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飘羽便将刚才挨打时已尽量想好的供词,从容不迫地给招了出来,先把前日金昌基对太子说的那些话转述了一遍,再道:“北鲜世子不惧定王淫威,甘愿倾其国力相助太子殿下,善良的太子也甚感他这份情义,所以虽无意做此是要防备本该是他至亲之叔父的事,却也怕扫了世子的脸、寒了世子的心,便没有直接拒绝,只是应了宴请,又让我次日代为赴宴,对世子尽足礼数便好,再也休提此事。
“我却有自己的一番考量——大家皆知,我蒙皇上隆恩信重,一直近侍太子,太子亦将我视为第一亲信,甚至情同手足;我对太子也是忠心耿耿,一心要为他排忧解难。我认为北鲜世子说的那些也都是实情,太子身居要位而品性纯良,根本不是某些觊觎之徒的对手;皇上虽为一代明君,却也架不住一群*奸党的常年进谗、三人成虎,对仁孝饱学的太子已不复往日钟爱;如今皇上再一卧病,太子的处境已是凶险非常,确实很有必要联合下似北鲜世子这样的力量。
“可我此意却遭到了太子的空前反对,我万般无奈,便决定自己做成此事!本朝之人大都习用楷书,太子和我亦然,我又非常熟悉太子的笔迹,足能模仿。我便先私代太子写下了那封契书,再私盖了太子印信,次日便如约赴宴,假装是太子之意的将那契书交给了北鲜世子。后面的事世子已都讲过,就不消我多说了。
“我本以为自己这是暗中帮到了太子,没想到却是自作聪明的中了某人的毒计,反而害了太子,现在真是追悔莫及。当时我也确实被亲王都不知怎么能寻来的黑*道魔头打了个一败涂地,生生给拿在了当场,也再无可辩白的,全部招供于此。可若说太子有谋逆之意,那纯属恶毒陷害!三位大人,某人的狼子野心你们也心知肚明,此案关系国本,非同小可,还望列位能以大义为重,秉公任直!”
这一番金声玉振且也情理兼备地供诉完毕,大堂里一时竟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于嶙石双目烈闪,心内先大赞了声:“真是好一个英勇又聪慧的忠义之士!”后又悲欣交加、百感激荡!
要知华飘羽这一供不但洗脱了太子的谋逆之罪,还把太子于那封契书中涉及的嫌疑之情都给消除了!然而也是将一切极其可怕的干系全担在自己身上了!
江冠雄的面色已是一片铁青,半晌才能缓上一口气来,切齿恨笑道:“华走狗,你还真是卓越得要命呃,挨个棒打的功夫,就能编出这么一套惊才绝艳的供词来!”
华飘羽彬彬如常道:“在下不敢受王爷之誉,怕是比王爷还有所不及。”
江冠雄都要暴跳如雷了时,张纶忙咳嗽了一声,对下坐的两名录供笔吏道:“给他上纸笔来。”
其中一吏便用托盘将一套纸笔送上,放在了华飘羽面前地上。
华飘羽都不用张纶示下就知道他的意思,自行执起了笔,俯身在纸上边回忆边写了起来;虽是一背血糊、重铐在腕,也犹是写姿优美、一气呵成。
之后,笔吏收回了所有东西。华飘羽的那份手书交由专检人员和几位官长都仔细察看了一番,结果鉴定与那封已收作证物的契书不但是笔迹别无二致,还连内容都无一字错漏!
张纶本是想为定王找出破绽的,哪知华飘羽竟然能耐至此,心中失意之余,也不由好生纳罕。
江冠雄却狞笑了起来:“姓华的,你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就算那封契书是你所写,你又听说过一个人能把他写过的信件记得都一字不差吗?!”
华飘羽潇然一笑道:“想必是在下的传誉实在太多,所以王爷未能听全,在下从小就有过目不忘之能,何况还是已亲手写过一遍的内容。”
江冠雄登又气得七窍生烟,拍座而起道:“好你个奸狡之徒!可不正如你自己所说,你足能模仿太子笔迹,又有过目不忘之能,所以现在才能把太子所写的契书复写得一模一样,你竟还敢如此巧舌如簧地为他脱罪!”
