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里斯!”那一瞬间,曼琳的心脏仿佛冻结,子弹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朝着眼前的银发哨兵射过去。子弹的轨迹在她的眼眸中逐渐定格,缓慢滑行出带有波纹的尾羽,他们四人的四个枪口同时朝着希里斯开枪。
白狼从容地伸手,将后背的利刃缓缓拔出,雪亮的银刀出鞘,而后几道快到无法捕捉的光影从曼琳眼前闪过,围攻而去的子弹霎时调转了方向、朝着四周碎裂迸射。白狼游刃有余地挽了个剑花,就在刚才的近乎0.01秒,他就把所有的子弹砍飞了出去。
“韩奕没有教过你们,与S级哨兵近身作战时不宜使用枪械吗?”希里斯伸手点了点四周,他甚至还计算好了被劈开的子弹弧度,它们几乎都擦过了在场众人的身体、从他们的间隙里射穿到车体中,曼琳瞥了一眼擦着她的腰侧射过的子弹碎屑,背后已生出了一身冷汗。
希里斯没有再搭理他们,转而将目光挪到了那张几乎快坍塌的病床上:“能起来吗?”
曼琳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她回过头去,只见顾小绒已从病床上坐了起来,除了面容稍显苍白之外,她看上去已完全无恙。顾小绒轻轻晃了下被拷住的右手,镣铐发出清脆的声响,白狼轻轻挑了下刀尖,一股看不见的疾风便朝着那里劈砍而去,镣铐瞬时碎裂。
顾小绒从容地摘下了氧气面罩,从床上起身,在昔日伙伴们的注视下朝着希里斯走去。
“小绒!”曼琳下意识想去拉她,却被言韶一把拽向了身后,身量高大的哨兵抽出了身后的巨剑,众人只感到一阵疾风从头顶掠过,整个车顶几乎都被刚才的那一下给削飞了出去。明亮的天光照射而下,言韶的重剑随后调转了方向,由横劈改为竖砍,朝着希里斯的方向疾速而去。
车体在他们二人的碰撞下近乎碎裂,曼琳一手一个将华峥和诺兰两个向导护在身下,言韶的武器虽重,但他的招式却不见一丝迟缓,几乎是招招险要、力大势沉。白狼只是略一偏头,单手挡住了重剑的袭击,他的嘴角缓缓浮现起一丝笑意,似是来了兴致。
曼琳匍匐在地,只能感觉到车体的残躯在他们的剑锋碰撞下不断震颤。
诺兰和华峥几乎是同时用精神力朝着希里斯攻去,随后他们遭遇了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回击,这绝不是之前所见的机械精神防御系统,而是来自于……向导。
华峥抬起头,对上的是顾小绒冷冽的眼,熟悉的荔枝味从她的身上渗出,是从未有过的锋利与陌生。
顾小绒没有看他,她的攻击还在加码,华峥猝不及防,险些将牙咬碎。之前日常训练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被顾小绒主动攻击过,记忆里她总是防守,对外也一直声称自己不擅长攻击……
“唔……”诺兰也要承受不住了,他只觉青筋迸裂、太阳穴钻心地痛,对方几乎要将他的脑子捅个对穿。而曼琳则从一旁的视野中,看到后车已经昏迷在地的正羽和程浩,不知两人是死是活……
在华峥和诺兰即将崩溃的时候,顾小绒停止了她的攻击,不过她仍旧压制着他们的行动。另一边,希里斯和言韶的对决也到了尾声。白狼的剑已捅穿了棕熊的腹部,白刃沾染了淋漓的鲜血,从他的后背贯穿。
“言韶!”华峥挣脱曼琳的手,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了自己的哨兵。
希里斯缓缓抽出刀,言韶巨大的身躯顿了顿,随即半跪在了地上,滚烫的鲜血从他的伤口处汹涌泼出。
“够了,希里斯。”一旁的顾小绒发话道。
白狼垂下眼,冷绿的眸子一收,四下仿佛一下从极寒里重新恢复了生的温度。他仔细地擦干净刀身上的血,对着顾小绒说:“差不多了,走吧。”
曼琳感觉到那股压着她的精神力松了一些,她几近麻木的手指恢复了一些知觉,正竭尽全力地想要挣脱开来。顾小绒顿了顿,似乎想要回头,曼琳的心忽然一空,几乎在那一瞬间忘记了挣扎。
可她终究是没有。
