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显示:「天鹰」
通知「尾鸦」:升级「银雀」安保防御至最高级,排除潜在风险、确保行动继续。
男人看着暗淡下去的屏幕,目光一片冷寂,「天鹰」从不会将同一件事重复两次,在「银雀」与整个塞拉菲尔计划上,他似乎已经投入了超额的精力。
久经沙场的经验让男人迅速意识到「银雀」已陷入到空前危险的境地,毕竟黑暗向导实验既已浮出水面,能靠近到核心区域、且已暴露的人员,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都极有可能出手。
而另一边,顾小绒对现在自身的处境无知无觉,再次苏醒过来时,她又回到了那栋熟悉的别墅。
眼前倾颓破败的精神图景让她在原地愣了片刻,这里仿佛遭受了异常惨烈的重创,原本恢弘的城堡已然残破,只剩下破碎的残垣断壁。周遭的原野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灰色,白茫茫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虚空中。
顾小绒踩着砖石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在经历了卡利斯特的激战后,她的义肢也支撑到了极限,坚硬的机械接口摩擦着膝盖下的残肢,走起来每一步都带着炽烈的痛。
城堡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烧过,又淌过了一场凄厉的风雨,她能看见冰冷的水从墙壁上滴落,破碎的砖石上杂草丛生,积起了小水洼。
她抬头往上看,更为诡异的一幕随即撞入了视线,已经坍塌的墙壁与楼梯已无法支撑住城堡的楼顶,可在已然残破的楼体中,那四扇黑门仍旧悬浮在空中,停留在原本的地方。原本的房间已被摧毁,黑门的两侧空空如也,好像门内的世界与这里永远的隔绝了开来。
她已走到了玄关处,远远听见室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声息。
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客厅仅剩的沙发上,水晶灯坠落在他的面前,破碎的玻璃散落了满地。晏泽的右手垂落下来,几乎快触到地面,深色的军服外套也斜斜垂落到地上,沾满了晶莹的碎屑。上将的脸惨白憔悴,深黑的双眉紧紧蹙起,他的整个身体与轮廓都坍塌了下去,看上去摇摇欲坠。
顾小绒忍着右腿的疼痛快速上前,虽然在积水的地板上差点被玻璃渣滑倒,但她只是稍微趔趄了一下,随后快速稳住了身形。突兀的声响让晏泽的眼睛微微一颤,顾小绒发现那张薄毯还在旁边,便拿了过来给晏泽盖上。
她能感觉到这里留存着剧烈的精神力波动过的痕迹,不知道晏泽做了些什么,但他看上去似乎发动了一场极其可怕的精神侵袭,力量过于庞大,以至于他自身无法承受。
顾小绒将晏泽垂落的手拉起,小心放进薄毯里,他的手消瘦而冰凉,几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包裹着骨骼。晏泽在这个过程中其实已经醒了,那只冰冷的手稍微用了些力,将顾小绒温软的手拢进掌心。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几乎要浸出血来。
“……”顾小绒握着他冰冷的手,一时不敢发声,如果一个重伤之人将自己错认成深爱的妹妹,那么她又何必戳破他的期盼。
晏泽却半睁开眼,目光温柔地抚摸向她的脸庞:“我知道是你,小绒。”
即使已到这样的程度,上将仍旧耳聪目明,顾小绒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一定不会原谅我。”晏泽的眼又轻轻合上,手却仍旧将顾小绒拉在手心:“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顾小绒心里一紧,晏泽近乎自毁的精神力透支只能和一件事产生联系,那就是对北方发起大规模的侵袭,而从她自己刚才的经历上看,她几乎已经快要触摸到了一切的真相,淡色的唇有些微微颤抖:“晏泽,你就是‘通道’,对不对?”
