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则和以清四目相对,二人皆是双目含情,一个柔情似水,一个带着愁肠满絮,一时之间,屋内的气氛凝固了。
唐剡被晾在一旁,干看着,实在是觉得没眼看,问:“要不我走?”
佘则知道自己等不来以清的回答,蔑了一眼不成器的唐剡,说:“说吧,什么事?”
唐剡觉得屋内的气氛太诡异,他还停留在佘则和以清抱在一起的巨大冲击之中,心道:褪去平日娇滴滴、柔弱弱的以清,就眼前这个摸遍关中陵墓,能在皇宫禁苑自由进出,全身而退的泽被苍生,怎么看都像是高阶君啊……
君卿三九阶制,高阶对低阶绝对压制,但是同属同阶时,君在速度、体力、恢复能力、反应能力方面有先天优势,除非卿在后天付出超乎常人的努力,一般是很难超越的。
同样,在灵气、写意、设计、文学等其他方面,同阶的卿又能对同阶的君呈现碾压。
这也算是天道的平衡,让君卿各有侧重,以便个人各司其职,社会全面发展。
唐剡此刻沉浸在以清到底是君还是卿的思索中,以至于他脑子都有些不好使,反问佘则:“什么什么事?”
佘则气不打一处来,冷眼都快将他五马分尸了。
唐剡这才从方才进屋的冲击性画面,到佘则现场求婚的惊愕中会缓过来。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有意无意的看了以清,遮遮掩掩的放在面前,用手心捂住,意有所指。
佘则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唐剡吃痛的收回手。
佘则拿起纸,说:“不信他也得信我。左都尉的卷宗我看了无数次,其中的记录凌乱、潦草、粗糙,前后矛盾,明显有问题。”
“也许真的如先生所言,其中有莫大的冤屈。”
唐剡十分肯定道:“要是没有冤屈,我爹犯不着上书陈情,也不至于因此获罪。”
“只是当时我太小,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我娘也不跟我说。”
佘则有所遮掩的说:“这事我听母亲说起过,似乎是说左都尉在居延一战中通敌叛国,致使武安侯、冠军侯差点全军覆没。不过这事儿在朝中是禁忌,当年处置完左都尉一族后,武帝下令严禁谈论此事,违令者斩。”
以清冷嗤:“欲盖弥彰。”
佘则在暗中勾起唇角,并不做声,打开唐剡带过来的纸,原来是一张烧的有些坏了的纸,重新在拼凑在新的纸张上。
唐剡说:“昨日傍晚,我照常去了‘寻觅’,还没走进就听到三声鸟叫,这种声音我在阿乔那里听到过很多次。起初还没有觉得奇怪,直到昨晚我去的时候,看到有个人请阿乔帮他寻找被穷书生骗财骗色的女儿,才惊觉不对。”
他往桌前靠拢,压低声音,说:“那人脚步轻盈,体态挺拔,虎口处有茧,明显不是一般的摊贩,倒像是训练有方的练家子。”
“当然,也有可能是高人隐于市。但是我走进柜台,闻到很浓的烧焦的味道,四周看看,也只看到灯罩顶部有不同寻常的烟。猜测阿乔在我来之前,肯定烧了什么。”
“于是等他去了后厨,我找了机会回去查看,便看到灯罩里烧剩下的这张纸。幸好灰烬还没有完全烧散,于是赶紧将其拿出来,用纸固定。”
他伸了个懒腰:“忙了一晚上,才将它勉强复原出来。”
“这不是寻常的纸,是北地贵族常用的碎羊笺,其中加了碎羊绒。用这纸写字,遇水不晕,流水不化,所以被烧之后,灰烬没有完全散开。经过加固之后,现在能勉强看出上面的字迹。”
唐剡一边介绍这纸的来历,一边用手指着上面不算清晰的字迹。
佘则将纸放在灯火下,勉强辨认了,那是一张写着数十人姓名的名单,却越看越是摇头,说:“怎么会?”
以清不由自主的靠近,将里面的名字引入眼帘,其中一些名字,非常熟悉,都是他盗掘过的坟。
佘则将纸放下,起身从桌案前拿出文件,放在桌上,说:“这是之前侯爷给我的,当年左都尉一案中朝中众大臣的态度,也就是派系结构。可以很明显的看出,你拿来的这张,和当年力求严惩的朝臣部分重合。”
唐剡将两张名单来回对比,疑问爬上心头:“有人给了阿乔这个名单,是想让他做什么?”
“为什么两张名单仅仅部分重合,未重合部分又是谁?”
佘则将名单和之前的文件资料放在一起,依旧放回桌案,逐客道:“就这事?”
一记眼刀甩过去,杀得他片甲不留,让他自己体会。
唐剡心道:不是你说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吗?我这熬了一个通宵才把烧成灰的纸复原,不说表扬表扬,还埋汰起来了。重色轻友!
