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案6:道貌岸然仁义

站在三清山脚下,已经是九月中下旬了,漫山遍野的小黄花点缀着翠绿的山体,以清牵着马,顺势摘了一朵,在鼻尖嗅了嗅,觉得心旷神怡。

他很喜欢三清山的野菊花。

“小时候我会摘很多野菊花压在书里,每次一打开,书都会带上菊花的香味儿。”

佘则嗅着菊香,回味无名县的杞菊冻,不由得肚中馋虫大动,感觉口腔里分泌了口水,恨不得马上调转马头,去无名县连吃两碗。

他对自己的想法有些意外。

“你的书里不仅有菊花的香味儿,还有艾草的味道。”

以清奇怪的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佘则说:“我来三清观找你,师父怎么都不肯说你在哪里,逼着我在山里住了四天,见我还是执意找你,才跟我说了你的去处。”

看以清还是疑惑未解,逗弄心起,说:“就住在你的房间里。”

以清果然一闪而过的惊慌,然后努力平复心情,说服自己:“没事,我……我的房间也没,没什么秘密……”

佘则半眯着眼睛,将他从上到下审视了个遍,心道:他的房间确实没什么秘密,方才我不过是炸一炸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慌张。铁定是藏着什么,而且是和我相关的。

面露狐疑,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以清道长。”

以清心道:那些丹青要是让他看见了,指不定怎么笑话我!

于是嘿嘿一笑,打算敷衍过去,佘则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快说,你偷偷藏了什么东西?”

“没有,我这么光明磊落的一个人,藏什么了?”

“关于我的?”

“…………”

“你果然藏着我的东西,是什么?老老实实交代了。”

“哎呀,都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二人打打闹闹,你来我往,直到三清观门口。

“好了,严肃点,一会儿被师兄弟们笑话。”

以清严肃的整理了仪表,还不忘提醒佘则。

不比随意惯了的以清,佘则一向正经,衣着头发更是一丝不苟。

他也不去打趣以清,反而帮他理了理衣裳,捋了捋头发,退后几步,摸着下巴,点头,说:“快去见师父吧。”

以清直接扔了缰绳:“师父,我回来啦……”

撒丫子就跑的没影了。

佘则宠溺的笑笑,将两匹马系在三清观门口,这才走进去,与小道士们都打了招呼。

只是,怎么觉得三清观气氛不太对?所有道士都神色肃穆,郁郁寡欢的?

越往里面走,越发现不对,有的道士正搭着梯子在,将屋檐下挂着的白布和白灯笼取下来。

佘则心叫不好:三清观有丧事?

连忙快步走进去,只看见以清疯了一样从里面冲出来,甚至没有看到迎面走来的佘则,直把佘则撞的连连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佘则一把抓住往外狂奔的,人,问:“出什么事了?”

以清听着他的声音,这才回神,神情凄然,嘴角下压,红着眼眶,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们说师父和大师兄死了。”

佘则惊讶的张张嘴,机械的移动脖子,往里看去,带着几分心虚,问:“什么时候?”

以清直接撇开他,完全无法接受现实,后退几步,泪流满面,不断摇头,说:“不可能,师父不会死,不会死。”

“对,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说着,根本顾不上佘则是否能跟上他的速度,直接闪现,上马,行云流水,一骑绝尘,等佘则从三清观里追出来,连以清身后的马尘都看不见了。

心道:原来这才是,泽的真正实力。

佘则站在三清观门口,总觉得一德真人的死非常蹊跷,便随便找了个道士,问:“小道长,请问一德真人怎么突然去世了?”

那小道士看他和以清一起来的,也没有隐瞒,说:“可能年纪大了吧,突然一天早上没见到师祖来上早课,去他房间一看,人已经僵了。只是可惜了以宁师叔,就这么殉了。”

说着,勾起了伤心事,拉着衣角,擦了擦眼泪。

殉葬?

佘则心道:师徒感情虽深,但是道家讲究无为、无可为,讲究顺应天道,以以宁师兄的道学修养,应该不至于看不开生死,以身殉葬。

就算他愿意,以一德真人的慧眼,他一定能看出他的求死之心,定然会在弥留之际的留下遗嘱,不准他殉葬才对。

佘则问:“一德真人什么时候去世的?”

小道士说:“七月二十。”

七月二十?可是七月末,简州还收到师父托人送来的信,让他九月归。

九月?

又追问:“一德真人去世前可曾见过什么人?”

小道士不疑有他,略作思索,说:“中元节前后,关内侯前来拜访,与师祖相谈甚欢,师祖还留侯爷在这里小住了几日。那几日师祖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没想到关内侯一走,没两日,师祖就羽化了。”

他神色凄楚:“现在想来,怕是回光返照了。”

小道士的话宛如一桶冰水,将佘则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

他礼貌的谢了,行尸走肉般的走到马前,拉着缰绳,丧魂失魄的,连自己怎么上的马都不知道。

我当日太粗心了,一心想找到简州,没有将身边眼线收拾干净。我前脚离开了三清观,他后脚就跟来,他一走,一德真人就去世了。

他到底跟一德真人说了什么?

是我的疏忽,间接害死了一德真人?

可是我从未跟他说过我对以清与左氏遗孤有关的怀疑,在‘春日宴’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以清就是简州,更何况‘春日宴’之后我明确发现他的异常,发现他对我的暗示,之后我也再也没有跟他说起过任何关于左氏遗孤的案情线索。

他,为什么会跟踪我来三清观?

