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奕,你什么时候将个人感情凌驾于帝国之上了?!”沈骁的声音不由拔高,他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对方:“顾小绒走得比艾丽西娅更远,她是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可能性!我们距离摧毁黑暗向导实验基地也只有一步之遥!”
“我只是在收拾你们的烂摊子,在她变成第二个‘蝴蝶’之前终止这一切。”少将深黑的眼眸不见一丝光亮,锋利的唇线轻轻启合,吐出渺然的白烟:“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动我的人,沈骁,给我听明白。”
沈骁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指尖深深扣在了扶手上,良久后才妥协般地松懈了力气:“真正的间谍还在公会里。”
“这个不必费心,在你和顾小绒演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尾巴已经露出来很多了。”韩奕冷黑的双眸杀意尽显。
“调整好状态,准备出狱。”他将手搭在门上,只给沈骁留下一道背影:“我已下令让退役与二线的人员回归公会,你的哨兵重泽也在名单上。”
“我们需要你的力量。”语毕韩奕推门而出,与曼琳一起消失在空旷的甬道尽头。
韩奕与曼琳一前一后走出监狱大楼,黑夜中再次飘飞起雪,能明显看见外围的哨兵们仍旧在戒严,曼琳朝着她们比了个“危机解除”的手势,她同时也在身后朝着诺兰摆了摆手,让一脸担忧的向导暂时不要上前。周遭霎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脚步与枪械收纳声。
“今晚总共安排了多少人?”韩奕步伐不停,声音中带有淡淡的疲惫,他看上去毫无情绪起伏,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
“50人……”曼琳艰难地答道,几乎将整个头都埋了下去。她确实有想过一旦老师是南方安插的间谍,就立即将他拿下。可此时真相大白,还被当事人直接询问,她尴尬到几乎要找条地缝钻进去。
少将闻言微微蹙眉:“瓦尔塔那最新的战报没有看?”
“呃……”即使是最不关心前线战况的人,也早已被黑暗哨兵的头版头条全方位轰炸,韩奕在前线总共斩杀敌方高智能狂化哨兵68人,这个数字很长时间都大写加粗地放在捷报的第一条。更何况早在他还是S级的时候,就已经在萨特斯完成“百人斩”了。
而现在,老师面容严厉,很明显是在责备她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
“我是不是曾经教过你,谋定而后动。”韩奕继续说道:“如果我确实是间谍,而你安排的阵容不足以控制我,结果会怎么样?”
“是……”曼琳垂着头,虽然以现在的情况,她能拼拼凑凑弄出50个哨兵到这边来已经很不容易。
“以后行事要更加主动缜密,不要一直被动等待。”少将停下步伐,他们此时已走到了停车场:“他们怎么回去都安排好了吗?”
“嗯。”曼琳点点头,因为是秘密任务,她早已用花样百出的假任务将这50号人套了出来,他们今晚便会根据各自不同的安排去往不同的目的地,再分批次回到公会,以掩人耳目。
韩奕终于露出了稍许满意的神色,随后沉默地拉开了车门。
虽然曼琳在之前就对顾小绒的真实身份有所猜测,可是真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那些药物注射、拷问、负伤、死里逃生以及同伴的怒骂与指责,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她都不敢想。韩奕的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想来是有伤口还未愈合,如果是顾小绒看见了,她会多心痛呢。
“那个……长官。”曼琳艰难地收起了眼角浸湿的微光,声音有些低哑:“请您及时处理伤口,注意身体。”
如果她还在的话,一定会这样说吧。
少将已坐进驾驶室,系上了安全带,他今晚没有带任何随从,车灯在车门关闭后随即熄灭,他便独自一人沉入无边的黑暗里。仪表盘冰冷的蓝光亮起,韩奕坚硬冰冷的黑眸直视着前方,神情仍旧看不出分毫变化:“你现在是中央公会哨兵总负责人,不要让任何人看出你的情绪,猜到你的想法。”
