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断断续续地陷入回忆,欧阳月则漫不经心地吃着早餐,视线时不时瞥向他,欲言却终是又止。
“我吃饱了。”欧阳月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把剩下的几片吐司推到了秦川面前。
秦川白了她一眼,三下五除二地解决完,然后把杯碟收到水槽里清洗,一边洗一边还不忘训人:“吃这么少,也不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了!”
欧阳月噗嗤一笑:“现在不是流行白又瘦吗?”
秦川懵了一下:“白什么兽?”
“又白又瘦。”
“鬼扯!”
秦川瞪了她一眼。
欧阳月撑着下巴,看着秦川躬身站在水槽前忙碌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怔忡。
两人此刻的情形,倒有些像年轻小两口的日常。
秦川之于她,是朋友、兄长,又像港湾,欧阳月习惯了他的陪伴,若是没有遇见韩朔,她想自己大概总有一天会妥协。
可感情的事,哪有什么先来后到,经年的相伴,终是抵不过那惊鸿的一瞥。
“小川,当年韩朔为什么会被警校开除啊?”
欧阳月突如其来的问题,令秦川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一边擦拭着盘子,一边沉声回道:“跟同学打架。”
“打架?”欧阳月愕然。
印象中,韩朔沉稳自持,理性得近乎可怕,绝不是那种好跟人争强斗狠的刺儿头。
她不禁追问:“为什么打架?”
“具体的不清楚,我当时也没在场……”秦川将擦干净的杯碟放好,转过身靠着水槽沉默了一阵,“好像是那人说了他妈妈什么的,估计太难听,把他给惹毛了。”
欧阳月沉吟,若是涉及到自己的亲人,一时气血上头、意气用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那人伤得很重吗?”
“在医院躺了大半年。”
秦川的眼神愈渐黯淡了下去。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很后悔,为什么那天晚上他没有跟韩朔一起,而是跑去跟同学打篮球了。
若是他在场,那场架估计也打不起来。即便打起来,结果也不至于那么惨烈。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打得更厉害,然后他跟韩朔一起被开除。
总之,若是他跟他一起,无论哪种结果,都好过现在。
秦川想到踏进警校的第一天,韩朔望向教学楼大厅的正墙上,挂着的那枚巨大的警徽时,脸上浮起的庄重肃穆的神情。
他看到他的嘴唇微微地张合,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秦川好奇问他,韩朔告诉他,自己念的是入警誓词。
当时他还打趣来着,笑他还不知道能不能毕业,就开始背誓词了。可他哪里知道,自己竟一语成谶。
秦川颓然地垂下了头,撑在水槽边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
欧阳月刚回国那两天精神不济,行李也没怎么收拾。早餐后,她回房间继续整理起衣柜,将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件挂起来。
秦川则挽起袖子开始大扫除,地板来回拖了两遍,还把沙发一一挪开,打扫了不经常走动的角落。
这套三居室的房子,是欧阳月父母留给她的,她去了巴黎六年,这里就空了六年。
虽然秦川找了钟点工,每周都会来打扫一次,但毕竟现在要住人了,大扫除还是有必要的。
检查电器照明的时候,秦川发现客厅的吊灯有一颗灯珠不亮了,他翻箱倒柜没找到替换的,只能先找来梯子将坏掉的灯珠拧下来。
他跨坐在梯子上,扭头朝卧室的方向喊了一句:“月月,灯珠坏了一颗,等下去趟超市买些新的回来吧!”
“好!”
欧阳月天生奶气的声音,从卧室里传了出来。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一起去了超市。
秦川站在货架前,一手把着购物车的把手,一手摸着下巴喃喃自语:“大豆酱油还是海鲜酱油呢?”
欧阳月捧着几袋薯片走过来,哗啦啦全丢进了购物车:“随便买一瓶吧。”
秦川想了一下:“那就都买。”
欧阳月无奈地笑,晃悠着地又往零食区去了。
结账的时候,她看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惊得目瞪口呆。
“你买橄榄油干嘛?”
“做西餐要用。”
“酱油为啥子买三瓶?”
“生抽、老抽、海鲜,各一瓶。”
欧阳月继续扒拉购物车,发现秦川还买了一套刀具、一个陶瓷炖锅,油盐酱醋一应俱全,还有各种生鲜蔬果和肉类。
“小川,你是打算在我家开餐厅吗!”欧阳月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哭笑不得。
“你这个坏习惯什么时候才改得掉?”秦川瞪她一眼,揉了揉她被自己拍红的额头,“多买点省事,你当冰箱是摆设啊。”
“可是好多我都用不到啊,那套刀具,还有炖锅什么的……”
“放心,都有用的。”秦川推着购物车跟着队伍往前挪了两步,“我妈天天念叨着叫你去家里吃饭,你又不去,那我只能抽时间来给你做了。”
欧阳月叹了口气,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于秦川的一味付出,她现在连感觉负担,都像是有罪一般。
结完账,秦川提着满满的两大袋东西,刚走到超市门口,兜里的手机响了。东西放到脚边,他把欧阳月拉到身后,避免来往的人流挤到她。
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到刘天急吼吼的声音:“组长,有情况!”