莫非……

他的心中警铃大作。

我桌案上的那本手札,若是被他拿去,他完全可以借此推测出以清和左氏遗孤有关系。再结合他的关系网及掌握的其他线索,或者是非常其他有力的证据,能让他自信到敢从暗处走出,亲自来三清观,向一德真人求证。

甚至,逼死一德真人。

我害死了他的师父。

这样的想法让他如置身数九寒冬,浑身冰冷彻骨,他迫不及待的快马赶回长安,恨不能插上翅膀,马上飞到刑狱司,确认那本手札还在自己的桌上。

若是以清知道自己害死了他的师父,他……

佘则不敢想象。

佘则快马加鞭,直接在巡案省门口跳下马,将缰绳扔给门口的衙卒,也顾不得他的阻拦,也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一心冲进刑狱司。

已经是夜晚了,刑狱司里没什么人,连唐剡几人都一个不在,灯笼也只是稀稀疏疏的点了几个,勉强能看清。

值守的刑狱司衙卒见佘则黑了一张脸,身后跟着巡案省的衙卒,一直在他耳边说他已经被免职,不能随意进入巡案省的废话。

佘则明显一句都没听进去,刑狱司的衙卒从未见过佘则这副模样,仿佛要吃人一般,他打发了跟着衙卒,一言不发的跟着佘则往里面走。

佘则目的性极强的冲到自己的桌案前,慌忙之间,甚至打不开火折子。

跟着他的衙卒帮着将屋内的灯火都点上了,佘则借着灯火,马上扑到桌案前,却发现上面空空如也,纤尘不染,连整个屋子,都保持着自己离开时候的样子。

他一通翻箱倒柜,将所有东西都弄得乱七八糟,最后瘫坐在椅子上,直愣愣的看着干净整洁的桌案。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是不是被他拿走了?不,可能是掉在这个房间的什么角落了?

不愿意相信现实的佘则整个人看起来丢了魂,藏在昏黄的灯火下,看起来潦草又荒谬。

明明已经是秋季,带着萧瑟和寒意,此时的佘则却觉得好热,热的满脸通红,满头大汗,汗水顺着分明的棱角,打湿了衣襟。

他这才注意到身旁一直跟着一个人,是刑狱司的同僚。

那人见佘则神色和缓,忙上前半步,说:“大人,并非巡案省的同僚有意阻挡,实在是巡案省秘级高,您如今被免了职,是不能擅入的。”

佘则神情恍惚:“免职?”

那人将贾衡干涉黎阳县买卖人口一事简要汇报了,说:“如今那夏砺早已经走马上任,相关人等皆官复原职,要不是侯爷拦着,只怕贾令公还要治您的罪呢。”

劝谏到:“您何必在这个档口,落人口实呢?不如暂时收敛锋芒,养精蓄锐,待时机已到,侯爷自会向陛下请旨,让您回来的。”

佘则听了,突然笑起来,笑的整个人都要癫狂了,笑的他脸色快速褪去,双眼充血,只觉得腹中难受,捂着肚子,皱着眉,旁若无人一般的惨烈大笑。

那衙卒见佘则这般失态的模样,甚至以为佘则是因为听到自己被免职,气疯了。

佘则确实是气疯了,气极了,气笑了。

他想起离开黎阳县时以清说的话。

气到了极致,笑着喃喃自语:“没救了。”

好一阵,他问:“回渊他们呢?”

衙卒回答:“自从您那日请南宫大人为您告了假,侯爷来过一次,正好碰到唐大人他们在天井打马吊,侯爷发了一通火,让他们全部回家,静思己过。”

佘则察觉不妥,心道:就这么快要剪除羽翼?

追问:“侯爷什么时候来的刑狱司?”

衙卒说:“就在您告假第二日,侯爷拿着假条就过来。现在回想起来,那日侯爷好像心情不太好,活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抱怨说:“咱们刑狱司没有案子的时候本来就比较自由散漫,平日里侯爷也是知道,是默许的。那日也不知道是谁惹到了侯爷,唐大人他们也是运气不到,正好触了霉头。”

回想起没有了佘则的刑狱司,连唐剡几人也被罢免之后,以前进出都倍儿有面子的刑狱司成了整个巡案省的笑话,连带着他们的福利待遇全部没有不说,还要被其他部门的衙卒挤兑嘲讽,他心底真是不服气。

他们经常也聚在一起说起此事,都叹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要你卖命的时候,千依百顺;一旦察觉你有一点纰漏,便弃如敝履,是半点面子都不留。

他们这些跟着佘则出生入死,荣耀加身的人都为佘则一众不平。

佘则抓住一点蛛丝马迹不放,继续问:“我走之后,谁进过这个房间?”

衙卒想了想,说:“我记得侯爷拿着请假条过来的那日来这儿坐了一阵,之后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出来,然后发了一通火,让唐大人他们回家静思己过。”

“之后侯爷直接将刑狱司的工作分摊到了其他部门,将众人遣散分配,现在的刑狱司也就剩了我们几个轮流值守了……”

衙卒的话让还心存侥幸的佘则再也没有了半分奢望,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拳头。

深受打击的佘则心中泛起绝望,甚至觉得秋意竟然是这样的冷气袭人,带着透骨寒意,让他瑟瑟发抖。

是我害死了他的师父,他要是知道了,一定恨死我了。

以他的聪慧,这事,瞒不住……

一个衙卒前来传话。

“佘大人,侯爷请您过去。”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