“是……”曼琳应道,抬手行了一个军礼,在寂静中目睹长官驾车离去。
韩奕此次回中央公会,没有提前告知任何人,连这辆正在驾驶的登记车辆也挂在部下的名下。
夜色已经很深,无垠的黑色穹隆笼罩着天地,穿过幽深的密林与落雪,仿佛从旷远的世界边缘重新回到原本应有的轨迹。
熟悉的住所已久未回归,柔和的白光被打开,微小的灰尘飞掠而起,轻如羽翼地飘浮在空中。少将没有允许部下前来打扫住所,浅灰色的遮罩严实地拢在床与沙发上,还是离开时的模样。
灯光被打开后,玄关处的小水池也开始重新运作,清冽舒适的流水声淡淡地盈满了室内。
时间已到了凌晨3点,韩奕一手扯开了床上的遮罩,从积满薄灰的柜子里拿出医疗箱。独自一人时,他的动作终于可以放缓些许,缓慢地脱下左侧衣袖,哨兵的动作停顿了数秒。
一道极长的切口从胸口蔓延到腹部,比之更严重的是左肋下的贯穿伤,哨兵卸下了最后的腰封与铠甲,白色纱布上已浸满了暗红的血。
太长时间地身着战服,还是不可避免地挤压到了伤口。
浓郁的血腥味霎时遍布了房间,韩奕冷汗岑岑,闭眼缓了许久才伸手去打开了医疗箱。修长的指尖快速拆开了已经崩裂染血的丝线与纱布,漫长的十年服役,他本该对处理自身伤口十分熟练。
血珠一滴滴顺着腰线流淌下来,滴落到地面,今晚的处理过程不太顺利,缝合的时候指尖总是不听使唤地打滑,针头在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横冲直撞,他终于感觉到了一股更深切的痛苦,只是这股疼痛不是来自正在缝合与消毒的伤口,而是来自胸腔深处。
韩奕不得不暂停下动作,哨兵喉头滚动、浑身浸湿,冷汗与血汇聚,一股股淌过身体。
他向来不喜欢被别人碰身体,因而自己处理伤口已经习以为常,这个必备的技能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疏的,他不能再想下去……
世人将黑暗哨兵奉上神坛,做为帝国最高等级的战争兵器,他本不应该流露出疲惫与痛苦。
最后的针脚艰难地停住,给狰狞的伤口完成了收尾,血已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哨兵拿起纱布,开始了最后的包扎。
伤处仍旧细微地颤抖着,做为可以控制所有感官与知觉的完全体哨兵,他已许久不曾体会到如此失控的、锐利的疼痛,此时那股痛意仿佛要贯穿他的心脏,将他的胸腔自上而下地剖开。
哨兵用最后的力气完成了所有的步骤,他将冰冷的医疗箱推开,一步一步地缓慢走向尘封已久的衣柜。落雪渐止,一缕清澈的月光透过窗帘照射其上,哨兵打开柜门,从柜体的深处拿出了一条灰色的围巾。
圆乎乎的知更鸟图案俏皮可爱、栩栩如生,像极了她的模样。他将那条围巾搂进怀里,如同搂进一片轻盈柔软的云,围巾上还留有极淡的荔枝味。
他拥抱着它,如同重新拥抱着她的身体、紧贴着她的鬓发,月色朦胧,一如他最爱她的那一晚。
哨兵微微颤抖着,当痛苦攀登到顶峰时,那颗无坚不摧的心终于碎裂。裂痕自上而下,将他一分为二,视线被剧痛的猩红填满,直到他的世界天塌地陷,再无一丝声息。
黑夜笼罩的维塞克前线,雪亮的白光与巡逻车正昼夜不停地交替行进。
因为行程安排得过于紧张,言韶和华峥直到凌晨才到达停机坪,这里已被打造成了中部的空军基地,只短短半年的时间,机场就被扩建到了以往3倍以上的规模。单论军职,言韶的职级只到上尉,可只需要“S级哨兵”这一个身份,就足够空军总负责人和公会向导总负责人深夜前来迎接。
维多利亚上校与布雷塔妮少校正并肩而立,二人的长发在凛风中猎猎作响,她们身旁还跟随着几位核心人员,包括重伤初愈的莉莉、以及才从阿尔塞拉回来的正羽及程浩。
“今天时间太晚了,先休息吧。”到底布雷塔妮是公会体系的人,对于S级哨兵的安排她先开了口。
“好的,这边已经安排妥当。”维多利亚随即答道,她客气地对言韶和华峥比了个“请”的手势。长官如此高规格的接待让华峥有些诚惶诚恐,言韶是一语不发的性子,“谢长官费心安排、长官辛苦了。”这之类的客套话也只能让华峥来说。
“莉莉、正羽,刚好你们都在。”寒暄完毕,布雷塔妮随即说道:“既然言韶来了,中部前线的哨兵管理权限就交给他吧,你们是一直在一起服役的,希望以后仍然能保持默契与水准。”
“是,长官。”连同布雷塔妮自己的哨兵艾瑞克在内,众人纷纷答道。
毕竟现在,维多利亚和布雷塔妮都是韩奕的心腹,她们的指令也就是少将的指令,无需再有过多掣肘与顾虑。两位长官才刚一走,几个年轻人就立即抱在了一起。
“我说正羽你是不是又瘦了!”华峥兴奋地抱着哨兵转圈,程浩一脸没眼看地挪开了视线。
“程浩,你把你的肉拿些给正羽吧,你的脸是不是又圆了?”