“说。”
“李卓打电话来自首了!”
秦川眉心一蹙,沉声问:“他人在哪儿?”
“留了个手机号,说是只能由你亲自联系他。”
“……我马上回来,通知技术部待命。”秦川挂了电话,转身看着欧阳月,“月月,我——”
“你去吧。”欧阳月冲他笑。
秦川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我帮你叫车。”
“不用,我自己叫,你赶紧的,办案要紧。”
秦川抿着嘴唇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点头:“晚上给你剪牛排。”
他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就跑。
欧阳月望着秦川匆忙离开的背影,不由地长吁了一口气。
一低头,看向地上的两大袋,她双手一拍,给自己打气:“欧阳月,展现你女汉子的时刻到了!”
说着弯下腰,一手一袋往上一提……
自信满满的表情瞬间凝固,秦川买的这一大堆,比欧阳月以为的重太多了,一时间,眉眼嘴角跟着就垮了下来。
“需要帮忙吗?”一阵清朗温润的声音传进了耳里。
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欧阳月的心跳瞬间停了一整拍。
她的视线慢慢上移,黑色西裤、黑色西装,藏青色的细领带,然后是一张白皙清隽的脸,头发往后梳到一侧,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英气的眉骨。
“韩朔……”
欧阳月的声音止不住发颤,眼睛扑闪着,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韩朔轻轻松松地提起了两大袋东西,他拎在手里掂了掂,不经意地笑:“怎么买了这么多?”
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扬,右侧脸颊上隐约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欧阳月瞬间愣住了,她好久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笑容了,那如四月清风般拂面而来的温情,顷刻间乱了她的神,入了她的心。
韩朔偏过头看她,见她不说话,又轻喊了一声:“欧阳?”
欧阳月刚回过神,又因这一声熟悉的轻唤微微红了脸,好半天才喃喃答道:“好多都是小川买的。”
韩朔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点了点头:“他也只有对你才会这么上心。”
“还好吧……”
一句话答得毫无底气,欧阳月感觉像是学生时代做错事被老师抓了个现行,下意识就垂下了头。
韩朔看着她,眼里浮出怜爱:“走吧,我送你。”
说着,转身往路边的奥迪A5走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韩朔一手控制着方向盘,一手随意搭在车窗上,目光始终平视着前方,神情淡然而专注。
欧阳月微微侧身靠着车门,眼睛余光时不时地偷瞄一眼身边的男人。
六年的时间,并未在韩朔的脸上刻下岁月的痕迹,顶多因为瘦了一些,下颌角的弧度显得更加硬朗锋锐了。
以前总是软趴趴搭在额前的刘海,如今全都梳了上去,露出了英气的眉骨。
相较于学生时代,韩朔成熟了很多,也更有男人味了。
“韩朔。”
“嗯?”
“你变了一点,但又一点都没变。”
对于这逻辑紊乱的一句点评,韩朔见怪不怪地弯了弯嘴角,没有转头看她,只是轻声回了一句:“你也是。”
欧阳月挪了挪身子,整个人完完全全转过去面对着韩朔:“没想到一天之内居然能遇见你两次,好巧哦。”
她笑得心满意足,心里想着,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韩朔转头看了她一眼:“是啊,好巧。”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都是因为心之所想、心之所至罢了。
韩朔从Z会所出来,心绪烦乱得紧,索性开着车在马路上乱转。
也不知是冥冥中老天的指引,还是被潜意识里的想法所左右,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车开到了欧阳月家的楼下。
韩朔觉得自己像个病入膏肓的白痴,实在可笑,亦可怜至极。
他索性把车停在不远处,坐在车里沉默地抽烟,眼睛却始终盯着寂静的楼栋口。
就这么抽了三四根烟之后,他看到秦川走了出来,后脚紧跟着的,还有欧阳月。
韩朔看着他们一前一后上了同一辆车,中途秦川还回了几次头,对身后的欧阳月说了些什么。
女人有些心不在焉,与秦川的对话几乎片语带过,意兴阑珊。
再然后,大切诺基绝尘而去。
韩朔几乎没有任何犹疑,扬手弹掉烟头,紧跟着一脚油门,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
他一路紧紧跟在他们后面,眼里只有前方那辆黑色的大切诺基。
他觉得自己像个既恶心又猥琐的变态。
韩朔痛恨此刻的自己,却又无法遏制内心阴暗的窥视欲,简直无可救药。
若非看到秦川中途离开,留下欧阳月独自对着两大袋东西束手无策,他根本不会现身。
车子开进了小区,韩朔停好车,又提着东西将欧阳月送到了家门口。
欧阳月推开而入,转身问他:“你要进来吗?”
韩朔把东西放到门厅的柜子上:“不了,我还有事。”
他站在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静静地看着她。
门厅的感应灯熄灭了,女人脸上的光也随之黯淡了下去。
韩朔垂下了头,内心的隐忍令他的眉头微微发颤。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他听到女人的声音,软软糯糯地喊他的名字:“韩朔……”
他抬起头,看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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