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涂胭脂

逄春隔个两三天就要汇报虞桑的情况,伺候虞桑的人也是她精心挑选的,方便掌握虞桑的去向。

“昏睡?”余安安还不曾见过虞桑昏沉沉的模样,她见到的虞桑都是风采奕奕、神采英拔,一双眼睛总是明亮璀璨。

黄花梨透雕花鸟图镜台,镜中倒映着人像有些模糊,台面上散落着胭脂、鹅黄、妆粉花钿,林林总总几十件物什。

少女鬓发间别着暖白色的栀子花玉饰,身姿窈窕,眉眼清冷,灵韵淡雅。

白衣乌发,不似人间。

逄春在给余安安试妆,妆面却总难成。美人如花隔云端,逄春觉得胭脂太艳,花钿太俗,放在余安安身上都不合适。

也许是这等胭脂水粉配不上小姐,逄春气馁的收拾妆奁,寻思着再往下找找。

逄春勉强打起精神,解释道:“也许是夏困。”

余安安忽然来了兴致,整日困在摘星楼她也无聊:“他在小林菀?”

白天夜里都睡,怎么能睡的着。

小林菀离摘星楼有段路,途中玩闹嬉笑声不断,穿过层层叠叠的花草树木,余安安远远望见一群衣衫艳丽的少女们聚众取乐。

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流觞曲水。

乾国女子虽不能为官,地位却不输男子几分。熙熙攘攘的大街妇女引着稚子游玩不在少数,相熟的少年少女可以共同结伴游街。

余安安观望了一会儿,一直那边的人似有所觉才朝着小林菀过去。

余府传承数百年,子嗣兴旺。但余安安跟自己的姊妹兄弟并不熟,小时候不曾在一起玩过,长大后往往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就变得更为陌生。

比起姨娘们生的小孩,余安安更愿意把虞桑当做自己的弟弟。

凉亭里摆着两架古琴,一名容貌姝丽的少女忽然轻抚琴弦,琴音铮铮,赫然是抗坤名曲,将军令。

乾国坤国比肩而邻,战火经久不熄。

*

虞桑试错了一味药,凭着意志力回了小林菀,踉跄的摔倒在床榻上,颇有些神志不清。

一连两日都没修养过来,白天夜里都浑浑噩噩,还好虞桑平日里就不正常,侍奉他的人也没觉得反常,只是觉得他不喜欢出门而已。

逄春在门外守着,唯唯诺诺的小厮说着奉承话,保证绝不外传。

虞桑难受的紧,梦也做的零散。

余安安一袭嫁衣,凤冠霞帔,比日出时云霞还艳丽,他看着欢喜,眼睛都不舍得眨,可还没等他看仔细,余安安头也不回上了轿,白马上新郎亦是一身喜服。

虞桑胸口沉重,惊慌时左右盼望,人群轿子忽然都散了个干净,他独自一人陷入沼泽,天空暗沉欲塌,四周高耸的树木阴暗森绿。硕大的乌鸟直飞,撞断了不少腐朽的枝丫,虞桑口鼻都没淤泥淹没,他挣扎着去够一旁枝丫,却总是有豪厘之差。

余安安转过屏风,床幔掩着一道修长的人影,水青色衣衫凌乱,墨发四散,在杏子黄的床榻间格外显眼。

淤泥腥臭,呛的人口鼻生疼,虞桑始终抓不到一根浮萍,绝望之际,忽然嗅到了药香阵阵。

虞桑猛然惊醒,眼睛湿润,直到看见了余安安,眼里泪还没干,唇角又翘了起来。

他没掩饰自己的惊喜,眼神遽然一亮,星空璀璨。

余安安刚拉开床幔,见虞桑突然起来,有些尴尬的松开手:“是不是吵着你了?”

她觉得自己脚步声已经很轻了。

虞桑对着余安安摇摇头,两三下束好了头,随后就仰着头望着余安安。

安安来看他了,虞桑内心窃喜,安安是不是想他了。

余安安肯定是她吵醒了虞桑,见虞桑非但没有一点脾气还如此的欢欣,心头忽然弥漫上来两分愧疚。

他们一块长大,阿清又不能过去,两个人上次见面还是三天前,对阿清来说,这时间恐怕隔的太久了。

余安安性格内敛,纵使这会儿真的有些愧疚也没能表现出来。

她看着虞桑匆忙束起来多少有些凌乱的头发,突然想起来,她好像很久没给虞桑梳头发了。

阿清好像很喜欢她给他梳头发。

虞桑的头发顺滑而有光泽,余安安挺喜欢给虞桑梳头发,太复杂的她也不会,就总是给虞桑梳马尾。

余安安望向梳妆台:“我给阿清束发吧。”

虞桑光着脚跑过去,直直的坐在椅子上,水青色的衣裳清新亮丽,少年身量颀长,琼佩珊珊。

余安安抽开虞桑的发带,手里握着一把象牙雕的梳子,神情专注,动作轻柔,一梳到发尾。

床头梳发,对镜揽妆。

虞桑压抑着雀跃,想入非非。

这应是夫妻间亲密事。

虞桑唇角微翘,眼神带着羞怯,鸦羽般睫毛漆黑柔亮,温情脉脉。

余安安替虞桑束好了头发,忽然瞥见少年白皙的耳朵,心思一起,余安安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