“通道”根本不是藏匿在某处的神秘设备,而是晏泽这个向导本身。
上将苍白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他的面庞在冷色的天光下,近乎快要透明:“我曾经答应过你,等你再回来的时候就告诉你一切真相,不过……你果然已经猜到了。”
直到此时,他才像是放下了一切,松开了顾小绒的手,可意料之外地、顾小绒并没有离开他,仍旧双手交叠将晏泽冰冷的手握在掌心。
晏泽顿了顿,眼角似有湿润。
“最早的黑暗向导实验起始于27年前,主导者是晏景行,也就是我的父亲。是的,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谋划这一切,根据历史周期推算,内战果然在往后的十多年里爆发。随后便是逐渐统一南方的佣兵、建立政-府,他的每一步都经过精心的谋算,契合上历史进程。”
“无论是人工向导素还是催化剂,都只能暂时压制矛盾,只有将向导数量周期性减少这个问题彻底解决,才能真正挣脱命运的束缚,无论南方还是北方,于是他决定成为那个向命运发起挑战的人。”
“催化剂产业不过是明面上的幌子,这一套体系建立的根本在于垄断南部几乎所有的优质向导,供给他宏伟的计划与祈愿。最初时候的实验十分残忍,死亡率也极高,前十年都没有太大的进展,没有一个向导能活着支撑过‘逸散’的阶段。”
“十年的时间,他几乎穷尽了整个南部所有的向导,却依旧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顾小绒的心猛得一沉,她的心脏仿佛比她的大脑更快地预感到了什么,那里发出了一阵细密深切的痛意。
“所以,在我和妹妹分化成向导后,父亲将我们也当做了试验品。小殊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活着支撑过‘逸散’的向导,我是第二个,我们的母亲去世得很早,父亲也常年不在我们身边……”晏泽的喉头一哽。
“对于我和小殊而言,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除了彼此之外一无所有。在第一针致幻剂注射进体内时,小殊拉着我的手,和我拉钩保证一定会活下去,她也确实做到了。和之前所有哭泣着、绝望的向导不同,她是平静地去做那一切的,那时候她也才十多岁,还是个孩子,可她看上去没有任何的害怕与恐惧,就这样平静而温柔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深蓝的眼眸终于抬起,晏泽的目光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向导女孩:“就像你一样。”
“……”顾小绒在沉默中咬紧了下颌,悲伤如同海浪般翻涌而上,将他们彼此覆没。精神图景变得空灵深邃,好似起了一层雾气,在眼前弥漫开来的薄雾中,顾小绒看见了一个庞大的生物从远处缓缓走来。
那个生物看上去……毫不夸张地说,像是一滩移动的烂泥,黑色的汁液不断地从他的身上冒出。直到它缓慢地移到近前,顾小绒看清了,那应该是一只巨大的变异章鱼,只是它的形态已经畸变,看上去比正常的章鱼可怖了很多。
虽然在之前,她就已经感觉到晏泽的精神力同蝴蝶一样有不寻常之处,但她也实在没有想到他的精神体已经被改造成了这副模样。那只巨大而沉默的畸形章鱼缓慢地移动到晏泽近前,他没有眼睛、浑身都是破溃的口子,这样的形态好像仅仅只是活着就已痛苦不堪。
顾小绒心下一痛,白色的知更鸟从远处空濛的苍蓝中飞落,降落在“章鱼”的身上,柔软的羽毛带着温热的体温贴向它。
在不知不觉间,她已将晏泽的头半拢进怀里。
“谢谢你,见我这副模样,也没有嫌弃我。”晏泽的声音低得只剩气音。
“如同你所猜的那样,除了黑暗向导、也就是‘核心’之外,还有人需要去做‘通道’,那个人就是我。不过,初代的实验技术并不完整,所以我变成了现在的模样……那时候,‘通道’的受体需要极强的兼容度和承受力,我这一方面的力量不够,只能用药剂强行催化,我的精神体和精神力也是在那时候异变的。虽然这样,但我答应过小殊要活下去,所以挺过来了。”
“父亲去世后,这所有的一切就落到了我的身上,那时候和北方的战争已经开始,为黑暗向导实验所做出的巨量牺牲也摆在眼前,我没有选择。”
“父亲是我杀的,他这一生叱咤风云、算无遗策,最终还是栽到了自己儿子的手里。”
“我不得不采取这样激进的行动,因为小殊的精神体仍然存活着,只是进入了休眠的状态。与父亲不同,我没有那样的野心与宏愿,支撑着我走下去的是让我的妹妹重新醒来,于是我维持着她沉眠的状态继续进行实验,直到实验的结果最终成熟。”
