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蠢。”
这个不带情绪、凉幽幽的回答,从韩朔的嘴里说出来,像是盖棺定论一般,特别一板一眼,特别……欠揍。
秦川脸色一沉,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你他妈什么态度?”
“凌晨一点扰人清梦,用可笑的智商和可怜的脑容量折磨我的耐性……”韩朔冷笑,“抱歉,我态度已经很好了。”
“我操!”秦川气急攻心,只想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掐死韩朔。
顺了好久的气,心里一直自我暗示:“那家伙有病,不要跟他一般见识”,秦川总算是压住了那股子邪火。
电话里,韩朔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清冷:“介于你跟金鱼不相上下的记忆存续期,我都告诉你好了。”
“韩——朔!”秦川咬牙切齿。
韩朔不予理会,淡淡地,语速稍快:“十一年前那天下午,我去厨房倒水喝,正好看到你准备出门。我猜是约了欧阳,因为你穿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运动服,还戴了洋基队的棒球帽。”
他说着,轻笑一声,微不可闻地轻讽:“你看到程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给了她一根波板糖。对,就是你为了讨欧阳欢心,长期买给她的那种。然后你很快出门了,而程西一直盯着你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秦川语塞,尼玛要不要记得这么清楚?!
但他没说出口,怕一说,保不齐又被韩朔拿他的脑容量开嘲。
韩朔继续说:“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我猜那根波板糖对程西而言意义非凡,也是她故意接近你的原因。”
最后,他冷哼一声,下结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去!”秦川吐血,脱口就是一通不过脑的,“你他妈不是社交障碍吗!懂得比老子还多!”
韩朔皱眉,声音冷肃:“你什么意思?”
秦川怔了一下,自觉失言,老老实实交代了:“我咨询了医生,也听我爸说了,你的病……”
韩朔瞬间怔住,沉默不语。
秦川见他一直不说话,心里更觉愧疚,小心翼翼地开口:“老韩,你……”
“谢谢。”韩朔突然出声,冷得像冰,“不劳费心。”
说完,立马挂断了。
秦川盯着嘟嘟忙音的手机,暮然陷入了稍早前的回忆……
秦川从精神病院出来时,已是暮色微沉,因为在山上叫不到车,他和程西站在藤蔓缠绕的大门前面面相觑,像两棵兀自安静生长的树。
恰巧遇到严立下班,两人就搭了他的顺风车。
上车后没多久,秦川想起韩朔之前提到自己来这儿看过病的事,一时好奇想问,却“啊”了半天说不完整。
严立正在开车,微微偏了下头,问:“阿斯伯格综合症?”
“对!”秦川豁然一拍手,“我朋友就是说的这个!”
严立心下了然,便开始给他科普:“阿斯伯格综合症,医学上简称AS,属于孤独症谱系障碍或广泛性发育障碍,但又不同于我们常见的孤独症,区别在于这种病没有明显的语言和智能障碍。”
“孤独症?”秦川吃了一惊,“还有这种病?怎么得的啊?”
严立看了一眼后视镜,慢慢打了小半圈方向盘,提速超车:“目前为止病因不明,遗传基因、过滤性病毒、妊娠及分娩期问题等等,还有环境因素,都可能引发AS。”
“我倒是有所耳闻。”坐在后座的程西颇有兴趣地接话,“好像不少名人都有这个病,牛顿、爱因斯坦、贝多芬,哦,还有比尔.盖茨,AS俗称'天才病'呢。”
她往副驾凑了凑,好奇地问:“秦队,你朋友也是天才吗?”
秦川暮然一怔,想到以前读书的时候,韩朔科科满分、回回考试年级第一,不服气地嘁了一声,反驳:“屁个天才。”
严立闻言亦平静地否认了:“天才病其实是业外的误解,因为那些伟人刚好都具有AS的病征罢了。其实AS患者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最常见的症状表现为社交障碍、人际交往困难、语言表达困难,无法建立适龄的伙伴关系和情感互惠行为,与少儿自闭症相似,只是不影响语言系统和智商的发育。”
“……自闭?”秦川自言自语,“那家伙是不怎么爱说话,闷葫芦似的,只会看书。”
程西眨了眨眼,笑:“你朋友肯定比你厉害,至少读书比你厉害。”
秦川冷哼:“也就那样。”
程西又笑,嘴唇抿成一条缝,一副“你不说我也知道”的表情。
秦川睨她一眼,望向窗外不说话了。
车子下了山,不久后行至市区,严立随口问道:“你朋友接受过治疗吗?”