华飘羽挑起了一双剑眉,眼含讽刺道:“那王爷这左也不行、右也不行的,硬是要给太子栽上这桩大罪,还需我供得什么?王爷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报上去不就得了?所幸王爷虽确实权势滔天,本朝却仍有一流忠臣,还不是王爷能只手遮天的时候。”
江冠雄自华飘羽说会让他更加称心起,这阵子就似被他耍得团团乱转,至此简直都要雷霆暴怒了时,华飘羽却已不再理他,转头就对堂上朗朗道:“还请列位大人将在下这份供词好好呈给皇上,亦让太子知道,这次都是罪臣擅自妄为,累得他落此毒计!还请太子万勿再以我为念,激出什么不当言行,叫某位权奸更有可趁之机!”
他没有专门看谁,可于嶙石知道他那些重在告诫太子的话都是对自己说的。
随后,江冠雄就绝不可遏地汹汹逼到了华飘羽身边,如狼似虎地俯视着他,着实令人恐惧地叱道:“华走狗!你还真是一心找死啊,都到这个时候了,竟还敢口口声声都对本王含血喷人的!太子素来都是这么纵着你的吗?也难怪他和你都敢主从谋逆呢,本王今时就先替他管教一下你这只好鹰犬,不活活剥掉你三层皮,本王保证你下不了这个堂!”
华飘羽斜扬起了脸一看他,非但无所畏惧,且还更出惊天直言,正气浩荡道:“定亲王!皇上赐你这个封号是想让你安邦定国、保卫万民的,不是让你谋权篡位、祸国殃民的!你就是本朝的司马昭,居然还能如此厚颜地硬骗众臣、反咬太子?”
自“谋权篡位”这词一出,大堂上就如炸起了一道轰雷,上下之人全都骇然失色、惊肃无声!
江冠雄简直怒极反笑,竟都没再暴发了,而是阴毒得都瘆人道:“列位大人,这等顽恶之徒,不动大刑怎么能让他实招呢?”
张纶根本就没打算张口,果然于嶙石立道:“岂有此理?无论何案都最忌黩刑逼供,况且他已做过供述,只待我等官员审辨他和北鲜世子双方的供词,王爷你是从哪判定的他就是假言,又是何来的动刑之理?”
江冠雄这可就又暴发了:“于嶙石!你是专门来跟本王作对的吗?这从犯纯属造言捏词并一面之词,北鲜世子这方可是有本王为证的,孰真孰假一目了然!还需你审辨得什么?”
于嶙石义正辞严道:“王爷你要这么说,那就是逼本官也不得不直言了,在案情没有察清之前,一切相干之人都是怀疑对象,本官也可怀疑你和北鲜世子是有所串通的!”
江冠雄转手就指着他面门道:“于老儿!你一向都是个不合时宜、百官侧目的,不过就是得皇上器重些,混了个三品也就到顶啦!本王可是一代亲王,还兼从一品大将军!你还懂不懂高低尊卑,这是你对本王该有的态度吗?”
于嶙石蹙眉道:“王爷你这可不是莫名奇妙、胡搅蛮缠?我等今时是在审察案件,与你说得这些有何关系?”
江冠雄大叫了声:“那好!本王自会去提醒皇兄,你和华飘羽私交甚密!你又曾是太子之师,大存徇私舞弊之嫌!老大人,此案你本当回避,且你臂伤未愈,就不必再操劳于此啦!”
于嶙石稳如磐石道:“那在王爷没有讨来新旨之前,本官还是不是钦派的主审官员?”
江冠雄不由语塞了一下,又叫了声:“那好!本王现在就只论一条——此犯刚又左一声‘狼子’右一声‘权奸’的,甚至还直指本王谋夺皇位!这又该当何罪?就算对个平常人也不能如此空口无凭地疯狂嚼咬,何况我还是赫赫亲王!狂肆至此,简直骇人听闻!请问老大人该不该重罚?”
于嶙石这下倒也语塞了……萧达又紧接着道:“于大人,本官也忍了好一阵了,恕我直言,你一向高风亮节令人仰止,今日却实有些偏私了。此犯经过杖罚后,仍是再三口出惊世狂言,猖獗到如此地步,早该处以重罚,否则国法何在?!”
于嶙石今日其实从头起就明白,他已几无可能帮华飘羽脱清,何况华飘羽后还为了太子把自身全舍进去了,他就更是只能尽量为其据理力争罢了!现在对方又抓住了这么个理的对他连连相逼,他愈加无可奈何,再也说不出话来。
江冠雄万分得意地一笑,转头就对回了华飘羽,骄狞地道:“好走狗,本王就先治治你这张利害的嘴。”说完便一声高喝:“来人,掌嘴!”
