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强烈的光芒穿刺过紧闭的眼眸,顾小绒微微蹙起眉,她的身体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几乎无法控制。她仍旧没有力气睁开眼,一股强烈的难受直涌心间,她想要呕吐,于是挣扎着试图支起身子。

手没有摸到预想中的床沿,而是被另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裹住,她挣扎不开,急得手脚直蹬,那股力道才减缓了些许。等她挣开了桎梏,稍稍一偏过头去,就立即无法控制地吐了一地。

强烈的恶心与眩晕,随着这股歇斯底里的倾泻逐渐减轻,她满眼的热泪与冷汗交织,一滴滴落了下去。

“芬尼克……”剧烈的痛苦里,向导仍然牵挂着她的哨兵。

一张湿润温暖的帕子轻轻触碰到她的脸上,替她仔细地擦拭,她能感觉到那是一只宽厚修长的手,虎口与指尖带有薄薄的茧,似乎从刚才开始,那只手就一直将她揽在怀里。

一股淡淡的古龙味沁入鼻翼,她终于有了些力气,勉力将眼睛睁开了一丝缝隙,模糊的视线能勉强识别出那是一件军服,同北方的仪制的不同,胸章与绶带的样式与位置也不同……她想定睛细看,又感到一阵强烈的难受,不得不重新闭上眼。

那只温暖的手擦净了她吐得一塌糊涂的脸,转而重新拢住她的头,将她揽进怀里。

“晏少,您的衣服……”头顶上方传来一位士兵有些发颤的声音。

“不碍事,等会儿换。”晏泽用极低的气音回答道,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怀中的女孩。感觉到顾小绒的额头碰到了冰冷的徽章,有些不太舒服,他便将胸膛悬挂的那些坚硬的物件全都取了下来。

来电显示:「银雀」

通知「尾鸦」:已开始执行任务。

潜伏目标:南方军部上将、晏泽。

微弱的信号线消逝在寂静的黑夜中,如同落入湖心的石子,在短暂的涟漪后悄无声息地消逝,这是顾小绒的意识完全消散前拼尽全力发送的消息。

再次醒来时,时间几乎已到了傍晚。

顾小绒从雪白鹅绒软枕的环抱中醒来,一股淡淡的花香浮动在空气中,她转头望向窗边,在一层薄薄的半透窗帘外,紫色的天际正燃烧着最后的余晖,云层被勾勒出金色的柔边,仿佛能看见微风轻柔流淌过的痕迹。

向导已许久没有被这般温存的景致笼罩,过了许久才收回了视线。这里不是医院、看上去也不是前线,这是一间不大却很温馨的房间,她有些惊异地坐起身来,而这一番动作让她立即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她猛地将被褥掀开。

眼前的画面剧烈地侵袭着她的大脑,她的右腿自膝盖以下已全部消失不见,那里还紧紧裹着厚重的白色纱布,看上去才刚替换不久。

这不是真的,她眼神放空,不可置信地呢喃着。一旦成为残疾,她将再也不能重返战场,她的任务……

疼痛这才从麻痹的知觉中苏醒,撕心裂肺的剧痛从断肢的端口蔓延开来,很快细密的冷汗便浸透了她的全身。她僵硬地蜷缩起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除了阵阵发抖之外,她什么都做不到。

门“咔哒”一声打开,顾小绒认得那股向导素,古龙的主人推门而入,他只穿着一件平日的家居服,看上去神情关切。

“醒了?”晏泽走到床边,伸手去抚顾小绒冷汗岑岑的额头。

身体痛得发抖,她已没有力气躲过那人,只能任由他将自己的头拢在手心。

她知道那一枪是韩奕开的,她没有想过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遇见他。这把锋利的黑刃曾经是她最坚实的守护与依靠,如今刀尖却已调转方向、直直对准她的心脏。

短短两秒的生死之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从韩奕手下逃走的,仿佛一切只是一场幻觉,是她转瞬即逝的妄念。

唯有截肢的痛楚提醒着她那是真的,他真真切切地来过,赐予给她最深切的恐惧与痛苦。

顾小绒的眼角几乎浸出泪水,她紧咬牙关,忍住濒临崩溃的情绪,许久之后才挤出一句:“芬尼克……他……”

“他还活着。”晏泽轻抚着她的眉眼,神情温柔得仿佛春后化开的池水:“我该感谢你替我救下一位S级哨兵。”