秦川边想边答:“据他说,他小时候去看过,后来就不知道了。”
他默了一下,又说:“不过他倒是比刚认识的时候好很多了,沟通交流也没什么问题,话还是少,但不像以前那样成天一声不吭的。”
说完又想,那家伙话是比以前说得多了,但也不是什么好话。
一想到韩朔长期怼得他炸毛,秦川不禁在心里将他唾弃了二百来遍。
“那一定是有人走进了他的心。”严立淡静的脸上露出几不可察的、浅淡的笑意。
程西小声惊呼:“严医生,难得听你说出这么感性的话!”
秦川却蹙起眉,沉默了。
走进那家伙的心?
脑海中暮然浮现出一张娇艳动人的脸。
严立抿唇,算是回以一笑,而后平淡地解释:“我只是记起了以前带我入门的老师说过的话,他说孤独症患者的心就像一座城堡,想要治愈他们,势必要先进入城堡。就像一段感情,只有先赢得对方的心,才能拥有整个人。”
程西感叹:“好浪漫啊……”
秦川怔了半秒,嘴角抽抽,暗道:浪漫个毛啊!
严立摇头,声线平稳,不带情绪:“你听着觉得浪漫,但实际却很可悲,想要他们打开城堡的大门,是一个长期而艰难的过程,往往一开始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这些医者会像小丑一样自说自话,得不到半点回应,却还是不得不继续,直到有一天量变产生质变。”
他自称医者,内敛到骨子里。
程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秦川则怔忡了好一阵,之后再没说一句话。
回到局里取了车,秦川没回自己的公寓,而是去了许久未归的父母家,正好赶上了晚饭。
老两口见儿子难得回家,高兴得多做了两道他爱吃的菜,秦仰山还拿出了珍藏的茅台。
席间,秦川又向秦仰山问起了韩朔的病。
秦仰山了解的不多,只依稀记得韩行之以前提过,说自己儿子从小就有自闭症,带去看了医生也没什么效果,又道韩朔的外公多次提出接外孙去美国治疗,但都被夫妻俩回绝了。
“后来你夏阿姨的葬礼,小朔外公也提了,你韩叔叔都动摇了,结果小朔自己不肯去,谁也拗不过他,就作罢了。”秦仰山抿了一口酒,又道,“再后来就是你韩叔叔的葬礼,小朔当时被MIT录取,他外公的意思是,去了美国一边读书一边接受治疗,可小朔……”
“MIT?”白瓷酒杯在指尖转了半圈,秦川哼笑,“这家伙……他改了主意考警校是吧?”
他仰脖干了杯中酒,又笑了一下,默想着,放弃顶尖学府选择当警察,倒真是韩朔那家伙能干出来的事!
“为了这,爷孙俩当时差点闹僵。”秦仰山无奈地摇摇头,复又浮出一抹怜蔼的笑意,“小朔是个好孩子,留下来当警察也是为了他父亲。”
秦川嘴角一勾,不置可否。
他记得那时的情形,韩朔跟他外公在以前老房子的书房里,老的声色俱厉,少的冷傲执拗,场面确实很僵。
当时,他跟欧阳月就扒在门外偷瞄,那丫头还悄咪咪地问他:“小川,那个男生是谁啊?”
秦川那时候不以为意,甚至痞兮兮地揶揄她:“咋的,看上了?”
结果就见欧阳月红着脸飞他一个白眼,哼哼道:“刚才他洗了澡光着身子出来被我撞见了,看了人家的身体,当然要对人家负责啊。”
秦川顿时一口可乐全喷了出来。
这动静一闹,门内门外所有人都怔住了,除了韩朔。
他看到韩朔淡淡地瞥了他俩一眼,然后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关上了房门。
现在回想起来,韩朔那一瞥,瞥的到底是他俩还是只是那个“看了他身体”的女孩……就无从查究了。
但秦川却莫名肯定,韩朔当初坚持留在国内,原因并非只是因为他父亲,还因为那个后来成为“他女人”的欧阳月。
他兀自笑了,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端起来一口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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