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佼佼者

天高气爽,万里无云。

商贩行人神态各异,人流如织,青石板路坦坦荡荡,排水渠细长。

男女老少混杂,大多着青衫灰衣,唯有女性衣裳更为艳丽些,也有富贵闲人四处游荡招摇。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熙来攘往,好一处繁华世间。

酒馆茶店亢奋的说书人,书摊边懒散的老道士,百姓云集。

人群里耍猴的瘦杆男人挥动皮鞭抽了两下偷懒的猴子,他的这行当的物什堆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铁笼子里,关着个小黑鬼。

小黑鬼使劲仰着头,撞的笼子哗哗作响,然而观众的呼声更大,他的挣扎被淹没在漫天遍地喝彩欢呼声中。

小黑鬼眼里渐渐流露出凶狠,他瘦的脱形,手指甲断裂翻卷,头砰砰撞着笼子,力气之大,铁杆坑坑巴巴往外弯了些许。也有人看到了小黑鬼,但看他这一副发病的样子,躲的更远了。

小黑鬼闹的声音还是太大了,逐渐引起了人群的注意。耍猴的男人一鞭子抽了过去,破空声清脆,皮鞭抽的小黑鬼不住的哆嗦。

男人举起鞭,小黑鬼下意识躲了一下,人群哄笑声像是瞬间起来的,疯狂涌动汇成潮汐,一浪高过一浪。

小黑鬼似乎已然绝望,他抱着膝盖,埋头颤抖。

昭昭天日,楚楚人间。

*

余安安捂着胸口喘息声逐渐急促,眸光却渐渐冰冷。

阿清是她捡来的,那是余安安第一次出府,当天生了场大病,余府就没在让她出去过。

阿清那个时候才六岁大,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余安安抱着膝盖,埋头颤抖。

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余安安冷的厉害,她忘不掉那些笑声,内心恐慌。

这个世道,有些人的命就是贱如草芥,余安安不怕死,她害怕自己也成为大笑中一员。

余安安披上外衣去了书房。

这时已经到了午夜,余安安铺开纸,狂草放荡不羁,隐有傲骨铮铮。

一直到天光大亮,书房里遍地是写满墨迹纸张,余安安伸手去拿纸,摸空后忽然惊醒。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余安安候间涌上来一股猩甜,她捂着心脏,唇角流出一丝不甚明显的血迹。

余安安缓过来后,眼中带着自嘲。

多大了,还这么幼稚。

余安安搁下笔,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唇角,外衣沾满了墨迹,发丝凌乱,眼神却还明亮。

逄春早就等在门外,瞥见一地的狂草,头埋的很低:“要备热水么?”

余安安扯下外衣交给逄春:“都烧了,只能你一个人知道。”

逄春沉默良久,看着带着一身寒意未尽的余安安,终于额首:“您该休息了。”

余安安和逄春错身而过,逄春抱着沾满墨水的外衣,听到余安安一贯清冷的声音,谢谢。

逄春没忍住,泪水决堤而下,她仰着头,笑着流着泪。

小姐明明那么好的人。

逄春坚信没有比余安安更好的人。

*

余安安这两日喉咙有些痒,逄春炖了冰糖雪梨她吃了也没见好。

杨大夫来了一趟,走时神色不大好,步履匆忙,常年挎着医药箱都差点忘了带。

他随后送来了一粒药,药丸遇水即化,苦涩发腥,但胜在效果好。

余安安吃完睡了一觉醒来就好了。

逄春这才放下心,甚至提议让虞桑过来陪陪余安安。

余安安罕见的没同意。

逄春晃了一下神,细细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余安安脸色更苍白了些。

远远看过去,竟有种不真实的幻觉。

虞桑也没往摘星跑,试错药的后遗症才过去,他又听到一则小道消息。

容行之要来卢州,并且会在余府住两个月。

虞桑神色阴沉,意识到余家人应该定下了,他们想要把安安嫁给容行之。

这怎么可以。

他怎么配?

虞桑卷成一团,眼神暗淡。

……我怎么配。

不仅容貌尽毁,连安安的名字都喊不出来,之所以能留下,还是他费尽心机的欺骗的结果。

要是安安知道真相的话,虞桑不敢继续想,眸中深处翻滚着痛苦。

他逃避着一切,不折手断的想要待到安安身边,说着知足,胃口却齐大无比,贪婪无厌如同饕餮。

但虞桑为了留下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在容行止没出现之前,他不能想象竟然会有人可以理所当然的说要娶余安安,更匪夷所思的是,虞桑都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一对。