虞桑呼吸倏地一滞,瞳仁忽然剔透如水晶,浸泡在泪里,光华流转,美不胜收。

他伏在梳妆台上,绸缎般的墨发铺展在颈肩出,发尾颤动,腰骨瘫软。

他张了张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余安安绕到虞桑前面,掀开了虞桑面具,少年眸光水润,脸颊双霞齐飞。

“阿清。”余安安唤了一声,眼中笑意盈盈,“这么大了还怕摸耳朵。”

她手指纤长白皙,轻轻沾了下虞桑濡湿的睫毛,又慢慢移到少年布满疤痕的脸上,“以后睡觉记得摘面具,会不舒服。”

余安安至今想不通,阿清这么乖,到底是谁这么恶毒能下得了手的。

虞桑勉强抬起头,眸中泪光莹莹。

他举起胳膊,握住了余安安微凉的手。

少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莹润,余安安一怔,少见的笑了笑:“没事儿,我知道阿清已经不疼了。”

余安安知道虞桑一向聪慧。

余安安帮虞桑戴上,瓷白的面具入手冰凉,单调的孤寂,她忽然想到了书房里大红的朱笔:“我帮阿清涂胭脂好不好?”

虞桑看着余安安,清澈的眼睛仍有些懵懂,余安安表现的坦荡,没有一点欺负小孩的意思。

虞桑跟着余安安去了书房。

余安安挽起袖子磨墨,拉着虞桑坐下,手腕轻转,虞桑面具上多了两团大红色的胭脂:“这才适合阿清。”

虞桑心念一动,脑海里浮现里一副脸颊处有两坨红胭脂的瓷白面具。

想来、挺滑稽。

虞桑有些不忍,刚抬头又看到余安安神情自若站到一侧,眉眼清冷,白衣徐徐。

仙居九层天,何需落凡间?

难得安安起玩心,虞桑很快摆平心思,就算被余安安拉着在水盆里亲眼看见自己脸上滑稽非常的面具,硬是表现出了两分喜欢。

余安安很满意,小孩子的世界就应该充满着趣味性。

余安安一直待到傍晚陪虞桑吃了晚饭才回去,要不是逄春催她,余安安还想等哄睡了虞桑再离开。

虞桑等余安安离开,摘了面具盯着看,也许是时间久了,竟然也看出了两分可爱。

安安给的,他都乐意接着,且满心欢喜。

虞桑是由衷的喜悦,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弯成了一道月牙。

*

逄春接了逄夏的信,夫人要来摘星楼看小姐,她带着余安安抄近道终于在柏雁到之前赶了回去。

余安安换了双鞋才去见柏雁,原来那双鞋脏了,她要去出去那就肯定是去看阿清的,这样她下午的行程就暴露了。

柏雁心情舒畅,终于解决了心头一大事,只要安安没问题,这件事就能定下。

她头戴金梅花宝顶簪,十二褶的凤尾裙,每条色缎上绣出花鸟纹饰,带边镶以金线绣成条带,这会端坐在高堂之上,雍容典雅。

余安安见状,忽然有些不安,行礼后轻轻唤了声:“娘亲。”

柏雁眉眼舒展:“安安过来,娘跟你说会话儿。”

她挥手示意周围人退下,逄春倒退着出去落了门。

这下肯定有事了,余安安也乖觉,坐到柏雁旁边,任由柏雁握着她的手。

柏雁笑盈盈道:“囡囡还记得容行之吧。”

“……”

余安安看着柏雁期待的眼神,微微点头。

这是要催婚了吧,好无奈。

见女儿说记得,柏雁兴致更加高昂:“行之要来卢州求学,在这边也没亲朋好友,你祖母已经答应了人家住上两个月请求。人来到卢州人生地不熟,囡囡作为主家要多招待些。”

余安安心想,卢州她也不熟,长这么大就出过一次门,还就跑了两条街。

来卢州求学,难道是找石简求书道?

要说卢州也就只有石简的一手凤体字出神入化,声名远扬。

柏雁拍拍余安安的手,眉眼含笑:“囡囡的及笄礼也要到了,娘亲已经派人去取在凉州陈氏给囡囡做的衣裳了。囡囡的周岁礼没办,这回娘亲给你补上。”

“到时候让来观礼的人都瞧瞧,我家的念安的好颜色。”柏雁对余安安没办周礼是愧疚的,大家嫡女的周礼不说隆重,也是要大请亲朋好友。她这房庶长子的周礼都挂了三天的红,她的安安在院里养着有几个人惦记?

余安安不在意这些,但知道柏雁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这会神情微微动容。

这世的父母对她的疼爱,一分也未曾少过。

柏雁跟余安安说了好一会儿闲话,一直到月上柳梢头,余安安送她离开时,她才语重心长道:“囡囡也是大姑娘了,外男就是外男,就算他是囡囡的亲弟弟也该避嫌了。囡囡定亲后,万万不能再和他独处了,否则他就是再不懂事,娘也得把他送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涂胭脂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