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花泪(2)

对峙良久。

花流上前一步,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三人脚下大地开始巨震,是死人谷那边传来的动静!

云儋!

半空中,一把恢宏巨剑像是突然出现在这魍魉林中的一把利斧,一剑就将这边数棵横木截断。

在那阵滔天杀意中,暮月连忙与姬婴错开身去,两人踏步飞至空中,祭出太炁昆仑剑与格挡,才避免被剑气震伤。

“猎鬼者,动手。”云儋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作为青辞殿大长老,其威严毋容置疑。

花流薄唇紧抿,双手毫不犹豫地向姬婴扣去!

姬婴还没反应过来,暮月却旋身过去,趁花流动作微微一凝的时候拉着她往回跑:“不要被他近身!走!”

姬婴知道暮月自有理由,立刻进入状态。云儋在明道剑意上与移花宫洛星辰齐名,也称作旷世战神。对面对这位前辈,两人绝不敢托大,纷纷拿出全力铆足了劲奔跑。

花流在身后紧跟着她们,猎鬼者形同鬼魅,论速度,暮月和姬婴毕竟年岁不大,怎么敌得过动真格的花流。

姬婴几次险些被抓到,破碎的黑发被撕开几缕,暮月立刻凝气尽数融入她体内,一边躲着花流,一边避开云儋笼罩整个魍魉林的剑意,两人身上又开始出现无数细小的伤痕。

毫末之间,失之交臂。

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姬婴突然脚下一空,回首看向惶然失色的暮月,心里一凉。

她竟是顾着躲剑,没留意到云儋与花流两人暗中配合,云儋以剑为托随姬婴移动几步,再突然收回,两人在这阵狂风骤雨的追赶之下,竟然顺着被逼到了方才的断崖边,姬婴离的最近,更是一脚踩空下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云儋显然人不在此,但随着他的到来,青辞殿大部队也即将逼近。暮月可太清楚这死人谷底下是何等风光,现在进去了绝不可能出来,义无反顾地伸手拉住了她。

可是同时身子一沉,那些流窜的亡灵源源不断地自鬼渊升腾而起,看出两人的狼狈,开始啃咬着暮月胳膊上的血肉。

“滚开!”姬婴瞧暮月被钻了空子,几处剑伤的皮肉被撕扯到血肉模糊,亮出剑气,试图将那些小怪吓退。

不料她一动手,空门大显,暮月还来不及叫出声,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失重感迅速爬满全身,竟然是大批亡灵齐齐发力,咬着衣摆要将她们两人同时拖下去!

反复撕扯间,姬婴的手与她终于拧松,她眼睁睁地看着姬婴从那深渊坠落,自己也将立刻滑落时,崖边又伸出一只手,紧紧拉住了她。

……

她那位兄长,两天一夜间,好像疲惫了不少,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此时爬满了斑驳血丝。花流那只铁铸一样的手抓牢了她,即使如此,也还是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这伸手的动手,似乎是跟随着某种本能发出的,没有一丝犹豫。

花流看着暮月。她一身衣衫裂了许多口子,血流如注,顺着身体一直往下滴落。那些亡灵孤魂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啃到生人血肉,都饿得两眼发绿,饥肠辘辘地嚎叫着。

暮月头发又变得乱糟糟的,一双眼睛却明亮而温柔地注视着他,和许多年前那个脏兮兮的小丫头一模一样。

不管是当年流浪的小孩,还是现在落难的公主,这张脸上的神情从未变过。

她不后悔,花流知道。

他眼神一冰,将那些依然不死心死死拖着暮月衣服往下拽的小鬼吓得魂飞魄散。花流本就出身于魍魉林,那些鬼怪见了他一般都不会轻易近身,也正是如此,他在这森林中很快找到了姬婴和暮月。

可是迟迟没有下手,最开始看着暮月整个人好像已经死透了,花流恨不得飞身下来亲自探一探她的气息,后来,这个让人操心的丫头终于还是醒了,见证了蝶续新生,他总算放下心来。

