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陆羽直到刷好牙都觉得眼皮沉甸甸，喉咙又干又疼，像是有蚂蚁在爬。她觉得不对劲，用手背贴着额头，从浴室走出来，对正在给他倒牛奶的小谢说：“你来摸摸，我是不是发烧了？”
陆羽的意思，是小谢学电视剧里的男主角额头贴着额头直观感受体温，腻歪一下。但小谢直接从床头柜抽出耳温枪，放进陆羽耳朵，“滴”一下，他看了下屏幕，皱了下眉头，“37度8。又生病了。”
嗯，昨天玩得太过了。
陆羽走进房间，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连衣裙，脱掉睡衣，往身上套，人还在衣服里的时候听到小谢问：“还要去上班？”
陆羽的头从连衣裙的领口冒出来，将裙边往膝盖上拉，满不在乎地说，“低烧，死不了人的。实在熬不住，就请假回来。”她反手够了一下拉链，手臂划拉几下发现够不着，随后听到脚步声，她干脆把长卷发拢到一边的肩膀上，提醒他，“小心别夹到我头发。”
小谢的手从腰线往上移，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手指擦在陆羽裸、露的皮肤上，像是把鱼从正中间剖开一条线，又麻又痒。
陆羽抓了几下头发，把黑卷发平铺在肩上，转身，看到小谢略有担心的神色，抢在他开口前说：“我也不想上班。可今天约了个大客户，做完就回来睡觉。”
陆羽——
你说谎话的技能越来越娴熟了。
才不是去争什么劳动模范。
是因为要回网点拿生日礼物！
小谢没再说什么。陆羽在小谢的注视下喝完了牛奶。
半个小时后，陆羽走进银行员工休息室，和一路上遇到的同事打招呼，心里打着向行长请假的腹稿，来到更衣室自己的衣柜前，把手伸进西装背心的口袋，掏了掏，没有，她又把手伸进另一个口袋，还是没有！
她记得明明放在西装背心里的啊！
陆羽将西装背心从衣架上滑下来，把两个口袋都倒翻出来，还是不见那个蓝色的盒子。她的心沉下一半，把属于自己的衣柜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小谢送她的生日礼物就是不见了。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根本触不到底，如临深渊。
此时，银行大厅里现金柜的喇叭喊：“开晨会啦！”
陆羽就穿着连衣裙站在一群身着同样灰色行服神情漠然的同事中间，听行长和营业经理的训话。
未必是被人偷了。
这里是银行，到处都是监控，录像还全都保存四个月以上。
再说了，不会有人这么眼皮子浅，偷同事的东西。
可能是自己遗漏在办公室了。
一会儿去找找。
陆羽走进现金柜，打开保险箱里的小柜子，拿出自己的钢箱，她的手伸进小柜子深处掏了半天，却没掏出她装重要资料的塑料文件袋。
陆羽皱眉，疑了一声：“我的凭证呐？”听到她这一声语调上扬的询问，现金柜里六双眼睛都朝她聚过来。他们都不说话。
陆羽的目光投向昨天帮她交账包的理财柜妹妹。
理财柜妹妹先是露出茫然无措的神色，然后，脸猛地一白，声音都在颤抖地说：“陆老师，我以为那个塑料袋里的东西是你的账包。我——我一起交换出去了。”
在场的，全都是在一线摸爬滚打好几年的妖魔鬼怪，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会计行业借贷记账法的记账奉行一条真理——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和会计行业息息相关的银行业，库存管理也奉行这一准则。
现在的情况是，陆羽手上所有空白重要凭证——那些没记名、没主人的银行卡、保险单、u盾、密码器等等实物全都不见了，而账面上那些数字还好好躺在那里。就好比是一个公司丢了全套已经盖了法人章财务章的空头支票。账面不平，库存和数字不符。
账不平——
是银行大忌！
少一分钱也得从地缝里扣出来。
随账包上缴的那些空白重要凭证大概率会被销毁。这属于员工重大过失。今年网点妥妥高风险网点，天天被核查部门翻查每一笔业务单证，查得人欲/仙/欲/死！
理财柜的妹妹反复说：“陆老师，对不起。我真的以为那些是要交上去的东西。”
陆羽叹了口气，安慰她：“没事。不能全怪你。是我没说清楚。你去忙吧。我自己解决。”
陆羽走出现金柜，在自己的办公室找了一圈，没找到生日礼物，她拐到营业经理办公室，对营业经理说：“高老师，我想调监控。”
时刻神经紧绷像小兔子一样容易受到惊吓的营业经理似乎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忐忑地又自我安慰般试探地问：“怎么了？”
