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则笃定以清一定会来找自己,便一直合衣等着,直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那个人的身影。
彻夜未眠的他头重脚轻,脚步虚浮,反应有些迟钝,心道:我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应该提前跟令狐说定时间的,而不是让他有空来找我。
他失笑,瞅着天已经蒙蒙亮,想着以清应该不会来了,才解开衣裳,打算小憩一阵。
心里想着:索性近来各部门都在查自己手里的案子,还没有提交到我这里来,还能躲个懒,睡个觉,偷个工。
迷迷糊糊,好像有人在叫他,边叫还边推他。
被吵了瞌睡的他有些烦,翻了身:“烦死了,别吵!”
说着,拉了拉被子,继续蒙头大睡。
以清一身泽披天下的行头,尴尬的收回手,说:“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来看你睡觉?”
佘则不为所动。
以清无法,只能站起身来,说:“那我先走了,大人好睡。”
佘则猛然惊醒,翻身抓住以请的手腕,二人四目相对。
以清不自然的别开脸,尴尬的摸摸鼻头,说:“大人,自重。”
佘则不明就里,以清指了指,他顺着看过去,才看到自己的衣襟大开,衣裳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他连忙放开以清,慌忙的将衣裳拢好,背过身去将屏风上的外衫披在身上,微微脸红。
心道:怎么让他看到如此不修边幅,又邋遢失礼的模样?
转念一想:看他的模样,是害羞了吧?他难道其实是卿?
他穿好衣裳,看以清已经背对着他坐在一旁,试探说:“大家都是君,有什么好避讳的?”
以清说:“非礼勿视。”
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
以清首先发问:“大人托令狐传话要见我,不知所谓何事?”
他不知道佘则怀疑自己的身份,只猜测因为他炸了梁舒的地窖,再加上乔岁野查到的寄名符中左氏遗孤的信息,断定佘则应该认为他跟左氏遗孤有关。
他也知道以佘则的性格,今晚肯定会一直等着他来。
他其实就是故意让佘则干等,直等到他耐心磨尽,等到他疲困,等到他迷迷糊糊睡去,再将他叫醒。
这个时候的人处于恍惚状态,会很容易露出马脚。
佘则将一直保温的茶倒在杯子里,推到以清跟前,看他不为所动,自顾自的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寒暄说:“我们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没必要针锋相对吧?”
以清淡淡道:“没记错的话,我应该在大人的‘梁大人遇刺案嫌疑人名单’首位。”
佘则并不反驳,说:“虽然表面上梁大人的案子结案了,但是我是不查出真相,誓不罢休之人,所以暗地里还在继续追查。”
以清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佘则继续说:“我对比当年左都尉案件的涉案人员,以及你盗掘过的陵墓。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他带着自信的笑,将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以清纳入双目:“你盗掘的对象,以帝陵和后族外戚为主。其中以武帝明陵和武安侯、冠军侯墓被盗掘的最为严重。”
“除陪葬品全部被盗一空之外,他们的尸骨应该被当场砸碎、带走,扔在了陵墓附近,让野兽啃食,可谓是尸骨无存。”
“看得出盗墓者和他们仇深似海,以至于让他们死后都不得安宁,还要祸及先祖。”
佘则慢慢说道:“你在斗场为左都尉鸣冤,说他含冤莫白二十年,朝廷明知道真相,却视而不见。可知,至少在此事上,你是站在左都尉这一方的。”
“而我。”
他说。
“永远站在公义这方。如果左都尉真如你所说,含冤莫白,那我和你是敌非友。”
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问:“不知我说的可对?”
以清目不转睛的看着佘则,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个字。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他相信佘则的为人,他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站在公义的一方。
但是他不敢赌,一旦赌输了,死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当年将他从棺材里救出来的一德和以宁,还有与他一起长大,朝夕相处,对他呵护备至的师兄弟们,甚至,刑狱司的所有人。
想起当年的灭族之祸,他心有余悸。
他有太多的顾虑,他根本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便对方是他认为的,可以相信的人。
以清站起身来,只说:“如果大人是说这个事,那么我无话可说。”
佘则连忙伸出手,挡住他的去路,说:“梁大人因为查到了左氏遗孤可能幸存,被刺身亡,他到死都在保护他们的下落。你进入过梁大人的地窖,凶手肯定会认为梁大人手里的线索到了你那里,你现在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他越说越激动,心里的担心就像是涟漪,将他的理智一点一点的涤荡开来。
以清明亮了眸子,带了寒意:“我的安危,与大人何干?难道大人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梁大人手里的线索?”