但下一秒,这颗心又被高高吊起了。感情与立场,将他对半劈开成两个人,一个在质问他到底在犹豫什么,赶紧把丫头救上来,另一个却在阴恻恻地诉说,君白就要来了。

暮月从来没见过花流这副模样,此时忍不住内疚道:“对不起……”

做正确的事,有时候也会付出代价,特别是这件事情对于花流,实在是不可逆的伤害。

花流双目通红,突然冲她大吼一句:“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这是花流第一次冲她发脾气。

这人初见时似乎永远都是那么不可一世,实际上极其护短,还可靠的紧。兄妹二人风雨同舟,即使走到对峙的两大门派顷刻兵戎相见之时,花流也总是笑着说,刀剑无情,真要让她战场上,能跑多快跑多快。

暮月身体一颤,害怕地闭上眼睛,作为妹妹,对于哥哥她一直保持着敬畏之心,这样直视兄长的怒火还是第一次。尽管在她心中,自己并没有做错事情,但这即将造成的结果却是不可挽回的。

她张了张口,已经到嘴边的几句话又被咽了下去。

“别管我了”太矫情,“对不起”重复太多次,“以后不要再认我了”更是难以启齿,怎么说都是错。

六岁流浪时初见,迄今为止,他们已经相依为命十三年。

“花流,”一道温柔的女声突然响起,语气焦急,满是担心,这是秋沙的声音,她似乎用了灵力扩大声音范围,不确定花流的方位,就这样散播出去了:“你在哪个方向?我们马上过来,云儋长老说忽然找不到你了,大家都很担心,喏,桃缨也来了。”

那道看似温柔善意的声音,无疑给兄妹二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暮月当即白了脸,眼看着花流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铁青。

秋沙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花流坐镇青辞殿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什么过错,如今其妹妹与青辞殿作对,他也没有故意相帮,可是秋沙现在,居然用桃缨来威胁他!

此地无风,厉鬼退散,倒也安静。

暮月看向花流那双发红的眼角,他向来冰冷的一双眼里,也渐渐溢出灼人的泪。

忽然,她手中花见钗尾尖刺突现,狠狠刺向花流握住她的那只手!

……

没有人会喜欢阴湿爬行的鬼魂将自己撕扯着下坠的感觉,潮且黏腻,好像底下有什么野蛮的怪物已经朝自己张开口衔住。

这样从白到黑的一瞬,又是一轮昼夜交替。参天藤蔓比当年更胜,缠绕起来,极快地便看不见天空了,比姬婴领域中更甚的黑暗席卷而来,随着多年以来大量修者进入魍魉林猎杀,鬼渊的鬼,已经逐渐凝实成型,张开了嘴,要撕裂暮月!

这里,是没办法使用灵力的。

暮月面不改色地转身,她才重铸肉身,灵力枯竭不说,浑身刚刚恢复的一些气力都被方才的追逐打散。

这底下无尽的厉鬼凶兽,要把现在的她撕碎,简直轻而易举。

又是必死无疑的一局。

她抡起那光泽全无的瑶戟,像屠宰场的屠户一样,以极为原始血腥的方式开辟着生路,那张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强烈的求生**,无声无息淹没在黑暗中。

划开身前这头巨兽脑袋,咸腥黑血溅了她一身。很快,更多恶鬼相继饿虎扑食一般扑了上来,黏糊糊的一大团,数目相当可观,它们周身涌动着浓郁尸臭和极其刺鼻的味道就这样当着面一蓬炸开,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杀光它们需要多久还是未知数,是否被开膛破肚也看命够不够硬。

手起戟扬,麻木地清理着这些死过一次的恶灵,一个连护体灵力都没有的修者与凡人无异,一处小腿和半边肩膀似乎也在缠斗中被咬穿,她看不见血肉翻卷的可怖景象。只按着顺序一个个拧下它们的头碾碎,连带着撕下那些恶鬼嘴里咬着她不放的皮肉。

所有应有的疼痛都被强烈的麻痹感取代,哭叫与怨恨她学不来,绝望等死她做不到,只僵硬地顺从本能。控制着身体的情感已经被她的自救意识锁上一块,被砸开的结果一定惨不忍睹。