白皑的大雪落满了支离破碎的车体残骸,直升机坠落到了更远的地方,正冒着滚滚黑烟。曼琳无能为力地跪伏在地,眼睁睁看着顾小绒同希里斯一道,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顾小绒坐回了机甲冰冷的座椅,上一次在泽卡他们就是用这样的小型音速机甲撤离的,这一次希里斯袭击押送队伍之后,也是用差不多代际的机型撤离,算得上以牙还牙。
音速飞行加速的过程让顾小绒有些想吐,她不由闭上了眼睛,这一次重伤未愈,又失了太多的血,等好不容易挨过了头晕与恶心,才感觉到身上已冷汗淋漓。唇齿不自觉地打着颤,她的目光落到机甲后堆放的货物上,那里乱糟糟的,堆满灰尘的物品上盖着破旧的布,她伸过手去将上面的一片布扯过来,覆盖到自己的脸与身上。
视线陷入了一片黑暗,她感到自己的精神力如同枯竭,向导素仿佛暂时性的丧失,连精神图景都进不去。自从与韩奕的精神连接断裂后,她终于亲身体会了一次比死更甚的痛苦。之前与哨兵牢牢连接、如同参天大树的精神力,此时已被撕裂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不是像刀刃切割的光滑断面,是被活生生撕裂开来的血肉。她只感到那里在无穷无尽地渗着血,好像要将她整个人的身体与灵魂都流逝干净。
与之相比,用作刑讯的软化剂是那样微不足道。那天受审的时候,她知道韩奕在场,可是她看不见他,也感知不到他。她也不知道那双冷黑的眼是用怎样的神情看着自己,是冷漠、愤怒还是嫌恶,亦或是根本不屑一顾,无论是哪种,都足以将她摧毁。她可以最终扛住软化剂的折磨,没有吐露最终的真实信息,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没有看见他。这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慈悲。
顾小绒笑了笑,眼泪混合着血肆意流淌下来,她现在如何配得上慈悲二字。死亡从来没有像今日一般,变得这样迫切而诱人,好像只有立即死去,才能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仍旧要活着。
她还有必须完成的事。
北方中央公会,连绵的暴雪难得的停止,却只短短维持了一个上午,就又开始下起雨来。
三队哨兵与向导被送回公会抢救,同行的医生颅脑损伤、护士脑震荡加肋骨骨折,哨兵里伤得最重的是言韶,他的腹部被一整个贯穿,好在刀刃没有伤及内脏,虽然只是擦过了几毫米,也足够他活下来。剩余的几位伤得也不重,只有正羽的腿骨骨折。
曼琳轻微脑震荡,连手术室都没有进,只是看着眼前神色低沉的少将,她的脸色不由的有些发青。
韩奕和楚飞正坐在她的病床前,刚刚看完了在场众人的记录仪。曼琳虽然预感到这次的押送可能会有风险,但她也实在没有想到,希里斯这样的人物竟然会亲自过来营救顾小绒。如果说之前,她的潜意识里还在抗拒承认顾小绒是间谍的事实,那么现在,现实就已经把她压在了地上狠狠摩擦。
顾小绒从来没有显示出如此强大的实力,之前的每一次训练、甚至是实战任务,她都以防守为主。曼琳的脑海中出现了女孩缄默沉静的模样,那张原本熟悉而温柔的面容,竟在此刻变得有些模糊。也许因为她这样温存的面具,曼琳也差点忘记了,她是第一次实战训练时就一人单扛三位A级向导进攻的人,那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S级哨兵身上,完全忽略了她如此可怕的精神力。
他们输得狼狈,在场所有哨兵只有唯一的S级言韶有能力与希里斯一战,还以重伤告终。顾小绒最后的那句:“够了。”和希里斯的收刀,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与怜悯。
可她已经尽力了,整个帝国上下只有一个哨兵能与希里斯战成平手,那人现在就在她的床前,沉黑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老师,对不起。”曼琳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没有办好事,让您失望了。”连押送个人都做不好,也许自己还没有办法担当起哨兵总负责人这一职务,她想着。
