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庭瑜心烦意乱地收拾好自己,赶到前院被御前侍卫和太监带着去往了皇宫。
今日早朝时,回鹘使团向楚帝递交了回鹘能提供的贸易货物名单,并且承诺可以让出两成利,此话一出震惊朝野。
群臣相互交换着眼神,有些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楚帝目光一凝,也斟酌起回鹘此话的用意。
要知道商贸的两成利可不仅是一件货物那么简单,回鹘与大楚的每一笔交易都会让出两成利,那假以时日必将是一份可观的财富。
回鹘不弱,但却心甘情愿把这些拱手让人,究竟意欲何为?
帝王心术深沉,楚帝难免会猜忌很多。
正当众人疑惑的时候,阿曼站出来用汉话说道:“回鹘此举还有一个条件,那便是用最大的诚意与楚国换取地下引水之法。”
“地下引水之法?”楚帝压下满心的不解,转头看向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也是一脸莫名其妙,试探性地询问:“何为地下引水?这地下引水又要从哪里引……?”
阿曼偷瞄了一眼大王子的表情,见他微微蹙眉便咳嗽一声语气强硬道:“大楚明明懂得治理北庭旱灾之法,你们为何还要装傻充愣?现下我们已经让了步,难不成是觉得回鹘好欺!”
楚帝的面色阴晴不定,回鹘让出的条件十分诱人,若不用浪费一兵一卒仅凭一个引水之法就能多得两成利,那大楚绝对是这场贸易的赢家。
这两成利他势在必得。
大殿上的群臣包括几位皇子的目光都看向工部尚书周博江,工部身为掌管营造工程的部门最是擅长这些,既然回鹘口口声声说大楚懂得治理北庭旱灾之法,那想必工部也多少知道些什么。
周博江雪鬓霜鬟的发间不知不觉就急出了满头大汗。
地下引水之法?闻所未闻。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片刻后四皇子楚逸昭转着黑眸行礼道:“周尚书学识渊博,对治理旱灾之法必有研究,只是不知道回鹘使臣说的是哪种引水之法?还望阿尔斯兰大王子明示。”
“坎儿井。”阿尔斯兰冷着声音用回鹘话回答。
阿曼在中间充当着双方的翻译,听完他的解释后周博江更为难了。
他要是知道现在还能端着架子不说吗?
工部真的没有此种水利之法的记载。
楚逸归负手立于身后,站在前排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他身旁的楚逸行则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局面,大楚与回鹘的关系对他这个选定和亲的人来说非常重要。
皇长子荣王看出了周博江的局促,即使工部不是他的人,但此事事关大楚与回鹘的邦交,父皇绝不会允许出任何差错,他转念一想圆场道:“不如请周尚书下朝后将坎儿井的文书整理好,然后再交给大王子如何?”
“可以,不过回鹘何时能拿到坎儿井的文书,那便何时再与楚国商谈贸易之事。”阿尔斯兰不置可否,几天前他已派人快马加鞭给父汗送了信。
商贸虽能解决回鹘目前的贫瘠状态,但若是他们也能拥有取之不尽的水源,那北庭人大可以自己灌溉种植,是一个一劳永逸的治本之法。
这件事情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个结果来,楚帝索性顺着他们的话宣布了退朝,早朝在一众人各怀心思下结束了,退朝后楚帝立刻宣了工部几个官员去御书房议事。
御书房内——
工部官员为首的周博江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苦着一张脸惴惴不安地解释道:“陛下,我等当真不知那引水之法啊,微臣虽博览群书但从未去过回鹘,对回鹘的地貌环境更是不甚了解。”
“爱卿的意思是回鹘人在戏耍朕?”楚帝的脸色称不上好看。
阿尔斯兰既然用两成利来做牺牲,那他必然是确定了楚国拥有治理北庭旱灾的方法,刚才他提坎儿井时说得有模有样,绝不像凭空杜撰出来的。
所以究竟是哪里让回鹘王子产生了这种误会?
