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芦苇荡回来的佘则破天荒的没有回刑狱司,而是直接回了公主府。
第二日清早,换了一身银灰色竹叶纹圆领袍,系着黑色皮革蹀躞带,扣着同色系发冠,慢悠悠的到巡案省。
在众人的惊叹中,踱步到食堂用早膳。
刑狱司一众坐在一桌,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早餐。
佘则端着一杯豆浆,喝了一口。
开口问:“平日用膳时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今日怎么都哑巴了?”
令狐鸿渐的笑实在是勉强的很,心道:什么情况?昨晚才说不喜欢制服,今早就脱了那套几乎长在他身上,要跟着他进棺材的黑色制服。老大该不会真的对我有意思吧?
小霸王被吓的不敢吱声。
虽然佘则不管家世、模样、才华都是长安城,不,是整个大圣朝数一数二的,但他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呀……怎么办?
他在心里无助哀嚎。
唐剡咬了一口油条,问:“今儿怎么转性了,不穿你那身乌梢蛇制服了?”
佘则没有理会他,只低头看看自己,问:“这身不好看吗?怎么感觉大家都在看我?”
祝松大笑,竖起大拇指,说:“好看,就是因为太好看了,大家才忍不住看。”
付通点头,说:“平日老大一身黑色制服还不觉得,换了这身,实在是……光彩夺目,让我都有些嫉妒了。”
“同样都是人,我爹怎么不把我生的好看些?”
南宫令月道:“老大你以后别穿那该死的制服了,把你的美貌露出来给我们看看,也赏心悦目不是?”
佘则无语:“合着我也要靠脸吃饭了呗。”
大家一哄而笑。
只有以清,没太注意,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师父说梁舒可能在查我,但是昨晚我夜探梁府,把里面翻了个底儿朝天,什么都没有。
狡兔三窟,莫非他把东西藏在其他地方去了?
会是哪里呢?
佘则今日穿着简单的圆领袍,看不出什么花纹,有些陈旧,想来是日常穿的。
听说昨日三清观送了好多以清平日用的东西来。
想起一德真人一把年纪的人了,天不亮就坐着马车赶来;急匆匆的顾不了一切就要给他顶罪受过;临走时一步一回头的样子,佘则被这师徒之间的真情感动之余,也盖不住他对他们的怀疑。
这是打心眼里真是心疼他?或者是飞奔来传递消息,还是另有所图?
能让德高望重的一德真人亲自下山来捞人,恐怕你不止是他的徒弟这么简单。
就算你真的干了什么作奸犯科之事,以一德真人与皇亲贵胄之间的关系,随便打发个人知会一声,就连太上皇、当今陛下也要卖几分人情,巡案省也不敢扣人。
更何况你根本就没犯事,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种。
你,非常不简单!
看以清红着眼眶,心不在焉的喝着豆浆,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回音,还是一旁的令狐鸿渐推了推他,才回神。
以清茫然的看着令狐鸿渐:“啊?什么?”
令狐鸿渐指了指佘则,说:“老大叫你。想什么呢,都入定了。”
对上以清投射过来迟钝的目光,佘则笑道:“没事,看你眼眶发红,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以清抬起手摸摸眼角,心道:昨晚把梁府翻了个底儿朝天,还带人游了一晚上的花园,睡肯定是没睡好的,基本就没睡!今早化妆的时候还走神了,胭脂好像上多了。
他可怜的蹙眉,歪着脑袋,蔫耷耷的,点点头:“是没睡好,做了一晚上噩梦。”
佘则关心道:“一会儿用完早膳再去睡会儿,你刚到刑狱司,慢慢适应就好。”
以清绽放一个笑容:“谢谢大人。”
又摇头道:“我没事的。”
栾大调侃道:“昨日还骂老大呢,今日怎么就‘大人大人’叫的这么甜了?”
以清不好意思的微红了脸颊,垂着眼眸不敢看佘则,说:“那是我不懂事……”
佘则倒是不介意,说:“没事,你想叫乌梢蛇、赖皮蛇都行,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我不介意。”
说的以清连耳根都红了,头埋得更低了,仿佛整个人都要煮熟冒烟了。
唐剡可太想笑了,他问:“以清,你家大人今日这身衣裳好看吗?”
以清抬起头,红着脸看了看佘则,认真的点头:“好看!”
终于得到满意答复的佘则勾起唇角,心道:那就好。看来令狐说得对,卿不喜欢黑不溜秋的衣着。
又说:“好了好了,别逗他了,赶紧吃,吃完还要分析案情。”
…………………………
案件分析室,栾大的尸检还未完成,本次案情分析便没有参加。
刑狱司的一众将最新查探的消息稍作交流。
祝松道:“梁大人妻妾子女众多,为了这一大家子的开支,梁府的田产、商铺都不少,但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梁夫人带过去的嫁妆。”
南宫令月十分看不上,说:“呵!软饭硬吃。”
祝松继续说:“田产庄子基本都是挂在宗祠祭祀上的,想来是怕有朝一日犯了事,籍没家产时,宗祠祭祀可免于查抄,这也是常规手段了。除长安城梁府的宅子,终南山还有一座别业。”
佘则大约看了,说:“看起来大部分收益都来自经商、田产、店铺,住宅倒是出乎意料的少。”
令狐鸿渐点头:“确实太少了。单单我名下都不止两处宅子,何况梁大人身居宰相,在朝为官近六十年。”
桌上一时之间陷入冷寂。
令狐鸿渐奇怪的抬头看看大家,不明就里:?