……还是从一位黑暗哨兵的手下。

最后那句话没有出口,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顾小绒强忍着疼痛,将思绪从受难的肉-体剥离,不用问也知道,有了韩奕的存在,双城之战败局已定。也不知道那两位“黑暗向导”的战时表现如何,但从晏泽此时的态度看,他应该是极其需要补充新的向导,那么自己便有很大的几率靠近“黑暗向导计划”……

“那个…黑暗向导……影响不了韩奕,他的精神力……”她加重了几分喘息,让字句显得更加破碎,以此遮掩住自己的意图。

“没事的,我知道。”晏泽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打断她的话道:“完全体哨兵可以脱离向导的辅助,自主抵御精神力侵袭……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

其实,从S级哨兵仍旧需要传统向导单兵辅佐就可以看出,所谓的“黑暗向导”统领的范围虽大,单体力量却仍旧不够。也许“她”有足够的力量压制住对方的A级向导与哨兵,可对于S级和以上的哨兵,就暴露出明显的力量不足……

目前的两位“黑暗向导”的力量比之“蝴蝶”都差之甚远,而“蝴蝶”仍旧杳无音信。

“希里斯呢……”湿透的睫羽微微颤抖,她缓了缓,随后又补充道:“东部战线那边……情况如何?”

如果她的推论是正确的,那么S级哨兵将是这场战争最终的变数,芬尼克已然重伤,如果再失去希里斯……

晏泽闻言,平静地摇了摇头,目光无悲无喜:“希里斯出了些事,暂时不能过来接你,先在我这边养好伤吧。”

“……”不可一世的白狼,竟也有失手的一天?顾小绒心下暗惊,不过她没有力气再操心他,只要有机会待在晏泽身边,哪怕是以身涉险,她也一定要执行任务。

心中这样想,面上却不能露出来,顾小绒偏过头,最大限度地躲过了那只试图抚摸自己的手。她能感觉到晏泽的目光明显一暗,沉默地将手收了回去。

欲情故纵这一套,她还是跟着希里斯学的,顾小绒闭上眼,暗自叹到。

薇拉勉力睁开眼,却被血痂整个糊住了视线,她不得不腾出手来,将满脸的血擦了擦。准确来说,她只能抬得起手肘,因为此时她残存的所有力量,都要拿来支撑起身旁重伤的哨兵。

希里斯双目紧闭,几乎没有了气息,鲜血浸透了他的作战服,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这样艰难的路程持续了足有十分钟,才得到友军的救援,直到另外两位哨兵将昏迷中的白狼接过,薇拉才几乎脱力地跪伏在地上,她大口地喘息着,冷汗与血交融在一起,淋淋漓漓地落下。

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差点死在向导手上的一天,若不是那人的精神力震到自己的头现在都还在痛,她肯定以为对方这身手指定是A级哨兵。更别提那个可怕向导的哨兵还是个S级,甚至…连老大都……

薇拉的唇齿微微发着颤,口中一片血腥,她感觉到有人上前来将她扶起,这才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

全身都痛,从腹部到胸口,心脏被牵拉着、每一下的跳动都撕扯着四肢百骸。薇拉闭上眼缓了好几秒,还没有从劫后余生的后怕里缓过劲来,就听到了前方传来了一阵惊呼。

“老大,你怎么了……啊!!”惨叫声猝然响起,又戛然而止,那是一声响亮的、血肉与骨骼碎裂的声音。

薇拉浑身冰凉地抬起头,只见刚刚上前搀扶希里斯的两个哨兵已直直飞了出去,各自重重撞到墙上,墙体瞬时被撞破了一个缺口,鲜血迸射了满地。

希里斯伏在地上,屈起一只膝盖支撑起身体,他正大口喘息着,冷色的眸子变得一片血红。

鸦片味的信息素如同狂涌的海浪一般,顷刻间吞噬了空间内所有的氧气。

女哨兵的大脑只迟滞了半秒,便立即大声呼喊道:“S级哨兵失控!!一级戒备!!”

