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柏油路走,红绿灯斜对面有一条打乱整齐的巷子。
巷口有一家面馆。
店面很小,却干净又整洁。
老板和老板娘四十多岁的样子,看到江群见后熟稔的说,“小江来了,先坐哈。”
江群见笑着应和,转头问阮枝有什么忌口。
阮枝用纸擦着桌子,温声说,“不吃芹菜,麻一点,再酸一点。”
江群见闻言挑眉,没想到这姑娘还是重口味。
他懒散的扭头朝着小厨房说,“刘叔,另一碗麻一些再酸一些,不要放芹菜。”
老板抬头笑笑,“好嘞,你的还是老样子少加醋和葱花是吧。”
阮枝看着他这幅从容不迫又随和的样子,喜欢,也很羡慕。
江群见笑着给她烫了杯子,“他家的面很劲道,味道很好。”他倒上水以后,又缓声说,“老板的儿子六月份出车祸,现在还在ICU躺着。肇事司机没有保险,也才二十出头,这笔医疗费只能他俩自己掏。”
他又笑着说,“这久我都来这吃东西,店面小,你也别介意。”
阮枝有些惊诧,闻言秀眉微皱,先是说“我觉得这个面馆很温馨。”
又回想老板儿子的事,没忍住问道,“那这个面馆能凑这么多医疗费吗?”
江群见很轻的勾唇,“一碗面10块,这得卖多少年。刘叔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才勉强凑够。”
阮枝抿了口水,“那他们现在赚的是后续的费用?”
江群见点头,他其实替老板一家出过一部分钱,但是人家不可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也不能一直这样干。
老板笑呵呵的把面端过来,慈祥的脸又明显的皱纹,阮枝有些心酸,却又深知做不了什么。
江群见看她还在微微皱眉,提醒她先吃,“想什么呢,等会儿坨了。”
阮枝拌着面,“没,觉得造化弄人。”
很久以前她就这样觉得。
这面好吃,但是碗很大,分量很足。
阮枝其实不太能吃下,但是江群见说拿一个蛋糕换她参加乐队实在是捡漏,所以这面是人家请。
她有些不好意思剩很多,于是埋头一直吃。
对面的人看她一直在吃以为这姑娘胃口好,他忘记问她能不能吃那么多,但现在看来应该不用了。
江群见又总觉得这姑娘吃不了这么多,“吃不完可以摆着。”
阮枝点头,已经觉得自己很撑了。
阮枝回家后翻不到健胃消食片,楼下的药店这两天也没开门。
她拿起电话给乔盏拨去,“盏盏,你那有健胃消食片吗?
乔盏那边稀稀疏疏一阵后,“枝枝,我找到啦,我等会儿下楼给你?”
阮枝说好,然后乔盏疑惑的说,“你吃什么给自己吃撑了,你就不能吃那么多啊。”
乔盏问了两次,阮枝轻声说,“江群见觉着欠我一个人情,我今天又没吃饭,遇到他,就和他去吃了面。”
她觉得很奇妙,当她向旁人说到他的名字时,总是会心里一颤。
……
……
夜里阮枝睡得不太安稳,或许是因为今天文敏说的话,或许是因为被塞满的胃。
她迷迷糊糊的翻开手机,发现文敏还是给她发了消息。
[妈妈:你先自己对比一下,材料要提前准备好。]
阮枝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出国深造音乐是必然的事,但是文敏特地过来说就不太正常。
她想不明白。
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文敏是不会过来的。
那还能为了什么,她又不知道。
小时候,阮锺文给她找小提琴老师,那是文敏第一次插手这件事。
当初让她练舞蹈,被拒绝以后,文敏几乎就不会过问她小提琴的事。
阮锺文去世后,很多关于文敏的消息,不是从新闻上知道,就是从小提琴老师那里知道。
有时候周六她会过去练习,让老师指出瑕疵。
阮枝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
作为文敏的女儿,文敏的事情却要去问别人。
她觉得这样的场景总是滑稽。
窗外的夜晚树影斑驳,零星亮着的灯火孤寂又闪烁。
阮枝驻足在黑夜里,披了一身月光和星光,怎么看都闪耀的人,却自顾自的沉浸在萧萧风声中,好像自己也属于萧瑟。
她或许是被伤感裹挟太多,溺在漩涡里。
她对自己这种情绪无奈,想抛弃,又怎么也甩不掉。
天蒙蒙亮时她又一次惊醒。
少女踩着拖鞋去洗漱,镜子中的自己头发有些炸毛,光滑细腻的皮肤和嫩红的唇。
以及让人情不自禁想溺死的一汪湖水。
唯一的瑕疵就是有点严重的黑眼圈。
屋外起了大雾,看来今天天气不太好。阮枝淡淡想。
她最后套了一件比较鲜艳的外靠,踏着雾出了门。
林纾是桐城出名艺术大学的音乐教授,专攻小提琴。文敏和她的关系,阮枝不太清楚,好像是朋友,又好像只是认识。
但这么多年下来,林纾对阮枝还是很好的。她没有孩子,很多时候总是把阮枝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
阮枝有时候会想,要是林纾真是自己的妈妈该有多好。
但是这种小孩子赌气一样的幼稚想法,只会被她一边渴望又一边否定。
她坐公交到一处高档别墅小区,轻车熟路的走到一栋灰色别墅的门口。
林纾穿着黑色的长裙,手里还拿着杯子,看到阮枝后她惊诧的挑挑眉。
女人习惯的往旁边的柜子倚着,给阮枝让位置进去。
“嘿,今天怎么来那么早。”话毕,她又凑近看着阮枝,林纾的长相很温柔,让人看上去就很喜欢,那双桃花眼很漂亮,总是带笑。她看了一眼,“枝枝,你这黑眼圈这么重,昨晚没睡好?”
