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长剑哀鸣，主人胡乱地将它丢弃在地，白衣下摆沾满血和污泥，狼狈不堪地在地上拖拽着。他袖中却洇湿得更深，止不住的血，从手足无措的指缝中溢出，怀中女子面如金纸，已经了无生气。

“别怕。”他搂紧宁茶，她的血很冷，挂在他袖上，沾在衣襟，哪里都有。四面荒地，他们走了多久，她的血就流了多久，一路上洋洋洒洒，像第一次见到她时，城上散落下来的红色花瓣，妖艳绮丽。

他呆呆地捂住她胸口那个豁口，可是不止胸口，手臂，双腿，腰部，无数个看不见的血窟窿，将粉衣也染成红袍，暗色氤氲，每一次悄无声息的流淌，都是一寸生机又泯灭。

他用自己的脸贴紧了她。紧闭的双眼，消失的呼吸，已经不会跳动的心脏，这一切，都在切掉他脑子里最后一根弦。

“你要怕，我在，”他像被抽离灵魂的木偶，颤巍巍地背起她，似是感觉不到那片死寂，他喃喃着:“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

“蝶续，还有蝶续！”两道清泪自洛星辰眼中夺眶而出，他跌跌撞撞，背着心爱的女人自语道:“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

……

出不去。

姬婴又一次被打下来了。在这里上行百米后，身体沉如钝铁，往坑里一摔，严严实实地摔了个大马趴。

“没用的，”暮月看着她:“我小时候能出去，全靠运气，现在就算我们俩饿成皮包骨，终究已经是成女，出不去。”

“那就把地下挖穿，”姬婴满不在乎道:“把他们的坟都掘了，就不信没有地方可以出去。”

暮月不置可否，虽然不记得以前花流没有这样做过，但心里隐约知道是行不通的。果然，姬婴几十剑砍下去后，百米大坑深陷处，出现深渊一样的能量源。

太炁昆仑剑上的黑气竟然也被它吸走，姬婴有些胆寒地收回法器，纳闷道:“这底下的东西，真的什么都能吸收？就没有能堵住它的？”

暮月也皱眉试了试，无极道法的金光神圣瑞气，也瞬间被那黑洞吞噬，半点异动也没有，于是叹气道:“看来，什么能量体都不行呢。”

“上也不行，下也不行，不如我们朝左边挖，说不定能挖穿呢。”姬婴道。

暮月敲了敲左右两面的山壁，果然毫无变化:“不行的，还是跟以前一样。以前我也试过挖开过，左右两边那里没有渊，水源和空气短缺，在那边待久了会窒息。”

已经在这里困了一整天，却还是没有办法出去，姬婴一时也没有办法，靠着墙边坐了下去:“我不能像你当年那次一样，用两股灵流把你炸出去吗。”

“我现在可没有那么轻了，”暮月仰头道:“再说了，那种办法，通天了目前也只有一个人能出去，我的脱骨术当年被……花流封了严实，现在是没办法施展了，一个人也出不了。”

“他为什么封你？”姬婴觉得莫名其妙。

“因为我总是不好好吃饭吧，不太像个人，一点肉也没有，要是经常练这个，总有一天骨头真的会变软，再也长不大了。”暮月微微一笑。

暂时找不到可以逃出生天的办法，但奇怪的是，这么久以来也没见青辞殿的人发难。暮月害怕在黑暗中真的一直沉睡下去，和姬婴不停地说话，两个人不大看得见对方，和以前在移花宫一样，你一句我一句无断绝地接着，就算是无意义的单字节也会回复。

说累了，暮月有时候还会唱歌给她听，她唱歌的时候很柔，节拍踩的很准。从婉转的南方小调，唱到辽阔的大漠风情，变着花样来，姬婴问她什么时候学的，她就笑着说是宁衣常常唱给她听，就学会了。

这么久不和他联系，他肯定急坏了。

等到两个人都有点兴致阑珊的时候，头顶的藤蔓似乎在被人炸开，一寸寸断裂后掉落下来。姬婴与暮月吃了一惊，望向天际，果然不是错觉，一束破碎的天光从缝隙中崭露头角，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束。