佯装抱歉,实则带着十足的自嘲,非常有自知之明道:“我走。”
说着就闪出去了,还很贴心的带上了门。
以清见缝插针,准备撒腿就跑,被佘则抓了个正着,直把人抵在门板上,搂着他的后腰,将人微微往自己身上紧贴着。
二人靠的很近很近,近到以清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吐纳。
“方才我以案为聘是出自真心,希望你能放在心上,给我一个机会。”
以清认真的看着他,不敢轻易交出真心,反问:“大人为何要插手二十年前的案子?”
佘则说:“因为我相信,能让不理朝政十年的梁大人以死相护的人,一定有莫大的冤屈。巡案省刺天下刑案,我自请入刑狱司,就是为了查明真相,为冤者鸣屈,不让一人含冤莫白。”
以清在佘则眼中看到了对真相的执着,也看到了对心中正道的坚定。
他就像是太阳一般耀眼,他觉得自己这个活在阴暗中,有意接近他的人,根本是在亵渎他。
他别开脸,说:“二十年前,不是真相被埋没,而是所有人的集体缺位。二十年后,就算真的能等来正义的审判,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为他洗雪沉冤,又能如何?”
哽咽的哂笑:“迟来的正义,又有什么用呢?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二十年?二十年前的七百多条性命,又如何死而复生?”
佘则于心不忍,只看着这样脆弱的以清,就让他心脏抽疼起来,听着他说起左户一案死了七百多人,心中更是大为震撼。
卷宗中只记载了夷三族三个字,却没想到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承载的却是七百多条性命,更别说因此受牵连,充军、流放、驱逐、贬为庶人的人,恐怕受害者不计其数……
他轻声安慰:“正义或许会迟到,却不会缺席……”
以清猛然抬起头,笑起来,笑的眼角湿润,笑的凄惨阴冷,笑到眼中只剩下狠厉,和要将整个世界毁灭的恨意。
“不!正义只会迟到,不会缺失。这话只是愚弄百姓,冠冕堂皇的屁话,是权贵的遮羞布。他们用这样的文字游戏,玩弄百姓对正义的渴望,弥补他们的庸碌无能,甚至以此为自己争取更多行凶作恶的时间。”
“你用他们制定的游戏规则,去问罪于他们,无疑螳臂当车,有什么意义?”
想起那些死去的族人,以清心底脱力了,戚戚然的低了嗓音:“正义缺失就是缺失,就像生命一样,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佘则将有些激动,微微发抖的以清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后背,柔情的耳语:“死者不会复活,但是却可以为他们昭雪沉冤、告慰亡灵。让他们的遗孤不用更名改姓,东躲西藏的活着,可以正大光明的用自己本来的姓名,活在阳光之下。”
“这,就是意义。”
他放开他,微微拉开一点距离,就这么温柔的看着他,眼底的温柔仿佛要将以清的理智吞食干净了。
佘则本来只是一时头脑发热,说出了以案为聘的话,结果发现以清似乎很动容,于是继续装温柔,打感情牌。
只是看着以清对于左户一案的情绪起伏后,他更加肯定,他一定是左氏遗孤之一。
看着他的无助和痛苦,佘则心疼的毫无预料,甚至情不自禁的将以清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给他一点温暖。
他忘了自己本来还在诱供,就这么鬼使神差捧着以清的脸,隔着面巾,在他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说:“我会等你,等你愿意告诉我你的一切。”
以清落荒而逃。
……………………
以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回来的,只记得自己仿佛一个落水之人,沉沦在了佘则无尽的柔情中,就快要溺亡了。
甚至等他回到房间,换下了一身夜行衣,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眼盯着素色的床帷,脸上都还灼热灼热的。
他翻过身,拉过被子,蒙着头,想着佘则的话,只觉得羞涩难当。
猛然回神,他掀开被子,骂了一声:“赖!皮!蛇!”
他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
心道:幸好唐剡进来的快,才没有暴露。他现在应该是单方面怀疑自己,只要我不松口,他也不能强行说我就是他。
至于他说的,以案为聘之事,姑且听听,以观后效。
他摸摸自己的唇,似乎还残留着佘则的体温,嘴角挂着笑,却不自知。
闭着眼睛,脑海中不断分析:他应该只是觉得自己跟左氏关系很深,但是没有往自己就是左贲这个方向猜想。毕竟唐剡也是因为左氏的缘故,对朝廷恨之入骨,有他在侧,佘则不会那么容易怀疑到自己身上。
觉得有些冷,又紧了紧被子,骂道:“不愧是提点刑狱,本来是想对他诱供,没想到被他预判了我的预判,不知不觉中掉入了他的陷阱,被他牵着鼻子走。”
“果然是干这行的,演技都比一般人好!”
至于乔老板,看来有必要找个机会会一会。他会不会就是那晚的女黑衣人?毕竟他生的雌雄难辨,一向衣着中性,也从未说过自己的男君。
就连我自己不也是谎称自己的低阶卿吗?
如果他真的是那晚的女黑衣人,那顺着他,就能摸到躲在暗处,杀梁舒,乃至想要杀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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