楚帝已将两成利视为了囊中之物,所以大楚哪怕没有这坎儿井也得有。
周博江连忙跪下磕头:“微臣不敢。”
坐在他身旁的一位老者不忍开了口:“陛下息怒,回鹘使臣初到大楚之时并未提出过与坎儿井有关的话题,此次从皇庄视察归来后才愿意以利换之,想来他们是在皇庄上遇见了什么事情才会如此。”
这话瞬间提醒了楚帝,他盯着说话之人慢慢回过神来。
是了,回鹘人不会拿利益去交换莫须有的东西,此前未见他们对楚国机巧有多上心,现在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皇庄上遇见了什么,才会甘愿用商贸的利益来换取。
这个开口的人是工部侍郎,也算是楚帝的岳家。
工部侍郎苏元洲,其女曾经是宫中的苏婕妤,苏婕妤出身不高但却幸运地诞下了三皇子,只可惜她后来因生产伤了身子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朕记得接待回鹘使团的差事是老三去办的吧……”楚帝摩挲着白玉扳指。
苏元洲处变不惊地颔首:“陛下确实命三皇子陪同阿尔斯兰王子去了皇庄。”
“宣老三来御书房。”楚帝对着总管太监下旨。
一炷香左右的功夫,楚逸归便到了御书房。
看着眼前清贵温雅的三儿子,楚帝忍不住问出了众人最关心的问题:“老三,你可知回鹘人所说的坎儿井?”
“儿臣略有耳闻。”楚逸归不急不缓地回答。
工部尚书一听赶紧追问:“三殿下可否细说?我大楚当真有这引水之法?”
楚逸归很镇定地继续说道:“此番前往皇庄,大王子邀丞相独子作陪,车马闲聊之余叶公子提及过坎儿井。”
这下给楚帝整不会了。
他疑惑地皱眉:“叶淮那个儿子?”
楚逸归并未提及叶庭瑜懂得回鹘语,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将事说了出来,楚帝自然记得这件事情,阿尔斯兰要求叶庭瑜作陪还是他亲自应允的。
可是如果没记错的话,叶淮的儿子挺不思进取的啊……
这竖子不会是信口雌黄惹的回鹘人当真了吧?
大楚绝不可能放弃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楚帝神色阴晴不定,面前的三皇子再次悠悠开口。
“儿臣也从未听闻过此类引水之法,想来是叶丞相博学多才,对工部营造之事有自己的看法。”
叶淮是个凭借真才学当上丞相的人,多年来又一心做纯臣,要说是他钻研出坎儿井的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楚帝抬了抬手指,总管太监心领神会,很快又宣了丞相叶淮进御书房。
今日的御书房十分热闹。
叶淮也在早朝上听到了回鹘王子的话,不过阿尔斯兰所求的东西明显指向工部,他虽然对营造工程略有研究,但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没想到他刚进府还没来得及换下官服就又被宣进了宫。
御书房内乌泱泱坐着一群人,叶淮跪下请了个安,楚帝便单刀直入地问道。
“爱卿可有研究过治理回鹘旱灾之法?”
叶淮:?
他抬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帝王,见皇上的表情似乎不像是生气,于是斟酌了几息,心思缜密地答道:“微臣未钻研过,不过书房中倒是有些关于回鹘风土民情的藏书。”
他一说完场面又安静了下来。
丞相没研究过?那地下引水之法又是从哪来的?
周尚书想到坎儿井是叶家公子所提,犹犹豫豫地又问了一句:“那不知叶公子可有涉及营造之事?”
叶淮心头顿时警钟大动,朝堂上的事情竟然还能牵扯到瑜儿?!
他儿子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不过。
叶庭瑜哪有本事钻研地下引水之法?
但是瑜儿才与回鹘王子一同游过皇庄,回来之后人家就提出了让利,更不用说陛下现在将他喊到御书房问这些定然是有原因的。
叶淮不知此前发生过什么,但是肯定与叶家脱不了干系。
大楚与回鹘之间互相较量,两成利的便宜岂是这么好占的?回鹘人既用这个做交换,那么坎儿井必定至关重要。
想到这里,叶淮悬着的一颗心差不多就死了。
他身形晃了晃,语气多少有点万念俱灰:“犬子、犬子喜欢研究些旁门左道,微臣平日里忙与公务,对他疏于管教,实在惭愧。”
叶淮的额头慢慢渗出汗水。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楚逸归突然开了口:“不如请叶公子过来,让他为我们仔细说明一下坎儿井?”
叶淮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果然与那兔崽子有关!
楚帝冷笑,连叶淮都没研究过的引水之法,他又能对那竖子抱有多大的期待?