这一招倒不算是什么重刑,可却是极度侮辱的。
一干衙役立马出动,协作地招待起了华飘羽,两人抓住他一双肩臂强制着他——其实华飘羽早将一身全交给了他们,根本不需要他们强制;一人站在了他面前,抡起粗壮的大手就照他脸上扇去!
刺耳的巴掌声顿在大堂上不停地震响起来,已坐回大座的江冠雄抚弄起了虬髯,听得那叫一个通体舒坦;无名却连一声也不忍闻,只觉这种刑法对于平常人都煞是羞辱,更别说是华飘羽那种极具尊严和体面之人!
那名衙役一直对着华飘羽左右开弓,一巴掌一巴掌地狠扇;华飘羽的脸也随之左一下右一下地侧偏着,却一下都没有低下去过,就傲然承受着。那么屈辱难堪的处境,他却犹是神色坚毅、英气秀出!
无名又感佩又痛心地看着,及至华飘羽的脸颊已被扇得一片血晕、间杂指痕,嘴角也都流出血来,他都再也看不下去了时,万没料到江冠雄居然自己叫停了——人家王爷倒也没有乐此不疲,还急着给华飘羽上大招呢!
江冠雄随后又站起逼到了华飘羽身边,观赏着他的脸,先尽情羞辱着:“哎哟哟,怎么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实在是太可惜了,素闻华长帅还是江湖加本朝的第一美男呢,这下可好,都给破相喽——”
已被放开的华飘羽,俊逸地以手背拭去了唇边血迹,已再没意趣看他一眼,凛凛正视着前方,冷静得都吓人——任何人换成他现在的处境,想必多少都会有些狼狈的,他却一点没有;那张已赤红破损、甚显可悲的脸,也一点没有影响到他的绝世神容!
江冠雄并无受挫,十分轻松地说道:“那就继续吧。下面再治治你这双利害的手。”随即命衙役拿来了一副毒辣瘆人的拶夹,给他大为威慑地示弄着。
华飘羽一直连眼睛都没转过一下,完全无视无畏。
江冠雄这倒又有些不忿了,大声狞笑道:“华飘羽,本王本是早就料到,你这个人,不先来上一摞大刑那是根本不用想会有甚招的!可没料到你倒痛快,转眼就给我作出了那么一篇好供词来!既是你一劲讨打,本王就都成全你,让你尽情享受个够!你也最好醒醒你那狗脑,早些实招,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华飘羽这才淡然一对视他,英逸地告诉道:“我既已中计认罪,当然也早知会遭王爷何等的趁机报复,你纵是将我刑虐至死,我也只好领教;可你若想屈打成招,从我身上得逞陷害太子的毒计,那真办不到。”
江冠雄满眼凶光激腾,立喝一声:“夹起来!”
一干衙役又立马动起,先把华飘羽的手铐去了,再两人抓住他双肩相制着,两人把那拶夹展开在了他跟前,两人捉起他双手套进了那拶夹;而华飘羽始终都是任由他们怎样,一派从容地领受着。
随后,那执拶的两人便握紧了拶子两边的绳索,极其暴烈地就是一拉!
一排硬实的木棍骤然收紧,华飘羽那修长的手指被夹得陡然绷直,一种锐厉的疼痛从指上直炸向百骸,“十指连心”,真真是痛贯心髓!但他只是咬紧了牙关,硬铮铮地承受着,全身从脸上到肢体都无一点软状。
那两名刑吏愈发死力地拉拽着绳索,那排木棍也“拼命”地往一起合拢着,把其中非要阻碍的手指直欲给断开一般!
华飘羽却休说有甚不堪之样了,竟都还是跪得直挺挺地受刑着;一身阳刚之气此际格外地溢显了出来!只那手指时而绷直、时而蜷颤着,被夹之处已经烂得一塌糊涂,一片血肉模糊之中,竟像都要露出指骨来了!
江冠雄一直就在近处观赏着,津津有味地感叹道:“哎呀,若本王没记错的话,华长帅可是武靖十八年的双科一甲呢;这是多么能干的一双手啊,能文能武,还能模仿别人的笔迹,啧啧,这样下去可都要废啦……”
忽听上方一声高喝“定王!”,于嶙石已是在竭力克制着满腔怒愤道:“公堂之上,还请你自重!”
江冠雄只本能地看了他一眼,也再没理会他这个老难缠,转头就变为凶狠地一逼视华飘羽,声色俱厉道:“你招是不招?!”
华飘羽于那酷毒的夹痛中抬眼一睨他,刚气凛烈地回复道:“我已全招,你还问得什么?!”
江冠雄立又一喝左右:“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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