“我得到了艾丽西娅和温莉,也就是北方所说的‘1号向导’与‘3号向导’。出于私心,在确认她们成功并且稳定之后,我才将实验作用到了小殊身上,她果然醒了过来,就是你看见的那只白色的水母……”
“艾丽西娅是第一个被成功激活的‘核心’。”晏泽的措辞严谨工整。
“只是作为第一位实验体,我们也确实欠缺经验,如你所见,我们没有把握好她‘逸散’的过程,这使得她的力量超过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极值,剧烈的力量带来了狂乱与痛苦,到最后她几乎已无差别地攻击自己与外界的一切,并且进入了快速的衰变。我不得不使她进入休眠状态,想要用时间置换出可以解决的办法。”
“总结了艾丽西娅的失败后,在‘3号向导’,也就是温莉的身上我们变得更加谨慎,她的‘逸散’过程十分平稳,最终进入到一个相对成功和稳定的状态。于是我唤醒了小殊,我看见她的精神体苏醒、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可我无法触碰到她。”
晏泽低下头,望着自己几乎快要透明的指尖。
“作为初代不甚成功的‘通道’,我也和艾丽西娅一样不稳定,且进入了衰变期,你应该也能感觉到。而且我在被药剂强行催化时,精神力已经被污染畸变。说真的,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坚持到现在,也许是因为答应过小殊要活下去,和她再次相见……”
“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小绒。”晏泽抬起手,怜爱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你刚才应该已经猜到了,这三个成功活过‘逸散’状态的向导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她们都是完全知情且自愿的。”
顾小绒一直紧悬的心轰然坍塌,只见晏泽平静地注视着她,一字一顿的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和艾丽西娅一样是从北方来的。”
她只觉喉头一紧,手如同石化一般停滞在原处,晏泽修长的指尖微微朝上,将她僵直的双手一并扣入掌心。
上将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我对间谍这一块一直盯得很紧,北方很难将间谍渗透进我周围,更多时候只能汇聚在鱼龙混杂的泽卡。这么多年来能到我身边的,也只有艾丽西娅和你。”
而艾丽西娅和自己,甚至都是在晏泽的默许之下,才能探寻到如今的位置,因为她们都是满足实验条件的优质向导。顾小绒用了些力气,试图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晏泽的手却忽然收紧,将她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害怕了?”他睁开眼望着她。
“就算是这样,但我也做了你的实验体,我们……扯平了。”顾小绒的声音干巴巴的,她很清楚在精神图景之外,晏泽必然已对她注射了大量的致幻剂,虽然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是她自愿承受的。
晏泽撑起身子,他的手稍一施力便将顾小绒拉向自己怀里,一阵天旋地转后,二人的位置顷刻间扭转:“你如果认识艾丽西娅,就一定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的吧?”他用指尖轻轻拂过顾小绒的面颊,问道。
那座寂静的坟忽然浮现在顾小绒的脑海,她记得那上面堆砌的落叶与积雪,还有那被尘埃湮没的相框,在那上面,艾丽西娅和她的哨兵紧紧相依,那样的甜蜜与幸福。
“为了……伊莱?”她想起了那位哨兵的名字,一切豁然开朗。
在伊莱牺牲之后,沈骁、或者是赛拉菲尔计划的高层找到了濒临死亡的艾丽西娅,询问她是否愿意加入这项卧底计划,已存死志的艾丽西娅,便这样同意了……
艾丽西娅深爱着伊莱,如同晏泽深爱着晏殊,两个不幸之人在命运的指引下最终汇聚到一处,因为强烈的情感与愿景,她在“逸散”中存活了下来。
“那么你呢?顾小绒,你又是为谁而来?”晏泽的语调沉静缥缈,循循善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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