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鲤池

小楼有名,名为摘星。

和摘星楼遥遥相对的小楼名为望月。

余安安只穿了一层绸裙,池子里种了莲花养了锦鲤,这天闲着无聊,天气又炎热,她也没心思看书,就坐在池子边玩水。

藕色绸裙颜色发暗更衬少女肌肤犹如雪,白皙的脚丫旁偶尔游过一尾艳红的锦鲤,相映成画,悄然生趣。

大小姐到夏天就会来摘星楼避暑,冬天去望月楼取暖。余府上下都知道这事,但至今没几人见过她。

卢洲余氏的仙女余念安因身体病弱已养在深闺十来年,外人从不曾见过,偶然听到的寥寥数语也是由余家下人传出来的。

寻常人要来访得沐浴焚香隔离半个月,期间光药浴耗费金银数百两,余家老夫人苦思良久,虽说不舍,也只好谢绝外人拜访。

虞桑不算外人,他自小被余府收养,跟在余念安身边也有十个年头,就是余念安眼看要及笄,他作为外男也被限制进入摘星楼。

但这难不倒虞桑,这两栋小楼都是他翻阅古籍精心打造的,要说有多少暗门地道没人比他更清楚。

后院的池塘连接着摘星的红鲤池,虞桑脱下外衣鞋袜用油纸包紧,望着湖绿的池塘屏息跳了进去,十六岁的少年犹如游鱼般灵活,墨色的长发散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明亮清澈。

湖底光线昏暗,珊瑚走向崎岖,一般人肯定会晕头转向,虞桑来了千百回,路线早就铭刻于心,他闭着眼都能找到暗门。

哗啦,红鲤池面菏叶一阵晃动,虞桑顶着油纸冒出水面,锦鲤受惊,四处窜动,一串串晶莹的水花迸溅在四周阶梯上。

虞桑光着脚上岸,从腰间摸出来一把鱼食撒向池面,锦鲤瞬间争先恐后的游向鱼食,他没看簇拥在一起争奇斗艳的锦鲤,目光一转就落在池子边睡了好一会的余安安。

绸裙很薄,裙摆湿漉漉的贴在少女匀称细腻的小腿上,白皙的脚踝过于纤瘦,美到病态。

虞桑不大自然的移开视线,耳朵尖已经是一片通红,他知道余安安贪凉,这会肯定穿的轻薄,但没猜到会穿这么少。

他拧了拧湿漉漉的衣裳,绑起长发,熟门熟路的走了进去,虞桑身上水渍未干,走的极为小心,避开地毯拿了余安安搭在小塌上的外衣。

虞桑一路闭着眼,摸索着给余安安搭上外衣,鸦羽般的睫毛一阵乱颤,他偷偷睁开眼,见搭好了才蹑手蹑脚的退开。

少年的墨发极为丝滑,脖颈处露出的肌肤白皙细腻,黑白分明的眼睛通彻明亮,让人不由得想窥其全貌,可惜少年的脸上覆盖着一张瓷白的面具,挡的严实。

余安安睡的正踏实,也不知道有人偷溜了进来,还正盯着她看。

这会日头毒,在池子边也就只有一丝丝凉意,平常人泡的时间久一点没事,但余安安体质太差了。

虞桑摸了摸水,有些担忧的看了看余安安,犹豫的两三秒后,他把袖子口扎起来,拉开了衣襟口,跳进了池子里。

锦鲤来回游动觅食,偶尔会恶作剧一样用头撞一下在池子里的虞桑。池子有两米深,虞桑把余安安的脚放在自己怀里用体温暖着,也许是他觉得这事太亲昵而有些不安,少年瓷白的面具下已经是一片绯红。

乾国民风开放,虽然没有男女七岁不同席之说,但也没有彪悍到这种程度。

虞桑念过学堂,肌肤之亲只能是夫妻之间的关系。

余安安一直睡到日落西山,等她起身后,有些疑惑的拿起外衣左右望了望。

她好像没拿这个盖,难道是逄春进来帮她盖上的,记不大清了。

这回睡得有些久,太阳都下山了,余安安披上外衣,坐在小塌上穿鞋袜,不经意碰到了脚踝,余安安颦了颦眉,竟然是温热的。

水都有些凉了,难不成她又发热了。

余安安手掌贴了贴额头,感受了一会儿,惊奇的发现自己没发热。

可能是夏天身体好了些吧。

这也不怪余安安,她胎穿的。可能是因为早产,她自从生下来就离不开药,身体先天不足,要不是余老夫人舍下一张老脸求来了杨大夫常驻府内,余安安估计早就去见阎王了。

一天里吃药的次数比吃饭还多,一步三喘,余安安觉得自己这体质,哪怕在现代如果不生在富贵人家,也很难活下来。

杨大夫诊断不了病因,还能吊着她的命也是真厉害。更让余安安觉得神奇的是,这是古代,杨大夫已经知道杀菌消毒的重要性,泡药浴隔离半个月就是他想出来主意。

在她身边服侍的人,也被要求天天沐浴换衣,还得勤洗手。

余安安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的,逄春她们是挺高兴的。要知道,在古代,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家仆也很难天天洗澡。

余安安上辈子家境优渥,兜里有钱,心里有梦,身体健康。虽然没有万事如意,但也可以说是一帆风顺,所以她至今还没搞懂她是怎么穿的。

难道穿过来就是为了喝药?

