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乌桕

盛夏的阳光逐渐炽热起来,窗外蝉鸣阵阵,教室里的风扇吱呀吱呀地吹,总担心会有一扇掉到自己头上。

最近何凡不知道怎么了,总爱往棠宁跟前凑。

事情的起因是向老师来了一场突击测试,何凡的地理考了全班第一,向老师便让他负责批改本次试卷,可把他得意的……他硬是要拖上棠宁。

何凡的原话是这样的:“我要参加市里的奥数比赛,最近时间很紧,要不……让棠宁和我一起吧。”

然后棠宁这个全班第二,在向老师的微笑下,很倒霉的被他拖入苦海。

安静的教室里,其他同学都出去上体育课,只剩棠宁埋头批改试卷。既然木已成舟,那就再努力一点,批改试卷的同时可以回顾知识点,棠宁看得很认真。

何凡倒是自在,向老师因为有事请假两日,他便把学校当成自己家,东歪一下西扭一下,最终笔一扔,抄起一旁的书无聊到开始扇风。

好在棠宁的位置离他很远,也算是互不打扰。

何凡将书本卷成筒状当作望远镜,在教室里四处乱探,最后不知不觉来到棠宁身上。

少女扎着马尾,白皙的脸蛋青春正好,端坐时满身的静,像暑热天气里拂过的一缕清风,

他一不小心就看呆眼。

何凡越发觉得当初的自己莫不是戴着有色眼镜,棠宁明明……明明很漂亮嘛。

现在的棠宁比初一入校时漂亮太多,五官长开之后,长相也更清秀了,宛若池中清荷,内敛温柔。

开学的这三个月里,何凡不止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大家都在私下讨论,现在的棠宁,越来越漂亮了。

除了容貌,棠宁的成绩也随着时间发生翻天覆地变化,从以前班级的中下游成功进入第一梯队,这当然少不了平时的刻苦。

何凡想起许珺宁知道棠宁的学习成绩超过她之后黑透的脸,有些想笑,还含着些钦佩与自豪。

棠宁认真批改试卷,何凡突然走过来,打断她的思绪,“欸,你停一停。”

棠宁将头抬起。

可是何凡好奇怪,他来了又不说话,棠宁握着红笔等啊等,他也没动静。她以为又是故意捉弄,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试卷上,他这才扭扭捏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条手链。

何凡:“春节的时候回了趟姑妈家,买了条手链。”

何凡的姑妈早年移居国外,这条手链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银色细链串着复古琉璃,一看就很名贵。

棠宁不解地望着,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就……我觉得它很漂亮。”

天气炎热,何凡的额头热出了汗,他说话时眼睛落在试卷上,似乎是在检查棠宁批改得认不认真,但若有有心人注意,就会发现何凡的眼珠在盯住一个地方后就根本没移开过。他不好意思抬起头来。

“这个,我看见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

那个“你”字未出口,被走廊上的声音打断。

何凡脸上闪过一丝恼色,正想让走廊上的家伙闭嘴。

原本安静坐在位置上的少女却在此刻突然起身。

棠宁的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着急的表情,何凡刚要出口的话被她的神色打断。

他的手链还没送出去,她已经像提前拒绝般撇下他匆忙跑开。

红笔从书桌上滚落,何凡的脸色有些不好。

走廊上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有人在操场上打架。

是檀西。

-

塑胶跑道经长时间暴晒,一些小边角已经出现褪色问题,炙热的阳光洒在操场,热浪扭曲着空气,当棠宁挤开闹哄哄的人群,檀西和那位男同学已经被人分开。

檀西的唇角擦伤一块,秀气的眉毛被划出条血淋淋的口子,他正面无表情地将嘴唇紧紧抿住。

那个男同学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戴着牙套,磨了一嘴的血,棠宁到的时候他还在大吼:“你肯定做了错事,你爸妈不要你了,要不然从小学到现在,为什么家长会从来没见过他们。”

听见他的话,棠宁的心尖一颤,父母是檀西最不愿触碰的点了。

果然——

周围的同学小声议论起来,他们从没见过檀西的父母,无论是校庆还是家长会。而檀西,他站在夏日的光里,身上仿佛披了层阴霾,他又回到从前抗拒又疏离的状态。

可是不是的!

棠宁见过他在烟花下的笑容,她的阿檀不该是这样的!

同学们渐渐从檀西身边散开,少年呈一种孤立无援的状态,一嘴血沫的男同学还在“口吐狂言”。

棠宁终于忍不住冲出去:“你胡说!”

她张开双臂,呈保护的姿态将檀西护在身后。

棠宁的双眼冒着小火苗,脸上的表情甚至比檀西还气愤。

同学们被她的动作惊住,有人反应过来对她劝着:“棠宁,檀西又不是我们班的人,你少说两句吧。”

少女很是决绝,她坚定地说:“他在胡说,你们别相信他!”

相不相信同学们早已有定夺。

他们从来没见过檀西的父母,所以这消息也不算空穴来风,但究竟是犯了多大的错,才会让自己的亲生父母厌弃自己?