没有人比虞桑更爱余安安。

公子有容,字行之。

谦谦佳君子,款款少年郎。

虞桑可以用最恶毒的想法揣测容行止,辱骂他、污蔑他,甚至可以夺走容行止引以为傲的一切,杀人最毒不过诛心。

对心肝肠肺都是黑的虞桑来说,毁掉容行止,他可以想出一千、一万种计谋。

虞桑这等小人,最擅长的就是这些,天生阴暗,天赋异禀。

他绝顶聪明,是小人中的佼佼者,不会后悔,更不会内疚,不可能产生任何负面情绪。

就像容行止可以理所当然的说要求娶余安安,虞桑干坏事也觉得理所当然。

虞桑这个人,在十二年前那场惨绝人寰无一活口的灭门案里就该死了。

推波助澜,兴风作浪,虞桑四岁就已经能做到过目不忘,哪怕是仅仅听过一遍的事,他都能分毫不差的背出来。

临摹信封篡改字迹对他来说不过小事一桩,家族自以为高超的加密手段和传递信息的方式在他眼里如同儿戏,当虞桑碰到机会,他毫不犹豫选择了挑拨离间,掀起杀戮。

好像虞家人血液里流淌的就是罪恶,虞家的祖业就是贩卖人口,在尸骨和血泪上发达兴旺,累攒了庞大的家业。

这样畸形发展起家族,不会有良善之心,虞桑的脸和嗓子就是当初的虞家主母毁掉的,那个扭曲的女人嫉妒一个四岁孩童的容貌和声音。

虞桑的母亲为了荣华富贵选择了爬床,并且如愿以偿的生下了男孩,当她以为要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发现虞父根本不在乎一个贱婢生下的儿子。

雪上加霜的是,虞家主母还注意到了这对母子,虞桑的亲娘饱含折磨,却懦弱的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了虞桑身上。

自打记事以来虞桑就忍受着虐待,印象最深就是他的母亲歇斯底里抽打他,喊着他贱种。

虞桑四岁开始了流浪,见过无数人的黑暗面,心肠越发的冷硬卑鄙,直到六岁遇到了余安安。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脱俗出尘的人,虞桑产生了破坏的**,他没费多大力气就让余安安目睹了世间丑恶。

令虞桑没想到的是,那个玲珑干净的小女孩会走过来,握着他的手,说会照顾他。

虞桑向来乖觉,一开始为了好玩,后来逐渐沦陷,到现在的万劫不复。

他痛恨自己的过去,丑陋的皮囊,最难以接受的还是自身的扭曲丑恶。

只要余安安没说不喜欢,虞桑就不会动容行

止。哪怕是痛到鲜血淋漓,虞桑也会扮演一个快乐的傻子。

只要安安想看到阿清快乐,阿清就会永远快乐。

他配不上他的小仙女,至少,要保护好她。安安的夫婿自然也要最好的。

没有比容行止更适合安安的了。

虞桑衣服颜色都相当明艳,行动起来却丝毫不引人注意,身姿矫健灵动。

余府密室共有十六间,后花园假山里的密室空无一物,因为长年累月没人进去积满了灰尘,虞桑觉得可能余老夫人都忘记有这个地方了。

他轻车熟路的进入了密室,里面赫然放着一封封信和大小不一的纸条。

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相当容易引起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发作,这是余家传密信方式,虞桑调查容行止大多用的余家路线,这样比较合乎情理。

虞桑吹着了火折子,火苗吞噬了密信纸条,火光猛的窜高,照的虞桑的面具明明灭灭,两侧原本滑稽的红胭脂忽然显得诡异起来。

最后一丝火光熄灭,虞桑收好了火折子,连夜赶回了小林菀。

约摸再过一刻钟就会有人查岗,他的房间门一向是不锁的。

虞桑没有感到不悦,安安安排人查岗是在乎他,虽然给他的行动带来了很多不方便,发生了事也不太好处理。

总之他小心一点就好了。

来人没有点灯,摸黑进了房间,确定屋里人安生躺着又轻手轻脚的磕上门出去。

虞桑还没有困意。

容行止的生平他调查的一清二楚,和他的人一样,君子坦荡荡。

虞桑没有挖出可以称的上是容行止的污点的东西,常人会对容行止产生敬佩甚至是敬仰,虞桑却越发的反感起容行止。

除了对余安安,虞桑从来不会为自己卑劣感到羞愧,他习惯性的当一个小人,天生站到君子的对立面。

如果没有余安安,虞桑肯定已经对容行止下手了,没有理由。

纵然为了大义人伦,有千万个不得已而为之,杀人放火、谋财害命者仍然不可饶恕。

恶就是恶,本就纯粹无良。

虞桑早早的认识到这一点,也不屑于找借口。

他会在春风荡漾中,做一个坦荡的小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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