余安安平日里虽有些高冷,不怎么和善,干过最出格的事就是玩网游跟人大战三天三夜。

虽然看不大出来,余安安内心还愿意活跃的,她天生话少还冷,朋友们都觉得她是喝露水长大的。

余安安自问也没干过天怒人怨的事,好端端的怎么就穿了?

用生命演绎病西施?

悲痛。

余安安胡思乱想了许久,等敲门声响起来才系好了衣裳,低头时看到脖子上小巧的平安锁,默了默,才把它塞进里衣内。

她祖母,也就是余老夫人,她信道。在余安安周岁时去求了道符,命工匠把这道符封进平安锁里送给了余安安,除了洗澡不能离身,忌水。

不算上辈子,她都十五了还戴着平安锁,略微感到羞耻。

感觉就像一把年纪还装小孩,平安锁一般也就戴到12周岁。

她倒好,看这架势,得戴一辈子了。

总归是老人的一片心意,平安锁,她连名字都叫念安,可见家里人真为她的身体操心了。

这让余安安有些愧疚,但又很难去表达,平日里只好乖乖喝药,奶娘们说她懂事,其实她只是实在不忍心。

药好苦,特别是中药。

逄春敲门也没等多久便进来了,她端着饭菜进来放置好,十七岁的姑娘,脸蛋清秀端庄,看上去十分沉稳。

这是余安安的贴身丫头,平日里负责余安安的饮食起居,未来还会掌管余安安的财政大权。

余安安要及笄,就算余府要多留她两年,也该定下亲事了,出嫁后,逄春也是要跟着的。

逄春摆好吃食:“莲子粥里奴婢放了蜂蜜,小姐用了药再喝应该会甜一些。”

余安安唇色寡淡,静坐在一旁,睫毛轻如蝶翼,远远望过去,云雾般缥缈灵秀。

真不负仙女之名。

“嗯。”余安安还是不太能适应逄春自称奴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简单的应了一声。

逄春压下遐想,余安安声音清冷,好似琴弦拨动的清鸣之音。

她等着余安安用膳,一直等到余安安净手准备休息,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他又去后院湖里玩了,手掌都泡皱涨了两圈。张嬷嬷发现他的时候衣裳鞋子都湿透了,在青石板上闹腾着不肯回去。”

余安安擦手的动作一滞,把软帕搭在架子上,清凌凌的眸子望向逄春:“看着阿清的人呢?”

逄春压低了身子:“已经罚过了,再犯就撵出去,余府不养没用的人。”

要放在平常余安安可能会放过这个人,但这次不一样。

逄春也知道这点,这会也不敢动了,那可是池塘,说不好会要了他的命。

小姐心善,在他没进府之前,从没罚过下人。

这会儿屋里静的逄春心慌,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道不含烟火气的声音。

“带阿清过来。”

逄春正要说些什么,比如,老夫人不允许他在进来这里;您要及笄了,要顾忌着名声;老爷看不惯他很久了。

“好。”逄春整理着餐具,“奴婢最多能把逄冬调出去一个晚上。”

逄冬是余老夫人送过来的,那时杨大夫还没研究出药浴焚香,余安安五岁偷溜出府生了场大病,逄春逄夏逄秋三人受了罚,逄冬就当了余安安身边最后一个大丫鬟。

余安安颦了颦眉,知道礼法还是要遵守的,要不是阿清心智不全,恐怕早就不能待在她这里了:“那就一晚上。”

见余安安没勉强,逄春才松了一口气。

她根本没办法拒绝小姐。

*

虞桑来到摘星楼,没看到红鲤池前那个熟悉的人影,他就知道余安安肯定生气了。

恐怕还气的不轻。

安安往常都会站在门口迎他的。

虞桑本来还不觉得冷,这会风一吹,竟然感觉心肝肺冻的生疼。他仰起头,对着一直很期待的地方,感到一阵心慌。

安安会不会觉得他很任性,要是安安不喜欢自己该怎么办。

夕阳余温已散,虞桑遍体生凉。

摘星楼的屋檐下灯忽然亮起来,余安安从阴影里走出来,见虞桑在原地一动不动,颇有些无奈:“过来。”

她就去点灯迟了些,他又乱想些什么。

虞桑眼里多了道人影,没忍住翘了翘唇角。

少年一身鹅黄色的衣裳明艳亮丽,墨发高高束起,即使身上还狼狈着滴着水,也挡不住他的朝气烂漫。

春风吹散十里阴霾,碧空如洗一览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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