阮枝眨眨眼,平和的眸子染上一点笑意,“昨天晚饭吃太多,积食,就有点睡不着。”
林纾笑着带她进去,“你是和别人去吃结果不好意思剩吧,你这姑娘。”
阮枝接过她递过来的水,突然觉得林纾的眼睛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想起文敏的话,然后放下小提琴,声音有些闷,“林姨,你觉得我要是出国,应该去哪呢。”她的声音有些惆怅,林纾侧目看了她一眼。
林纾莞尔,“不想出国?”
阮枝摇头,“没有不想,但也没有很想。出国深造其实很好,只是我不太知道我该去哪里。”
“枝枝啊,你妈妈来找你了吧。”林纾了然,她知道文敏肯定和阮枝提过了。
阮枝淡淡笑着,很轻的点头。
林纾叹一口气,有些心疼阮枝这个懂事的小姑娘。
她很久很久以前劝文敏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后来又劝文敏不要把阮枝逼得太紧。
可惜文敏这么多年,一直这样。
“枝枝,我和你妈妈是一个地方的人。我们小那会儿,婚姻就是女人最终的归宿。你妈妈很厉害,她跳舞很出色,所以最后她冲破了牢笼也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
她抿了口水,声音有些长,就好像在回忆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但是她一直在逼自己。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吃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你妈妈其实画画很有天赋的,就像你拉小提琴一样,很有天赋。但是她却拼命努力的成了舞蹈家。”
阮枝闻言有些错愕,她想起以前幼儿园有亲子联谊活动,那是文敏为数不多参加的活动。
她那时画了一幅画,是关于她们这个小家。
那幅画,周围的小朋友看到以后都十分羡慕,后来被阮锺文收起来了。
爸爸说,妈妈不喜欢这幅画,觉得丑。
林纾没看到她的错愕,只是淡淡笑着,“我姐姐和她一样都很优秀,你妈妈一直在超越,超越我们所有人。她总觉得我们很厉害,所以她总是很努力,很拼命。后来我姐姐说,她是最厉害的那一个。我第一次,看见你妈妈脸上的不知所措。她依然很拼命,直到我姐姐去世。”
林纾看着阮枝,“枝枝,你知道为什么她不拼命了吗?”
阮枝摇头,林纾又说,“因为她一直以为的对手,其实没她优秀。她一直一直以来的假想敌,突然离开了。就好像她该执行的事,突然没有人下达命令。”
林纾想起自己的姐姐,想起文敏,只觉得难过。
她当初答应教阮枝小提琴时,也是怕文敏想不开。
“我们很想很想做她的朋友,可她好像一辈子只需要对手。”林纾无奈的摇头,看着阮枝。
阮枝不知道怎么平复自己内心的情绪,她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偌大的客厅就这样陷入安静。
林纾沉默了很久,“去英国吧。”
林纾想起第一次看见文敏的时候,那是在院子里。文敏长得很漂亮,和林婕一样,备受关注。
大家都想和她们玩,但文敏每次都拒绝。
久而久之,大家也不会再主动找她。
林纾那会儿很奇怪,林婕练舞是因为自己喜欢,文敏练舞,是因为她妈妈总在骂她。
可是那会儿她小,林婕也小。
不知道怎么安慰,所以每次被拒绝的时候她们都会很生气的走开。
她那会儿没发现,文敏最抗拒她们林家的孩子。
后来有一次,她听见文敏妈吼她,“人家都喜欢林婕,没人喜欢你,你怎么那么不争气呢?”
林纾记得,那次文敏才拿下一等奖。
她以为文敏不会这样对待孩子的。
虽然文敏的确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埋怨,但她无形的逼迫和漠视,让阮枝和小时候的她一模一样。
林纾拉着阮枝的手,轻声说,“枝枝,不要逼迫自己,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你应该看到自己的璀璨。”
像文敏那样,做璀璨夺目的人。
但别像文敏那样,永远否定自己,伤害自己。
作者:林纾是香港的哦~ 聪明的小伙伴想到什么了吗?
(PS:枝枝妈妈其实也不想这样,但是一个人日复一日的被比较以后,她就没办法停止了。再加上后来林婕去世,她的世界就突然失重了,她自己平衡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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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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