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可言

余安安的娘亲名为柏雁,云琅柏家的嫡女,到余家算是低嫁。柏雁生余安安时伤了身子,以后都不会再有身孕。

这也就是说,大房的家业是要给庶子的,余老夫人对余安安的疼爱也是存了安抚柏雁的意思。

柏雁也知情趣,余安安能保下来,余老夫人也着实出了不少力,其他不说,卢州余氏这一脉,谁不知道老祖宗是个偏心眼。

十来年了,余念安从没有到主房请安,在这个时代可是大不敬,但人就是有余老太宠着,要放在其他人身上,少说得抽掉一层皮。

柏雁是看着当初的小团子长成了如今的窈窕少女,更明白自家闺女是吃了多少苦才活下来的。至今她还记得,哭声没猫叫大的安安好不容易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娘亲不哭,安安不疼。

但她也明白,自己再舍不得,囡囡迟早得嫁出去。

柏雁这些日子为这事忙昏了头,有段时间没去看余安安了,就算是去看,也就是拉着手说会话就又匆匆忙忙走了。

余老夫人早就老眼昏花,这会还坚持看着花名册,眼睛眯成一条缝才能勉强看见:“不说富比王侯,起码得家境殷实。咱们念安普通人家可养不起,城北那家可以划掉了,再往上数两代,娶我们念安还差不多。”

柏雁穿着华贵,三十多岁的少妇保养的很好,眼角的皱纹几乎不可见:“人倒是挺上进,听说举人有望,要是明年能考上,不见得不能考虑。”

至于钱财,柏雁就这么一个闺女,嫁妆怎么也不会少。

明年能考上?

余老夫人心里门清,自己这儿媳妇还是想多留她闺女两年。但念安年纪也不算小了,今年订下亲事,婚礼筹备两三年,嫁出去都要十八了。

见余老夫人不说话,柏雁也安静下来,捧着杯茶抿着喝。一屋子笑哄哄的人见状也都各自收了声。

柏雁心里还有个打算,实在不行招个上门女婿。

只是这上门女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家才招的,放在余家是万万不可能的。哪怕余老夫人再疼念安也不会拿家族声誉开玩笑。

还是余老夫人先开了腔。

卢州不算是多繁华的地方,这些年突然兴盛起来,还是多亏年子号糕点铺。皇帝当年微服私巡到卢州,见年子号糕点铺前面排着的人队如长龙,顿时心生好奇,也跟着排了两天的队,这一尝可谓是龙心大悦,皇帝回到京城特意赐下了一个亲手写下的牌匾,名扬天下。

年子号还真应了这四个字,不仅它名扬天下,连着卢州都兴旺了起来。

连京城里不少公子少爷都来了卢州游玩,要说卢州名气最大的是年字号,排名第二的就该是余念安。

在准确来说是仙女余念安。

余念安出生实在体弱,眼看要养不活,余老夫人本就信道,特意去求了道士批命,老道只说了五个字:命贵,不可言。

乾国民风崇尚仙人,卢州百姓实在想不到什么人连道士都说不得,不知谁先起的由头,余念安前面多了仙女两个字。

如果不是年字号突然崛起,仙女余念安也就卢州本地人说说,但随着卢州繁华起来,仙女余念安竟然也越传越远,引得不少人信以为真。

谣言这事辟谣都不一定有用,余安安还因为体弱养在深闺,真没几个人见过,这名号也就越发响亮。

余老夫人尽量回绝有心人的拜访了,沐浴焚香,耗费千金这事,其实也是余老夫人存心刁难的原因,但有个人真拒绝不了。

而且人还踏实的隔离的半个月,余念安的容貌余老夫人也清楚,不见也就算了,一见就是惊为天人。

结果余老夫人是一点都不意外的,人家的生辰八字都送了过来,就是余老夫人至今没敢开封。

公子有容,字行之,吾愧不如矣。

容行之,名行止。

余老夫人内心是很中意容行之的,要是家世相对,早就定下这门亲了。可就是对方太富贵了,哪怕是柏雁的娘家柏家都算是攀高枝了,因此她一直拿不定主意:“那位怎么样?”