她的声音近乎凄厉,这里是前线战营,不是固若金汤的泽卡,一旦希里斯真的失去控制,他可能一个人杀光这里的所有哨兵。

她跟随了白狼这么多年,这是第二次见他濒临失控的状态,第一次经历时的恐怖仍旧清晰刻骨。被她刚才那样一喊,在场的哨兵们顿时惊慌失措,凌乱的枪械声、步伐声随即响起。

薇拉立即朝着一旁的医疗箱扑去,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一幕幕回想着希里斯这段时间以来的异常。

他最近的身体状态似乎很不好,药量也加重了……该死,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发现。手抖抖索索地翻找着药剂,好久之后才找到了一瓶镇静剂。薇拉将药瓶紧紧攥在手心,她需要立即将这瓶药注射到希里斯的脖子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白狼是经过手术改造后的哨兵,为压制住S级过于尖锐的五感、抵抗住外部的精神力侵袭,他的大脑中嵌入了一块金属夹片,这样的手术已与狂化哨兵高度类似,因此希里斯需要常年注射特制的镇静剂与稀释过后的催化剂,他这两年药量越来越重,对催化剂的依赖也越来越大……

薇拉正准备拿起针头,却看见希里斯缓缓支起了上半身,鸦片的气息愈加浓烈,如同鞭子一般狠戾地抽打在薇拉的身上,她几乎是本能地哆嗦了一下,竟一时不敢上前。

“当啷”一声清脆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很明显是有人突破了哨兵们的防守圈,推开了已经关闭的铁门。

薇拉回头一望,只见一个身着战服的向导正朝着这边匆匆赶来,她生得面容白皙、美丽非常,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眸深邃剔透、婉转流光,深红的波浪长发被高高束起,盘踞在小巧的颅顶。她只穿着寻常战服、未施粉黛,却像是宝石一般熠熠闪光。

她快步而来,那对精致的眉宇紧紧锁着,眼神里全是担忧与心疼。

“夏姐?”薇拉脱口而出,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向导就一把拿过了她手中的镇静剂与针头,朝着希里斯走去。

“夏姐,别去!危险!!”薇拉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拉住了对方的手臂,试图阻止她。

“快放开我,过来帮忙。”被称作“夏姐”的向导语气坚定,随后不等薇拉做出回应,她已将药剂快速抽入了针筒,朝着希里斯走去了。

晦暗的室内,唯有一丝雪亮的银光自顶部照射而下,在无数荷枪实弹的哨兵包围下、无数枪械瞄准的狙击红点里,红发向导走到希里斯的身边,轻轻贴住了他的脸。

白狼已被过载与失控的痛楚折磨到了极限,他颤抖着,凌厉的面容满是冷汗,紧咬的唇齿已抑制不住地泄露出哀鸣与低吼。只是在被熟悉的向导素抚-慰后,那双血红的眼竟硬是恢复了一丝清明,尽管她的向导素已经很浅,浅到近乎无可寻觅……

哨兵的手臂青筋暴起,他闭上眼,用尽一切克制住快要将他逼疯的痛苦,向导温柔地捧着他的头,在这一刻将针剂果断推入了他颈后的脊髓中。

寂静里,唯有玻璃坠地碎裂的声音。

希里斯仍旧发着抖,狂暴的信息素却已然冷寂了下来,向导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他的头轻轻拢入怀中,在他的额前落下轻吻。

希里斯睁开水雾氤氲的眼,那双眸子已褪去了猩红,只剩一片缄默与安然。

银色流光勾勒着他们二人的面容,白狼的目光长久而温存地落在他的向导身上,他们彼此紧紧相依,直到他终于从痛苦中缓缓抽离、平复了喘息。

见危机解除,薇拉尴尬地撇开了目光,其余哨兵也十分有眼力见地撤走了枪械,朝着外围防守去了,撤退时候顺便抄走了那两个被拍飞的倒霉蛋。

“薇拉,可以过来帮一下忙吗?”直到被点了名字,女哨兵这才赶紧捧着医疗箱上前。

“抱歉,夏姐……”她一边熟练地掏出纱布与碘伏,一边真心实意的道歉:“我以为你们要接吻……嗯…打扰了……”

见她竟然还有力气开玩笑,名叫夏若的向导也不由笑了,刚才她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此时那张精致的面容舒展开来,顿时夺魂摄魄、明丽逼人。

她们熟练地配合着,将希里斯放平在单架上,替他包扎好了伤口。整个期间白狼都轻轻阖着眼,他看上去十分疲惫、几近透支,好几分钟后才开了口。

“向导……”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如同滚过粗粝的沙石:“顾小绒呢?”

“啊?这……”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超纲,薇拉也才刚从战场下来,她也不知道中部战线的具体情况,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那个……晏泽上将去往瓦尔塔那了。”

“……”希里斯闭上了眼。

他看上去仍旧痛得不轻,良久后才缓了过来,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顾小绒不能有事,立即去找晏泽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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