陆羽说：“我可能把所有凭证交换到西区了。我昨天身体还没完全好，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也不完全确定，想调监控查一下。”
营业经理明显背过一口气，拉着陆羽像阵风一样冲进监控室。
才看了五分钟，营业经理就被其他柜员叫走，临走前，她嘱咐陆羽：“确定了马上给我打电话。真的交上去了，我给西区打电话。或许还能抢救一下。”
凭证肯定是被交换出去了。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陆羽想看的不是这个。
陆羽看了大约半小时的监控录像，终于在休息室的那段录像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行服都是裁缝到网点量身定制，修身得不能再修身。而那个装礼物的盒子不大不小，放在西装口袋里会凸出来一块。陆羽追着那个身影一路调监控。看着她进现金柜。看着她把盒子放进自己的账包。看着账包被押运人员带走。
竟然是她？
高跟鞋的声音在监控室门口响起，娇经理柔顺富有光泽的脑袋从门边冒出来，“妹妹，听说你凭证丢了？找到了没有？”
“完了。”陆羽轻轻说。
娇经理拧了下眉头，疑惑问：“你说什么？”
陆羽说：“我是说，监控看完了。确定是去西区了。”
西区——俗称银行金库，是银行存放所有有价值物品的地方，也负责回收、扫描、查验、焚烧数以万计的客户交易凭证。
娇经理露出担忧的神色，“那你快给西区打电话。西区每天要回收全市所有网点的业务凭证，扫描以后统一当垃圾处理掉。东西进了西区，大概率是找不回来了。你不要怪理财柜的妹妹哦，她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有点粗心。”
陆羽微笑一下，“不会。我还挺感谢她的。”
娇经理露出更加不解的神情。
陆羽说：“今天我肯定是要去西区一趟。逃一天班，不是挺好？这个叫错打错着。我是不是要谢她？”
这世间有些事就是天注定，她虽然承认自己很倒霉，但倒霉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幸运。她能理解那人为什么这么做，一时冲动做出来的糊涂事，怎么处理拿来的东西成了为难的事。这个时候，任何主动处置东西的行为都被她判定为危险的存在隐患，所以她选择了一个被动的处理方式——让别人在无意识中带走它。
这就是陆羽幸运的地方。丢了的重要凭证和生日礼物在一个地方，让她可以以工作之名，去西区把东西找回来。而她的目的不是揪出罪魁祸首，让同事关系交恶，而是要把东西找回来。
娇经理催促道：“快去吧。大概还能找回来。”
陆羽说：“嗯，我努努力。事在人为嘛。”
陆羽和营业经理报备了情况，和西区的老师通了电话，陆羽迎着烈阳，出了银行网点的大门。她才走到路口，一辆香槟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就停在了她的面前。喇叭在身前很近的地方响个不停，差点刺穿陆羽的鼓膜。
怎么这么没素质啊？
车子的前车窗玻璃降下来，一个二十岁出头、戴金色日系美瞳、粘着像是扇子一样的假睫毛、鼻子很尖很挺的女孩子用镶满水钻的尖指甲戳着陆羽的脑袋，掐着嗓子喊：“妈，就是她！”
陆羽的第一反应是现在商务车的司机都长这么好看了？
一听对方开口——
才咀嚼出异样。
嗯？
认识我？
车子后窗也降下来，车子里的冷气随之扑面而来，陆羽哆嗦了一下。
后座坐着一个皮肤白皙、五官立体的中年女士。她的目光先是与陆羽的目光相接，然后淡漠地移开，像是欣赏货物一样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陆羽。
高贵的女士问：“你确定？”
日系少女立刻道：“肯定是。没照片上漂亮。可那张照片一看就是精p过才漏给小报的。这种下三滥的套路我见多了。哥也太傻了，为这么个脸普通身材普通的心机女离家出走。”
女士再次看向陆羽，“陆小姐，我是谢崽崽的妈妈。那边有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咖啡店。我在那里等你。”
谢崽崽的——
妈妈？
草（一种植物）！
她今天大概是衰神附体。
先是生病发烧，拖着残躯上班，然后是职场版“宫心计”，她需要倒三两班地铁，来回五个小时往返西区和支行，现在是星火弟弟上身的原主妈妈找上门。就算不是衰神附体，也肯定是出门踩小人了！
倒霉！
倒霉！
怎么这么倒霉！
是因为要过生日了吗？
小时候，陆羽就不喜欢过生日，因为她的生日就是开学日，意味着不能做她喜欢的事，意味着失去自由。长大了，她还是不喜欢过生日，因为每过一次生日，她就老一岁。而每一个少女的梦想都是医美发达，青春永驻，一辈子做天山童姥！