此事若是由叶家小儿信口开河,那楚国不仅拿不到那两成利,反而会因戏耍回鹘王子付出些代价。
“去宣,朕今日定要弄清楚这坎儿井。”
……
叶庭瑜一路奔波赶到皇宫,她很确定原书里没有自己面见皇帝这个剧情。
之前她就发现因为一些举动会造成蝴蝶效应,所以她想了一路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多半怕是与回鹘有关。
可是她跟回鹘人发生了不少事,具体哪一件让皇帝重视到宣她进了御书房?
叶庭瑜没有上帝视角,她自我反省了一下觉得遇见回鹘公主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挺严重的。
等一会不知会面临什么局面,叶庭瑜压下不安的情绪,决定最坏的结果就是她继续扮演大明神上身装神弄鬼。
太监将她带到了御书房外,通报后就被楚帝宣了进去,一进入御书房叶庭瑜就发现里面的气氛不对劲。
她爹憔悴地跪在地上,两边坐着一群大臣,三皇子笑意温和地看着她,楚帝的目光也随之打量而来。
这场面明显跟叶庭瑜预想的不一样,她还以为楚帝只叫了她一人来呢。
看她爹那个苍白无力的样子,难不成是犯了事要被抄家了……?
紧张的氛围让叶庭瑜不由局促起来,她虽然是个接受了高等教育的现代人,但此刻身处封建王朝,小命还掌握在人家的手里。
楚帝打量了一会,语气听不出喜怒地问道:“你叫叶庭瑜?是你告诉回鹘使臣坎儿井一事的?”
“草民叩见陛下。”叶庭瑜恭恭敬敬地一礼,满脑子茫然“正是草民所说。”
叶淮听到后双腿发软差点跪不稳。
楚帝冷哼一声,对着工部尚书周博江示意。
周博江看到陛下的眼神,自觉地走上前询问起坎儿井的真实性。
“敢问叶公子坎儿井究竟为何物?当真能从干旱之地下引出水吗?”
叶庭瑜终于了然,原来今天这个局是为了坎儿井!
可是问坎儿井为什么要让他老爹跪在御书房里?
现在的情形没时间让叶庭瑜慢慢想,她只能思索片刻道:“坎儿井是一种从地下引水的工程,由千百个进口串联而成,不过这井还是放在回鹘更加实用,因为他们雪山多,雪水融化后都渗进了地底。”
大楚雨水充沛,犯不着费那些人力和物力去打坎儿井。
周博江惊疑:“可是回鹘北庭多为戈壁,想要挖通潜流谈何容易?叶公子可有尝试过?万万不能纸上谈兵啊!”
“我看过一些记录回鹘风土的游记,那里地广人稀,只要依据从高到低的山势,每相隔一段距离就打一口竖井,再挖通竖井间的渠道,引导水向下流,就能形成地下的暗渠了。”
叶庭瑜胡诌了句她看过回鹘游记。
她不了解回鹘,但还能不了解自己的老家吗?
在现代,坎儿井可是存在了两千多年,是她家乡远近闻名的旅游景区。
周博江和苏元洲都正视起眼前的孩子,叶庭瑜是他们的孙辈,没想到竟能从这小儿口中听到如此有见地的话。
楚帝察觉到工部两位官员目光中的认可,隐约觉得坎儿井好像有戏。
刚才叶庭瑜说得头头是道,仿佛真的对这引水之法颇有研究。
苏元洲赞许地点头,语气跟三皇子如出一辙般温和有礼:“可工部向来只听说过挖竖井,不知在漆黑的地底挖横渠该如何确定方位?”
楚国人从古至今只用挖竖井便能取到水,地底如此漆黑,连通横渠时万一挖去了别处岂不是费时又费力?
叶庭瑜挠了挠头:“在地底辨明方向的法子还是挺多的吧?挖横渠时可以在身后放一盏油灯,背对油灯后始终向着自己的影子挖不就是直线了吗?”