“我是关心你啊,你明不明白!”
佘则动情的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心急的将心中的慌乱脱口而出。
面巾下的以清带着一丝清醒,撇开佘则,后退几步,与他保持了距离,说:“我不认为我与大人有这般交情。”
佘则气急败坏的上前,抓住以清的手腕,将人带到怀里,双臂紧箍着,感受到对方在怀里的挣扎,靠在他的耳边。
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看到你受伤,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有多无助?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你可以试着相信我,让我在你身边保护你。”
听着佘则的真情告白,以清心里的想法被证实了。
他果然已经发现我了。
在斗场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但是是从什么时候?我明明遮掩了泪痣,从头到尾也没有露面,甚至连声音都是一只压着嗓子的。
难道就从我替你挡了一箭那里?
也许你当时只是怀疑,令狐编的谎话应该没有太大纰漏,也将我的伤也圆进去了,而且我还多了一处剑伤,为什么你还会怀疑?
恍然就在一瞬,他在心里失笑,没想到是这里。
自己曾经说过以清毫发无损!!!!!!
他想起令狐第一次说起自己受伤的缘故时,佘则面无表情的扫了自己一眼;之后每次说起泽被苍生,都会有意无意的看向自己,原来自己早就漏出了马脚。
可是这么久了,你都没有拆穿我,还陪着我继续演戏;之后又装模作样的当着众人,从令狐的渠道通知我过来找你。
你并不想当众拆穿我,而是想私底下跟我说。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并不想抓我,或者,你会因为是我,而放我一马?
‘告诉他,相信他,他一定可以为你爹翻案,为你找到姐姐,保护你们周全。’
这样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想起,让他有些动容。
“我……”
感受到怀里的人从不断挣扎,到有些迷茫,再到微微张口,佘则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他似乎马上就可以突破以清心底的防线,抱得美人归了。
‘嘭!!!!!!’
大门被一脚踹开。
“允中我跟你说……我擦,你俩在干嘛……”
唐剡冲进来,就看到相拥的二人,惊的他当场石化,整个脑子直接宕机在那里,完全转动不了一点。
以清快速挣脱,佘则手疾眼快的抓着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去处,这才在灯火熹微中,看到他眼角泪痕的反光。
其实佘则所说基本都是真的,他对他的怀疑是真的,对他的关心也是真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思考,为何自己垂钓,会挂念被钓的那条鱼。
眼看自己明明都要把人说动了,突然被眼前这个杀千刀的给生生打断了。
错过了这次,再想逮住机会让以清卸下心防,坦诚相对,不知道得是什么时候了。
他猜到以清不会按照他的计划夜间而来,易地而处,如果是他,也会选择在对方等的最困、最疲惫,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才来。
这样一来,对方很容易露出马脚,而自己却能完全掌握诱供的主动权,引导审讯的方向,稳居优势。
这,正是刑讯诱供最常规的手段。
眼看以清以为自己掉入了他的圈套;眼看以清以为自己睡眼朦胧,脑子打结,掉出了不少破绽;眼看以清就要丢盔弃甲,缴械投降,没想到被眼前这个嘴贱的花花公子给搅和了!
他真的气的肝疼,愤恨的盯着唐剡,简直想将这个不识时务的混账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生吞活剥了。
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齿缝里蹦出来,铿锵有力:“你·最·好·是·有·事!”
唐剡看着躲在佘则身后,低着头的人,说:“这位,似乎是泽被苍生?”
佘则字正腔圆:“对!”
唐剡这算是知道为什么佘则这么生气了,看样子,应该是诱供诱到了关键时刻,被自己打断了。
他弓着背,往后退了半步,试探说:“要不我先走,您二位继续?”
佘则抓住以清拉到桌旁,将人按下,坐好,用眼神‘剐’了一眼唐剡,说:“从今日开始,先生和我们一起调查左都尉的案件。”
以清猛然抬起头,睫毛上带着湿气,在摇晃的昏黄的灯火中闪闪发光,就这么不可置信的看着佘则。
佘则不知为何,旁若无人一般,将以清的双手捧在掌心,真挚又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的双眼,道:“我心悦先生已久,想以此案作为聘礼,求娶先生,先生可愿意?”
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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