陆羽吹着森然的冷气，思维一再发散出去。车窗缓缓关上，有钱人吝啬到连冷气也舍不得给人多吹一分钟，车子迅速驶离，驶向几百米外的一家咖啡店。
陆羽在烈阳下缓慢爬行，觉得浑身每个毛孔都被湿润的空气堵住了，热量散发不出去，一会儿觉得闷热，一会儿又是齿寒打战的冷，头也晕晕乎乎的。等她气喘吁吁走到咖啡店，高贵的女士与日系少女已经坐在造型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桌椅上。
陆羽和女士打招呼：“你好，阿姨，我叫陆羽。”
女士神色依然淡漠，“嗯”了一声，“坐。”
“我们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陆小姐，我是被Lunar提醒，从网络上知道你的存在。”
“老实说，你让我吃惊。Oscar从小贪玩，会交一些——”女士顿了顿，斟酌着字眼吞吐说，“——不太好的朋友。可维持关系的时间都不长。这样为了一个朋友突然消失一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你是这些女孩子里最有手腕的一个。那些女孩子，只不过要个包，要块手表，要辆车……胆子小的几十万，胆子大的也就几百万。我看Oscar疯过了，也就丢开了。一直没放在心上。”
“陆小姐出手不凡。不仅能让Oscar留在你身边这么久，竟然能说服他直接把我买在他名下保险全都卖出折现。我以为你这样的女孩子，拿了那么多钱，肯定是给自己安个家。你再一次令我吃惊，你让我儿子把钱都堆在你身上，把你打扮成个洋娃娃。”
日系少女Lunar哼了一声，“你这样的捞女我见多了。这么头脑简单爱慕虚荣的你排第一名。买什么了？给我看看。看看我哥的品位是不是还是一如既往的庸俗。”
“东西你就收下吧。”
Lunar像是蝉一样聒噪起来，“干嘛给她？让律师告她欺诈！”
“就当犒劳陆小姐这些日子的陪伴。但也到此为止。他爸爸准备送Oscar出国继续学业，学校已经联系好了，下个礼拜就走。”
犒劳？
犒劳什么？
陪睡吗？
她们把她当成什么？
婊/子吗？
陆羽只觉血气往头部涌，她打了个寒战，险些都要坐不住了，抓起手机，她拨通了小谢的电话，还故意开启了免提，“阿姨，我觉得两个人的事还是要两个人一起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干脆聊开了，对两方都好。我工作上还有些重要的事，我们速战速决。”
嘟嘟——
几声拨号音响过后，电话通了。
小谢的声音传来：“嗯？宝宝？怎么了？是不舒服吗？我来接你。”
“小谢——”陆羽才说了两个字，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下来，哽咽，后面的话根本说不出来。。
好丢脸——
可凭什么啊！
这些人为什么要在她生日前一天生病的时候跳出来欺负她呀！
从谢崽崽母亲刚才的话中分析出一个信息——小谢可能套现了大量现金给她买生日礼物。她在医院病房说的买房更多的只是玩笑，是秀恩爱，是让父母放心。而她现在把那价值很高的东西给弄丢了！
生病的人最容易被各种负面情绪所左右。陆羽勉强算是个坚强的人，很少哭，可现在她却当着陌生人的面，眼泪止不住地流。
“啪”的一声——
摊在桌上的手机被Lunar打落在地。
谢崽崽的妹妹用手指指着陆羽的脸，“别以为哭着和我哥撒娇这件事就算了！装可怜给谁看啊！我哥来了又怎么样。你信不信，我让我妈停掉我哥所有的信用卡。吃几天西北风，你就急着找下一个金主了！”
陆羽蹲下来，抓起手机，手指点着破碎的屏幕，想再次免提拨通小谢的手机。但小谢先回拨了回来，陆羽接通电话。
“还打！还打！妈——你看她的嚣张样！”
陆羽抓着手机的手因愤怒在颤抖，怒吼声在咖啡馆里回荡：“谢崽崽，我在银行那条马路边的咖啡馆。现在——马上——立刻——给老娘滚过来！给你十分钟。现在是上午九点零八分，要是九点十八分我还没见到你的人，老娘一脚蹬了你！”
没错，是八点档剧情。
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是土狗我骄傲。
脑子糊涂到差点更到隔壁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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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49章 倒霉的开学日前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