“说得好!”周博江忍不住拍案而起。
她的想法很新颖,工部官员们最能明白此话的含金量。
楚逸归微微思索便清楚了叶庭瑜的意思,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笑得愈发柔和。
楚帝并不精通机巧营造,但工部尚书和侍郎的反应足以说明坎儿井的可行。不久之前他们还在为回鹘所求冥思苦想,现在忽然就有了面对回鹘的底气。
周博江兴奋地对楚帝拱手:“陛下,叶公子所言十分合理,他若在工部当真是个好苗子。”
叶家父“子”二人同时呆愣住。
叶淮真没想到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能有这份心思。
叶庭瑜也没想到她都穿越了还有人夸她是个干活的好苗子?
楚帝满意地笑道:“爱卿即开了口,那朕便顺手做了这个人情。叶淮独子叶庭瑜经世致用,有功于国,实乃大楚之栋梁,特赐白银万两,封正六品都水使,即日起于工部都水清吏司任职。”
回鹘所求的引水之法,理应出自大楚官员之手,楚国虽要求父子同朝为官需外放,但也不是没有一同留任京城的先例。
叶淮立刻拉着叶庭瑜谢恩。
叶庭瑜直到起身整个人都是麻的,她这是有了个班上吗?
周博江笑着恭维了几句,夸叶淮教子有方,叶庭瑜年纪轻轻就免了科考直接入仕,放眼整个京城都是令人艳羡的存在。
一般权贵人家的子弟也有不科考靠荫封谋个官职的,但叶庭瑜可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让陛下赐官。
一顿真心实意的吹捧把叶淮夸得五迷三道,他严重怀疑周尚书说的是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吗?
忙碌了一上午楚帝也有些乏了,他挥手将御书房众人遣离,临走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叶庭瑜吩咐道。
“整理坎儿井文书一事就交由你从旁协助,回鹘王子若是有不清楚的地方小叶爱卿便仔细些说明,你既对回顾既颇有研究,朕就要求使团里的译者教你一些回鹘话。”
楚国懂回鹘之言的人还是太少了,常言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们多一个能听懂回鹘话的人,也就多了一分贸易的保障。
否则在谈判中谁都不知道译者有没有歪曲翻译。
叶庭瑜麻木地接旨,跟在一脸感慨的叶淮身后走出了皇宫。
回丞相府的路上叶淮不断询问着她何时钻研的那些东西,叶庭瑜硬着头皮给自己立了个机巧小天才的人设。
叶淮听的眼角渐渐湿润起来。
多少年了……他终于也有为儿子骄傲的这一天。
扬眉吐气的叶淮回到府上后立马让肖氏拟定烧尾宴的事宜。
烧尾宴是一种庆贺官位升迁而举办的喜宴,一般情况下会邀请同僚和亲朋好友来参加。
肖氏不知他们二人为何会被喊进宫里,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六神无主地乱想了一通,越想越被心中的猜测所吓,最后带着陆姨娘和叶心韵跪在祠堂里烧香祈福。
等叶淮回来后听他说了御书房中的经过,一颗心又惊又喜。
夫君和女儿无事自然是好的,但瑜儿被封了官,以后就会更加危险。
肖氏不敢表现出担忧,陪着叶淮去书房商议烧尾宴的日子和宾客人选。
叶庭瑜跟庶妹和她姨娘说了会话,就无精打采地回到了自己住的雁归园。
桃栀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望着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公子可还好?小厨房备着午膳呢,奴婢这就去端来。”
“不用了,我要休息一会儿。”叶庭瑜现在哪有胃口吃饭。
这种感觉就像好不容易盼来了寒假,但却没休几天突然被通知要提前开学一样。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无力。
叶庭瑜爬上了柔软的床铺,内心愤慨地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直到屋外天色黑了起来,一道矫健的身影悄然无息潜入了丞相府。
楚逸归立于黑夜的风雪中,他今夜亲自来,就是为了弄清楚一件事情。
床铺上的叶庭瑜小腹抽痛,揉着眼睛坐起身。
半晌后熟悉的感觉袭来,她反应到自己好像是来月信了。
还好已经适应了几个月,她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叶庭瑜吩咐桃栀去打热水来沐浴,而她则是在房间中翻找着月事带。
这种东西对普通女子来说不用藏着掖着,但叶庭瑜女扮男装的身份很特殊,只能偷偷藏着用。
片刻的功夫房门就被敲响。
叶庭瑜握着刚找出来的月事带去开门:“热水这么快烧好了?下次你藏东西能不能告诉我……”
她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因为面前站着的人是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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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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