“别扒拉我……”娃娃脸向导面露嫌弃地避开了华峥热情的拥抱,莉莉的笑声银铃般地响起。
“你们公会氛围真好。”回去的路上,维多利亚给出了肯定。
“多谢上校。”布雷塔妮客气地回复着,她随后问道:“前线信号基站的进程怎么样了?”两人都是替韩奕效力的,目标与核心利益一致,守住中部战线是功成名就的机会,互相信任与合作这一块自然也水到渠成。
“目前双城的情况还不稳定,暂时只能用配备在战机和机甲上的移动雷达进行探测。”维多利亚回复道:“虽然范围是小了点,我会安排多一点的机甲和战机装配雷达感应的,剩余的部分也可以联系陆军多加配合。”
被少将严厉整顿后,目前陆军也几乎在完全在他的控制范围内,情况比之前方便了很多。
“麻烦您了。”布雷塔妮略一颔首,双方就此分开,各自休息。
维多利亚并不追问布雷塔妮为什么紧盯着信号基站的事,布雷塔妮也并未解释,这是军队中默认的行事规则。士兵只需要听从命令即可,既然布雷塔妮有极高权限的指令,维多利亚便选择了直接遵从,布雷塔妮既然肯找她帮忙,那么这份立功的可能性便分了她一半,她何乐不为。
向导总负责人静静行走在冷黑的深夜里,强光在她的身后缓慢地四下扫射,她下意识调整了身后哨兵的感官,保护着对方的视觉,却仍旧与他保持了几米的距离。艾瑞克很熟悉她现在的状态,他选择不去打扰,只是默默跟着她的身后。
布雷塔妮确实有一份极高权限的命令,需要她动用空军与陆军的协助,不过她没有告诉维多利亚,这份命令并不是韩奕下的,在她的系统里,这份命令有另一种格式:
来电显示:「天鹰」
通知「蓝鸢」:继续监控、收取以下频段信号,任务重要层级为S 。
代号为「蓝鸢」的向导总负责人心里腾升出一丝隐隐的不安,距离她到维塞克前线,时间已过去了几个月,这个频段仍旧没有信号传来。也许他们需要再朝着前线推进,将利刃真正刺入南方腹部,她抬头对着天边的一弯冷月,如是想到。
晨曦隐藏在清冷的天际,还没能透露出一丝微光,一道高挑的身影便站在了实验室森冷的出口。在冷蓝金属的通道与铁门前,白狼的背影凌厉挺拔,如同利刃出鞘、寒芒逼人。
驻守在此的士兵与研究员们面面相觑,双方对峙了大约10分钟,晏泽才从中缓步而出。
“有什么事吗?希里斯。”上将的神色还带有一丝困倦,他甚至没来得及扣好扣子,只是将一件袍子披在外面。
“有你这样做的吗?”哨兵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对方,他的眉眼暗藏着汹涌的风暴,白烟自起合的唇线中飘散而出,消失在苍蓝的天际:“趁我在前线负伤直接抢人?”
“她受了伤,我给她顺带处理了下伤口。”晏泽摊开手,露出一个仍旧客套的笑容。白狼冷绿的眸子仍旧一瞬不瞬地望着对方,没有半分松动的迹象。
“别着急,马上把人还你。”他朝着后方比了个手势,手下立即会意,朝着后方去了。
“不过希里斯,我记得我们的合约内容是拿下维塞克和阿维隆。”晏泽重新转过身来,那双幽蓝的眼眸微微眯起:“这次失败的突袭后,你没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