柏雁头上的金钗一阵晃动,她压了压手腕,有些失神道:“远了,太远了。”

囡囡嫁得那么远,她这个做娘的该怎么放心。

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君子有德,以字表之。容行之,天下人都是称其字。

少年惊才艳艳,朝堂言辩中,当代大儒亲口称赞的。

公子有容,字行之,吾愧不如矣。

如果是容行之,柏雁也有些动摇,没有娘亲不希望女儿能嫁得好一些的。

余安安的及笄礼近了,亲事也该定下了。

*

余安安绣了鸳鸯,逄春说是绿头鸭,逄冬说是小灰鸡。

逄春掐了逄冬一下,逄冬一脸无辜,余安安少见的脸上多了丝红晕。

余安安还是坚持把小灰鸡绣成了荷包,逄春找来了两颗翡翠珠子,余安安觉得用翡翠配着她荷包是暴殄天物。

逄冬是真老实:“这珠子成色算不得上好,也不是很浪费。”

这气的逄春拿汗巾抽了逄冬两下,把她赶出了摘星,只准她守门。

余安安的荷包工程进行到了最后,红绳上挂着两颗黄玉珠子,小灰鸡振翅欲飞的模样,像极了扑棱翅膀的蛾子。

勉强说的上丑萌。

余安安跪坐在矮桌前面,手指渗出的血迹不小心染红了鹅黄色的荷包。

真缝一件嫁衣,恐怕得废掉十根手指。

过程艰难,结果惨淡。

余安安用帕子按了按伤口,血迹四周向晕开,颜色鲜艳。

血迹很难洗干净,她应该不会再见到这条手帕了。余安安想了想,拿着手帕去了书房,磨完墨,提起朱笔勾勒了两笔。

雪白的帕子上,一朵梅花挺立,花瓣脉络分明,妖艳傲然。

余安安搁下笔,隔着纱窗的身影,模糊朦胧,依稀能看清是在作画。

虞桑用了**香,药劲能支撑到天亮,看守他的人现在睡的昏沉。

被罚过后,这人可以说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虞桑掂量着余安安的心思,忍了两天才要过来看看。

虞桑绑着高高的马尾,嫩绿色的发带鲜亮明艳,早春两岸河堤上刚冒头就被吹绿蔓蔓青草就是这般颜色。

春风尚有未尽之处,万物早已英姿勃发。

月光皎洁,挥洒片片银光。

虞桑翻进屋内,借着月光看见了这朵梅花,安安作画向来是极好的,虞桑眸光温和,要碰到帕子时,忽然变了脸色。

瓷白的面具折射着月光,冷硬惨白,少年身姿飘逸灵动,无论是跑跳皆是悄无声息。

余安安睡的正香,帘子遮风挡光,虞桑潜了进去,哪怕他视力绝佳,这会儿也看不清一个针眼的伤口。

但虞桑嗅觉灵敏,特别是对血腥味,也许是天赋异禀,他能在不同气味下准确的找出血的气味儿。

虞桑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青色的膏体在夜里带点荧光,虞桑借着这一点点光,看到了余安安白皙指尖的一点红。

安安应该是在绣嫁衣。

虞桑眸光倏然暗淡下来,他望着余安安,余老夫人和安安的娘亲在准备给安安定亲。

具体人还没定下,但肯定不是他。

虞桑沾了点药膏,小心翼翼的覆盖了余安安伤口,他动作有些不稳,眼睛似乎沁出了泪。

嫉妒像团火,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烧成灰烬。

虞桑不舍的碰了碰余安安指尖,药明天就会渗进去,安安应该不会发现。

余安安身体不好,虞桑经年研究医书,得出的结论是余安安是治无可治。他断定是自己医术不好,但经他手配置出来药都能精准到丝毫不差。

虞桑常来偷窥余安安,这也是病,他却不想治。除非他死,这辈子都不会好的。

虞桑没有待多久,给余安安涂完药就魂不守舍的出了摘星楼。

尽管余府的守卫尽职尽责,虞桑还是来去自如,杨大夫常年住在余府,后花园被他种满了药材,医书堆满了两大间。

前天新来一批医书是京城来的,皆是大家所著,针对的是先天不足的体征。

虞桑也收集过医书,费劲心思也不过四五本而已。

虞桑会开锁,这对他来说不难,身体有残缺的乞丐大多都会这门技艺。

他当初学开锁就用了两个馊了的馒头。

虞桑照常点灯,这边巡逻的人少,还常常偷懒。他待的位置又是死角,很难被发现。

箱子厚重,墨香阵阵。

虞桑拿了一本,径直翻到最后一页,这里记录着借书人的名和印,能够很好的帮助他辨别这本书价值几何。

郜思羿、农云、濮文辉,虞桑忽然有些好奇这是谁著的书,竟然让这么多大家都借过,他正要翻过去,忽然看见了最后一个借书人,容行之。

虞桑攥紧了书页,安安难得称赞过的人:润化万物,泽被苍生。

他们年龄相仿,还求娶过安安。

虞桑在最不切实际的时候,也曾幻想过自己是容行之。

君子坦荡光明,含笑翩翩。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对余安安吟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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