住了未曦，将她揽在怀里。

秦弈站稳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看着未曦的目光里有些关切，轻声问：“你还好吗？”

被她这样抱着，望着秦弈近在咫尺的深黑眼眸，未曦的面颊不禁泛起了浅粉，微微羞赧地对她笑了笑。“我没事，多谢你了……”

秦弈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她守礼地放开手，退后半步。“抱歉。”秦弈低声说，她的耳垂也热了起来。

未曦自是对她的救命恩人表示无妨。她想了想，瞧着秦弈的眼睛对她说：“那个……我叫周未曦。”话未出口，眉眼间便已带上了几分轻快的期许。

“我知道。”秦弈不假思索地轻轻点头，并自报身份，“我是秦弈。”

“我也知道。”未曦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你终于和我说话了。其实我先前便一直想和你打招呼的，但看你那样认真专注地读书，就不敢打扰你。”没想到，第一次和人家说话，却是自己这样丢脸的时候。

秦弈怔了怔。她第一次对自己的沉默寡言感到如此无措和不满，在心里挣扎了片刻，才看着她，真挚地回答道：“和你说话……算不得打扰。”

闻言，未曦有些藏不住开心地笑了：“那以后，我就经常来这里找你说话。”

秦弈认真地回应道：“嗯，我每天都会来的。”

和她道别后，未曦抱着书卷向寝居走去，沿途看着那方温柔的碧色湖水，脚步不由自主地变得轻快，她对着游鱼、春风、花草，依次明媚地笑起来。

原来，她早就认识自己了。

未曦不知为何，交到一个新朋友，竟会让自己如此欢喜。

或许只是因为，这个朋友是她，是秦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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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曦依旧每天在课堂上和夫子互动，她的每一句发言都是灵气而独到的见解。

她得体知礼，进退有度，聪敏却从不张扬。

周未曦这三个字，也在书院被更多的人所闻名。与旁人不同的是，学生们不再谈论她的家世，而是真正记住了她本人。

她就像明珠，自有熠熠生辉之光华，天生便该被注目，被赞誉。

未曦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

齐国贵女们，以太女宫仪为首，课后会约她一同游园赏花，每日一同用餐。

她会在未曦看花时，落落含笑地注视着她。也会在食堂点餐时，多选几道合她口味的小食。

任谁都能看出宫仪对未曦的另眼相待。

楚国太女楚襄，偶尔也会亲自过来清室，给未曦送一些新奇的物事，顺便教训楚辙。

而秦弈，除了藏书室外，似乎找不到其它理由去靠近未曦。

只是在秦弈意识到之前，她的目光已经习惯了追随未曦的身影。

我总是沉默地看着你。

我太闷了，不如她们会讨女孩欢心。

秦弈路过游园，看到一朵洁白的小花时，会想起未曦，却舍不得折下。

她在食堂，点餐时会不自觉地和未曦选同一道，品尝她喜欢的菜色。

她也会在未曦收到其她人的赠礼时，将怀中准备好的礼物藏起来，藏得更深。

身为质子……或许她不应该奢求更多。

秦弈不得不将自己的那一抹心动，与想要送她的礼物一同藏好。

只是，她挑灯夜读的时辰更晚了，习武练功的淤伤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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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尽量的低调隐忍，秦弈在书院中的处境仍并不算好。

骑射课上，秦弈的箭后发而至，打落了箭靶。她微微蹙眉，还是没控制好力道。

教习骑射的吴夫子夸奖了秦弈几句，“秦王女射术有所精进了，此箭虽射偏了些，但力道不错。”又提点楚辙叫她好好沉下心，“三殿下，若你心无旁骛，这一箭会射得更准、力道更稳。”

平日里，楚辙是武学课的佼佼者，总是骑射课的魁首，夫子的关照只会给她一人。

“一个不受宠的废物，也配与本王女相提并论？”楚辙有些愤愤不乐。

她凶巴巴地对秦弈说：“别以为你的骑射好了一点，就有什么了不起的，弱国就是弱国，秦国的王女和楚国的王女，那是天差地别的。”

她不想承认，是因为秦弈站在她不远处，她的确有点走神了。

秦弈没有理会她，只低着头调整自己的弓弦。

来了书院，或许是饮食改善，她长高了些，气力也越发强了。再调松一寸，或许够了。

“哎。三殿下，如此美人儿，你应当怜香惜玉才是。”一袭白衣身影翩翩负手而来，语气中带着调笑。

燕太女燕宛，轻佻地看着秦弈。“早听说秦王女清美动人，如今一见，长得的确真真是好看。何必委屈自己呢？不若跟了孤，便不必受这份罪了。”这个燕国太女是出名的轻浮好色。

秦弈面无表情地抬手，举弓引弦，瞄准了燕宛。

燕宛仍笑眯眯的，没有丝毫要避让的意思，眼中却露出危险的意味，打量着她。

她倒要看看，她究竟敢不敢。

楚襄在一旁惊讶地说：“喂，你……”第一次，劝人不要冲动的念头是先从楚襄脑子里冒出来的。

秦弈的手稍微偏开了一点，弓箭便准确地擦过燕宛的肩膀，命中了靶心。

“兵器无眼。”她冷漠地看了燕宛一眼：“不想被误伤的话，就不要挡在别人的箭道上。”