她记得鬼渊这里，跌落下去之时实际上是被亡灵拖拽的，谈不上身体稍作停顿，更没办法对这里生长的奇葩凶恶的植物出手，这个人到底怎么做到的？

不知是敌是友，两人都警戒起来。直到一个绝对超出想象范围的人从天而降，暮月才艰难地从记忆里找出他的名字:“你是……姬凛？”

他身上灵光流转，哪里有半点受鬼渊压制的样子，姬凛和姬婴可不是什么兄弟姐妹，而是千年前同源的族人，而且从立场上来说，他们两人绝对是敌对关系。

姬凛却不看已经举剑横胸的姬婴，他深深凝视着暮月，这副模样终于与幼时那个满脸无措又敢于出言顶撞他的女孩合为一体。他淡声道:“我没认错，果然是你。”

三天前，他在魍魉林中被这阵声音吸引过来，疑似青辞殿的人在行动，一时好奇，神不知鬼不觉的跟了过来，见到的便是暮月刺向花流，坠入鬼渊的那一幕。

太熟悉了，那样决然的眼神，完全和当年的她一模一样。那时姬凛年纪也还小，脾气不好，周围人又都羡慕他一身修为，哄着宠着他，一不小心就把他养出了横行霸道的坏习惯。魍魉林虽然危险，猎物却是一等一的上等，那些小公子央求着他给猎杀些灵兽财宝，他答应了，岂料见到异动时一剑挥出，竟在树后看见个脏兮兮的女孩。

那时暮月才从魍魉林一个做人头生意的黑心贩子笼中逃出来，也不知道哪个方向安全，走几步看见姬凛一群人都是男孩子，一时害怕，躲在了树后，没想到被发现了。

姬凛看她浑身破破烂烂的，生的却很可爱，心里看着怪喜欢的。可这个年纪的小少年，表达喜爱的方式却往往是破坏，他握住女孩的肩头摇了摇:“你一个**凡胎，跑到这里干什么？”

似乎感知到了他不是真正的坏人，但因为被转手卖过很多次，吃一堑长一智，暮月心里一着急，伸手去推他胳膊，留下许多脏兮兮的泥印:“别碰我！我不认识你！”

姬凛一愣，他那身看着神气又漂亮的衣服，现在难看极了，最可笑的是，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到这一步，居然不想着求他帮忙，反而拒绝他，看上去好像很讨厌他的样子。他们年纪都小，对什么都破坏欲极强，当即把姬凛拥护起来，其中一个马上将暮月推开:“去去去，真脏，我们公子好心问你一句，还被沾了一身泥，真晦气。”

教好小孩是门学问，这个照猫画虎的年纪，常常是仿照大人的习惯去待人接物，看这几个学的跟狗腿子似的，想必家中下人拜高踩低，嘴脸嫌恶者不在少数。

他们本就被教导要好好奉承姬凛，此时更是绝学尽出，姬凛也有点不满刚刚暮月对他的态度，见他们起哄，也在一边冷眼看着。

骂得再难听，暮月却始终不为所动，这些话在她小时候听的够多了，市井流氓可从来不管他们是不是小孩子，什么下流话都能说得出口，跟这群人一比简直是班门弄斧。再者，她独自一人颠沛流离，好不容易结伴挨饿受冻几个月的小乞丐也同她彻底走散，有的出逃时已经被活活打死，有的也在这林中不知所踪。唯一的几个玩伴生还希望不大，她的心早已乱了，只是生性要强，无论如何也不肯将软弱示于人前罢了。

她沉默寡言的样子似乎刺激到了这群人的叛逆心理，直到后面，姬凛自己也有些不满了，不耐烦地上前推了她一下:“你就连句谢谢都不对我说吗？”

谁知这女孩的身体轻到不可思议，他这一下子将她推出老远！暮月身体小小地在空中挣动了一下，双眼中流露出恐惧，最后一瞬间，她瞧见姬凛同样瞬间惨白的脸色，求救的呼声还未喊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跌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