“别想太多。”韩奕神色平静地收了投屏,蓝光从空中消失,可是他这样的平静让曼琳的心里更加难受,她宁愿老师此刻是愤怒的。
“好歹我们现在知道了,希里斯和顾小绒,还有那个‘尾鸦’是一伙的。”楚飞也用半是安慰的语调说道,曼琳有些好笑地睁开眼,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楚飞,感觉这个一直以来有些莽撞的师弟,好像忽然成长了很多。
“楚飞,曼琳病愈之前,你负责分担她的工作。”韩奕下完命令后,将桌上的通讯器收回了手里,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那个,老师……”一听到这儿,楚飞忙不迭地开口,他其实老早就想报告了,只是因为今天上午这档子意外一直没时间说:“上面指派的向导总负责人过来了,她想要找您报道已经很久了,您要不要……”
“让她到你这报道就行。”韩奕神色淡漠,转身就要走。
“啊可是……布雷塔妮少校说她认识您?”楚飞面色为难,韩奕可算停下了脚步,尽管他的面容已经在不耐烦的边缘。
曼琳竖起了耳朵,她前段时间的重心一直都在押送这事上面,把过来报道的新向导负责人给忘了,据说新来的布雷塔妮少校原本是第七地方公会的向导总负责人,她比林轩还小了一届,虽然也与韩奕、沈骁同时在中央公会里服役过,但彼此没有特别熟。
程浩的乌鸦嘴还是成真了,布雷塔妮退役后去了地方公会,结识了一位哨兵,最后与之结婚……
“等等。”这个情节让曼琳有些莫名地熟悉:“不要告诉我她又嫁给了西里埃克斯家的人。”
“你还真的说对了。”楚飞面露无奈:“她还真就嫁给了西里埃克斯,那人是莱安的一个远房堂兄。”
“打住打住打住。”曼琳扶了扶裹在额角的纱布,觉得头更疼了。
“不过我去查了查,那人和莱安关系比较远,似乎和家里有矛盾。”楚飞赶紧安抚:“他好像为了迎娶布雷塔妮,和家族断联了,连贵族身份都不要了……”
原来如此,曼琳明白了。听楚飞的说法,这位布雷塔妮既和莱安有一些亲属关系,整个人又处于更中立的位置,如果这是女皇的意思,那想必也还是希望莱安与韩奕各退一步。
少将的耐心终于告罄,他扔下一句:“走了。”随后果断起身,拉开了病房的门。
在曼琳的全力暗示下,楚飞追着出了门,悄悄跟在韩奕身后。
自从间谍事发之后,老师表现得实在是过于平静。
窗外的苍穹已完全被黑云覆盖,流瀑倾泻、暴雨如注,雷电的轰鸣与闪电的明灭占满了视线。少将走得很快,转眼身影便朝着楼梯下去。楚飞本想远远跟着,但衡量了一下对方的速度又害怕跟丢,在少将又消失在一个转角后,他不得不抓着手里的伞提升了速度。
医院背后有一个广阔的花园,据说在夏季的时候种满了花木,是一直以来都是伤员和病员休养、散步的地方。只是在十年的冬季之后,曾经郁郁葱葱的花叶已不见了踪迹,只留下冷硬的山石和雕塑,还静卧在冻土与积雪里。再也没有人来这里散步,花园也就逐渐荒芜。
楚飞追上来时,韩奕正伫立在凋敝空寂的花园中央,暴雨如同刀子一般插在他的身上,那身华美笔挺的军服被淹没在瓢泼的雨幕中,黯然失色。他们的身前伫立着一尊白色的雕塑,塑像面容柔美、眉眼低垂,沉静地望着世间的一切苦痛与欢欣。
少将的手放在一旁陈旧的石栏上,紧紧地扣进去,哨兵巨大的力量使得栏杆碎裂、飞石四溅。破损的石棱尖锐地扎进他的掌心,曾经被向导无比珍视的指尖,毫不留情地插进了石体深处,那只手青筋暴起、血流如注,即使在暴雨的冲刷下,鲜红的血迹仍旧浸透了整个石栏。
楚飞拿着伞快步跑了上来,这把可怜的伞在狂风暴雨下没有任何实际的作用,他也被淋了个浑身湿透。可真的临到了跟前,他却又不敢再靠近。
“老师……”年轻哨兵停在了五米之外的地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韩奕没有回头,只咬着牙、冷冷说出一个字:“滚。”
“是!”楚飞毫不怀疑,即使现在他已经身为少校,老师仍旧可以一脚给他踹过来。他上前将手中的伞放在了一旁的石栏上,随后立即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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