“呵……真是个带刺的。”燕宛饶有兴致地挑眉。“孤越来越觉得你有意思了。”

“你既放浪形骸，我自亦不必以礼相待。”秦弈冷冷地说。

未曦来时，只见到秦弈被楚辙和燕宛围着，那名黑衣少女倔强地站着，背影有些单薄纤细。

未曦莫名地生出火气。这些人……又在欺负她了？

她拉着祝衡，走到秦弈身边，不动声色地为她解围。

“今日，夫子才教导过我们礼义，我记得夫子说，倚强凌弱算不得本事，仗势欺凌弱小的人，不知礼义，不懂廉耻。”未曦微微笑着转过头，仿佛只是单纯地在和祝衡谈天。“你说对么？祝姐姐。”

原本因她的到来而暗生欣悦的秦弈，闻言，幽幽地看了未曦一眼。她的眼神里有些闷闷的复杂。

……弱小？

秦弈默默决定，以后用饭时要再多吃一些肉。

祝衡愣了愣，夫子今天有讲这话么？不过她依然认真地赞同道：“是极！不仅不懂廉耻，简直连为人都不配呢！飞鸟走兽尚且会保护群族中的老幼病弱……”

这样不知是否故意的指桑骂槐，连楚辙都听不得，一转头气鼓鼓地走了。燕宛似笑非笑地瞧了未曦一眼，没说什么，也洒脱地转身离开。

未曦回过头，对秦弈笑着眨了眨眼，心照不宣的默契。

秦弈慢慢地抬起嘴角，亦向她回以轻轻一笑。

被误会的感觉……好像也不算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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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未曦撞见的第一次，也非唯一一次秦弈受人欺凌。准确地说，书院学生们对秦弈几乎很少释放善意，不过寻常的学生们只是冷眼旁观，漠视孤立，像楚辙这种明目张胆实名作案的虽为少数，却更让人烦扰。

秦弈的功课被扫到地上，一片狼藉。

“我见过你的武功……你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教训她们，任她们欺负你，还说那些讨厌的话？”未曦的声音中带着温柔和怜惜。

秦弈低身和她一起捡拾散落的书卷。

“我若反击，这一次她们会被我打倒，可我的处境不会改变，只要我尚在楚国一日，她们便不会停止，反而会变本加厉地报复。既如此，倒不如由她们去说，去闹，无非是聒噪了些，便当做犬吠罢了。” 秦弈的确毫不在意。心智坚定者，不会被人言击溃，不会因逆境退缩。

未曦从未听闻如此新奇的思路，不禁莞尔一笑，由衷夸赞道：“你……可真是有趣。”她的眼神里只有欣赏，在此等境遇下还能保持平和的心态，多么难能可贵。

秦弈凝视着她的笑颜，同样安静地弯起嘴角。

最后一卷书，两人一起去拾，手指相触，未曦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却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碰到的指尖。

修长纤细，洁白如玉，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其实这个人无论哪一处，都是十分好看的。

秦弈看起来仍然镇定，她缓缓站起身。

目送未曦回到寝室，直到她的身影隐于门后。秦弈垂下眸，有些出神地凝视自己的指尖。

那一刻，秦弈感觉自己触碰到了光。

她像是最美好的花瓣。

洁白的樱花，随风飘起优雅浅香。不染纤尘。

她温柔却不柔弱，善良却不轻信，聪敏而不世故，品性高洁，坦荡赤诚，有一颗赤子之心。

她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她真的很特别。

未曦躺着床榻上，鼻尖似乎仍残留着那人的一抹幽香。

她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未曦忽然冒出这个想法，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秦弈，秦弈，弈……

怎么会有人的名字这么好听呢。

她辗转反侧地想。

秦弈：天塌了，喜欢的女孩子觉得我弱小。

秦弈收敛力气的一箭射倒了箭靶。

未曦怜惜地看着她：她又纤瘦了。

笑。这是什么顶级的偏爱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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弈宝宝太双标了。

同样说她有趣，对着燕宛：莫来沾边，冷箭警告。

换了未曦：她夸我了，她对我笑了，她笑得真好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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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