闭目塞听,生死……由天就好。

等到终于浑身脱力,身体微微抽搐着地躺在积山尸泥后方角落时,她抬手,总算感觉到火辣辣的刺痛,扶住小腹,感觉到那碗口大的伤处还在往外汩汩冒血。

指腹擦过难得完好的一处皮肤,传来的尖锐痛感让暮月呆了一呆,这才发现大约刚刚那只手被啃得就剩个骨头了,难怪哪里都凉。

她瞧不见身上变成了什么样,只知道被啃的七零八落,一定很恐怖,这样把自己埋在黑暗中长眠,挖出来也见不着骨头。

好想就这么睡过去。

可心里却明白,还是死不了的。

天诞感觉到主人濒危,强行突破领域限制,开始维持着她的生命体征,虽然那金身不破的护盾无法使用,但暮月的伤势依旧以枯木逢春的速度缓慢恢复着。

山壁上,小时候摘去的蓝色蘑菇丛还在,幽幽泛着光。

已经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她望着完全见不着光的天空,双眼迟缓地眨了眨,长时间的等待中,似乎有水珠落在了脸上。

是雨吗?可惜就连这样普通的天象,在鬼渊里或许也再见不到了。

姬婴也在恶臭的坑内,被这些尸泥腐烂的味道熏到吐了一身,感觉到暮月的气息,她有些艰难地扶着墙过来,和她靠在了一起。

方才她带着暮月逃窜,几乎绝大部分的消耗都在姬婴身上,她又自己一个人直面过几次云儋给出的剑压,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俱是无言,急促的呼吸声起伏着,困于这幽暗地底,双双品尝到了濒死的滋味。

耳畔嗡鸣,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体温下降到可怕的临界点,不知道下一次剧烈喘息后,心脏会不会从被洞穿的胸膛不堪重负地跳出来,在这里搁浅。

就这样躺了去,不知年月。等到天诞的威力终于散去,太炁天巫保命的血色乌珠也将厉咒套紧,捞了姬婴这条命,两人才又有了力气爬起来。

“跟死了一次没什么两样。”暮月是真切地感受过心脏停止的刹那的,只是后面被天诞强行复苏回来。

仅凭她们二人之力,现在绝不可能逃出去。青辞殿得到消息后,估计很快就会把她们活埋在这里,再活多少次,依然是个死。

“后悔吗?”姬婴笑了一声,问她。

“不。”暮月答得干脆,身心俱疲,所有的疲惫涌了上来,这不是她和姬婴单独在野外待的第一个晚上,可这里没有火光,她还倒霉至极,弄丢了好多东西,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记忆里埋藏在熟悉黑暗之中薪木燃烧般深刻的温暖,逐渐化作黑烟,留下孤零零燃尽的残骸。

……

宁茶来到此处时,见青辞殿大殿之上,血迹铺满了整个广场,冲天的腥气将这地方渲染得如同地狱,蜿蜒爬行的红色又像神秘又诡异的图腾。

她一阵恶心,又十分担心暮月,顾不得移花宫那些犹犹豫豫要不要来救人的人,自己冷着脸一甩手就过来了。她知道洛星辰在不远处追着她来,心里也不害怕,只是气愤。

一向疼爱小辈的姜猎风,听说暮月一个人来救那个太炁天巫了,竟然毫无表示,这是他一个当姐夫的该做的吗?还有其他长老,一个个神色莫测,暮色和暮雪回不在,暮峥冷着脸不说话往外走,宁茶却是清楚得很,暮月的选择根本没有错!就算她和太炁天巫没有交情,难道移花宫就会放任青辞殿势力壮大不管吗?

宁茶本来就是个只认死理的主,又护短到不行,见一路无人,心里有些焦急,叫了几声:“月月!你在哪儿?”

这地上刺目的血,又有多少是暮月的呢?

无人应答,宁茶转了一会儿,等她终于感到一丝异样后,蓦然转身,正好对上不知在她身后站了多久的君白那张阴沉如水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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