众人:接点地气吧弟弟,你知不知道长安城的房子有多贵?
并不深究,直接转移话题。
唐剡说:“昨日在‘寻觅’拿到的资料和之前通哥查到的差不多,只多了一样。”
他指着其中一条,说:“乔老板查到梁大人经常声称去终南山别业小住,一住就是半个月。但实际没有去,而是去了十里外的张家村居住。”
“他在那里以村长的名义修了一个衣冠冢,在衣冠冢旁边建了一个简单的茅屋。”
付通问:“梁大人的青梅竹马,熏儿的衣冠冢?”
得到肯定答案。
又说:“嘿,看不出这老头还挺长情的。”
在一旁一只默不作声的以清心道:果然是狡兔三窟。
唐剡合上资料,说:“其余无可疑。”
佘则点头,问向南宫令月:“寄名符请下来了吗?”
南宫令月用托盘盛放着三个寄名符,黄色缎面的小袋子,一头系着绳子,方便佩戴,袋子里有白色里布,写着字的黄纸被拿出来,分别对应放在寄名符袋子下方。
“一共有三张寄名符,对应这三个生辰八字。这个写着‘金玉满堂,长命富贵’的,是花娘的生辰八字。”
她指着另外两张:“这两张除了生辰八字不同外,都写着‘健康长寿,平安吉祥’。从生辰来看,这姐弟俩相差五岁左右。但是具体是谁还不清楚。”
佘则将分别将是哪个缎面袋子看了看,确定只是寻常的符袋,便放下。
心道:梁大人家里都快被掘地三尺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死亡。偏偏这个梁大人生前隆重送去三清观的寄名符,能安然无恙、完完整整的送到了自己手中。
这个寄名符的真假性,有待商榷。
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想借着我的手,查出他想要的东西。
三清观,以清,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佘则认真的分析寄名符,余光特别注意以清的反应。
拿起三张黄纸拿起来,对比着仔细查看:“三张寄名符字迹相同,墨渍新旧相同,浓淡相同。”
他将黄纸放在鼻子边嗅了嗅:“味道也相同,确实是三清观常年供奉的香火味儿。”
以清在心里不得不佩服的竖起大拇指:真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
……………………
一德真人在听到静笃说以清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入了巡案省大牢时,差点自乱阵脚。
强行镇定,冷静分析。
能让巡案省出动刑狱司亲自办理的案件,想来只有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卢梁遇刺案。
他想起梁舒此前在观里请了寄名符,还未送去。
他留了个心眼,让以宁拿来。
寄名符一般是家属自行写上孩子的生辰八字以及祝福语,叠好送到观里,由观里装在画了符箓的袋子里,供奉在三清前,请福。
打开一看,除了花娘那张寄名符外,剩下两张的生辰竟然是左氏姐弟的。
他倒吸一口凉气。
以宁本打算直接把左氏姐弟两张寄名符换了,但一德真人心觉不妥。
索性直接将花娘那张誊抄了一遍,把左氏姐弟两张寄名符分别改了年岁,又在香火下熏烤了一夜,这才放在原处。
以清看佘则查看的每一步,都完美落入了一德真人的预判,只按捺不动声色。
昨日师父临走前特地交代。
“清儿,为师发现梁舒在暗中查探你和你姐姐小云的下落,看来有人在怀疑当年你们俩没死。现在虽然不知道梁舒是敌是友,但他因为查到你们才引来杀身之祸,说明他一定查到了什么很有用的信息,也能看出在暗中查访的不止他一个。”
“清儿,为师年事已高,也不知道还能护你多久。与其被动躲藏,不如你留在巡案省,一则敌明我暗,借助刑狱司的力量,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才能抢夺先机。”
“二则,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也是躲躲藏藏过日子,谁敢相信你就在长安城,在他们眼皮底下呢?这就是藏木于林的道理。”
“清儿,为师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等小云回来,可是你得活着才能等到她。保护好自己,千万、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切记切记。”
师父,你放心,藏木于林的道理我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我更懂。无论如何都要知道梁舒到底查到了什么,也许他已经找到了姐姐。
………………………
佘则放下黄纸,说:“花娘身世坎坷,半生飘零。若不是食不果腹,也不会入了妓院,梁大人自然是希望他‘金玉满堂,长命富贵’的。”
“至于这两张……”
他指着‘健康长寿,平安吉祥’这两张黄纸,说:“看来梁大人自己都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否健在,所以只求平安。”
稍作沉思,直接说:“目前看来寄名符和梁大人被杀应该没有关系。”
“那么……”
“这个‘拿出来’,到底是让梁大人拿出什么东西来?”
他灵光一闪,说:“付通,继续盯着道上。如果之前的刺客已经拿到背后买主想要的东西,那么长安城不会这么太平。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有后手。”
“是!”
“唐剡,跟我去熏儿的衣冠冢。其他人继续保持之前的部署。”
众人异口同声:“是!”
未有以清,慢慢举手,说:“大人,我可以做什么呢?好像就我没有任务。”
佘则想起昨晚差点被吓瘫的以清,又看他现在仿佛被人抛弃被人遗忘的模样,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
心道:鱼儿自己就会上钩,根本不需要自己放饵。
说:“你跟我和回渊一起去吧。”
想了想:“会骑马吗?”
以清笑容灿烂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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