看着同学们不相信的表情,棠宁气得浑身颤抖,她还想再说什么,身后的少年却在此刻冷漠地将她推开。

“别掺合进来。”

他从未对她如此冷淡过,棠宁被呵斥在原地。

“阿檀……”她小声唤着他的名字,仍期待着他为自己辩解,可惜檀西唇角只是轻嘲一笑,眼底自嘲意浓。

棠宁立刻不动了。

体育老师赶来,檀西和那个戴着牙套的男同学被请去教务处,棠宁都没再动,身体仿佛注了水泥般僵硬。

骄阳烈烈的日头里,她感觉就和冬日一样冷。

棠宁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但她相信这件事绝不是檀西先挑起。

棠宁想去找檀西,但一直到放学舅舅来接她,都没看见檀西的身影。

棠宁只得跟着舅舅回家,但她心里总不踏实。

晚上在饭桌上,今日是舅妈生日,舅妈说话时棠宁一直在强迫自己专注,奈何大多数时间她都在走神,好在她的存在对舅妈来说也不重要,吃完饭棠宁借口身体不舒服躲回房间。

一连几日,棠宁都没见着檀西。

她每日在别墅下等他,檀西就像春节那段时间,从棠宁的世界里失踪了。

温意瑶反倒结束几个广告拍摄后回到学校。

檀西请假,棠宁只能每日认真上课等他回来,两个班的学习进度大差不差,棠宁的课堂笔记都做的双份。

但不知何时,学校里渐渐起了谣言。

谣言从檀西的爸爸妈妈厌恶他、不要他,变成了檀西的妈妈是个疯女人。

棠宁不知道这个谣言的源头在哪里,只是有一天许珺宁把这件事当成玩笑提起,一向胆小的棠宁将水杯里的水全泼到她的身上。

“不是的话他为什么不解释?还躲在家里不敢来上学!”

许珺宁当时气愤地想要打棠宁,被温意瑶和何凡制止。

何凡不喜欢传别人的谣言,而温意瑶眼里并无怜悯,微微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珺宁只是开玩笑,棠宁不要生气。”

棠宁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为什么她一回来学校里就起了谣言?

棠宁气愤极了,她上前想质问,刚好被来巡班的王石楠看见,四个人被请到教务处一通批评教育。

这场闹剧最终以学校邀请到派出所的警察叔叔来开展禁谣普法宣传而结束。

整整半个月,棠宁每日从檀西家门前经过,冷清的别墅里根本没有人,而学校里,大家将这件事当作笑料,只有棠宁不相信,替檀西维护着他的尊严。

现在整个附中都知道,初二6班有个傻瓜,显而易见的事情就她不愿意相信。

一个月后的一日傍晚,棠宁路过檀西家门,落地窗透过窗帘发出微弱灯光,简直照进她的心里,她控制不住自己朝他家跑去。

推开草坪的木质栅栏,檀西的家门虚掩着,似乎人才刚回来。

棠宁犹豫一会,动手推开。

别墅里很安静,大厅的装束是不染凡尘的白,纯白的楼梯扶手,华丽的吊灯,一踏入这里脚步声被放大,接踵而至的是压迫和紧绷。

棠宁觉得这里像一座空洞的牢笼,住在这里简直是自己惩罚自己。

檀西就蜷缩在沙发上,家里的灯光都开着,可是他睡得并不踏实。

棠宁走近,才发现他身上寒气很重,不知道从哪里回来,发尾和衣服都被露湿。

再看他的脸,原本精致的脸此刻被烧得通红,嘴唇因长期干燥而裂出口子,湿头贴住脸颊,眼下两团乌青,睫毛在睡梦中轻轻颤抖,眉尾的伤口如今剩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棠宁赶紧用手覆上他的额头,好烫!

他生病了。

想到从前自己发烧,棠宁赶紧去找毛巾为他降温。

……

混沌之中,檀西感觉自己还在船上。

身体随着海水飘摇浮沉,他努力睁大眼睛,可惜什么也看不清。

有冰凉的东西贴上额头,唇边有甘甜清冽的水,他饥渴汲取着。喉咙像被火燎,但没刚才那么痛了。

檀西清醒了一点。

他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感觉在自己正在被珍贵地擦脸。

棠宁打湿毛巾为檀西降温,听檀西发烧呢喃着:“妈妈……”

如此脆弱的檀西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模样。棠宁红着眼去握他的手,少年反射性甩开,棠宁固执地重新去握紧。

她说:“阿檀,不要害怕。”

檀西曾玩笑地对她说怕黑,棠宁如今相信了。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棠宁准备将檀西扶进卧室,起身时不小心带起茶几上的文件,纸张飞得到处都是,同样的水气,可以断定是不久前被檀西带回来的。

棠宁这时才看清上面写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叶琳。

这是檀西的……妈妈?

接着往下是棠宁看不懂的病例分析。

患者受到严重刺激导致精神分裂症、表现为思维、情感、行为和认知等方面功能紊乱。患者出现幻觉、妄想、错觉等症状,导致其行为与现实脱离……

棠宁愣愣站着,这是……这是……

沙发上的檀西在此刻似被魇住发出痛苦的呻吟:“妈妈…小禾…对不起……”

别墅外响起脚步,棠宁苍白着脸从病例报告上抬头,一个盘发女人推门进来。

女人因为着急甚至没有换常服,穿着白大褂和布鞋,脖子上挂着的工牌随着呼吸摇晃。

她看到棠宁明显一怔,似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人来。

棠宁白着脸看清她工牌上的名字,与手中那份病历报告上的字一模一样。

上面写着。

精神科主治医师——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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