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手机的闪光灯在室内不断闪烁,将拥吻的小情侣一次次定格在手机屏幕里。
当事两个很是无所谓,有人却颇为不爽。
“哐当”一声——
Lunar“噌”地一下子站起来,夸张地轮转手臂,抄起手边的玻璃杯朝着拍照的人脑袋上砸。那个人惊呼着头一矮,躲过了致命的硬物,却没躲过呈弧线泼洒的液体,当场被淋了一夹夹杂冰沙的橙黄酒水。“乒铃哐啷”一声响,玻璃杯砸在墙上,周遭的人躲闪四射的碎片。
玻璃杯在华丽的墙面上洇出放射性的污渍,一些碎玻璃扎入墙体,造成深浅不一的坑洼。视线往旁边移,就会发现墙上有不少类似的痕迹,旧时的酒污虽然已被遮盖,但碎片的伤痕还在上面。
中世纪的古堡中常常发生暗杀,被杀者被抵在墙上,尖锐的冷兵器插入体内。被杀者的血液永远染红那面厚实斑驳的墙体,成为被后世之人无限遐想的对象。比如步入阿尔罕布拉宫的游客会被狡猾的当地导游所糊弄,说悬在头顶华丽天花上那一抹红是当年古摩尔王残杀自己亲兄弟时飞溅上去的一滴血。
眼前的情况再类似不过,只不过没有那么血腥,那么浪漫。是一群被酒精和药物浸泡到坏了脑子的小孩子们出于一时疯狂干下的等清醒过来就可以作为谈资的一些“有意思”的事。
拍照的人咒骂一句:“你有病吧!”
Lunar靠在卡座上,惬意地张开双臂,跷起二郎腿,面无表情地说:“删了!”
被泼水的人要上前拉扯Lunar,被几个人推搡着往后推,“算了算了,小妹妹嘛!”
陆羽一方面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了,一方面被砸杯子引发的冲突惊到,估摸着三分钟应该到了,轻轻拍了拍小谢滚烫的脸,示意他差不多了。
小谢含着她的唇含糊说:“还有三秒。”
果然是秩序的产物啊——
守时!
陆羽感觉到被咬麻咬疼的唇上传来清晰的脉搏跳动。人的所有注意力被某一件事物摄住后,捆绑那件事的东西果然特别敏感。唇上的三次脉搏跳动后,小谢放开她。
两个人分开后,陆羽觉得口干舌燥,顺手拿起自己的玻璃杯,仰头猛灌了一口,然后,在小谢震惊的目光下反应过来,又“哇”一口全吐回去,徒留唇齿间那恰到好处的甜味在味蕾上弹跳。
小谢起身,从角落的柜子上拿了瓶没有开封的苏打水,拧开瓶盖塞进陆羽手中。陆羽灌下去小半瓶,又还给小谢。小谢喝完了余下的水。他看起来一样很渴。
Lunar还噙着不甚在意又冷漠异常的笑容盯那个拍照的人。
那个拍照的人抹了把脸,单手操作手机,装作不在意地抬起手机一划拉,说:“已经删了。满意了?”
Lunar转向小谢,朝小谢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哥,放心,他们没胆子把今天的事传出去。在爸爸发现以前,你还有几个月的反悔时间。”
陆羽真的怀疑这个Lunar在这么多人设里转来转去,真的不会精神失常吗?
打牌的一个人问:“继续吗?”
Lunar说,“当然继续。前戏都做足了,难道不切入主题吗?”Lunar盯着陆羽的眼睛,拖长音有些撒娇有些调戏意味问,“是不是,陆羽?”
陆羽的手摸向身前的二十个筹码,将它们排整齐攥在掌心,这里这么凉快,筹码却被她摸得都是汗,她微微一笑,说:“没错,我不是半途而废的人。说了要帮你赢回吃饭的钱。说到做到。”
小谢说:“我也玩。”
陆羽抿一抿唇,笑眯眯说:“好啊。这下子输光了,也有你一半的责任。有雷一起扛,真贴心。”
□□开始,下盲注、发三张公牌、领第四张牌、依次表态、领第四张牌、加注、亮牌比牌、赢取池底……陆羽彻底摸清规则,手渐渐热起来,冰山角一旦被撬动,裂痕呈几何式增大传递,巨大的冰山消融在眼前。
牌桌直接被黑客夫妇横扫。被热烈的情绪波及,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结果是,小情侣你赢一轮,他赢一轮,交替着继续横扫千军。
这期间,Lunar出过一次房间,二十分钟左右才回来。有人说,女人的脸是一张晴雨表。对于Lunar这个总是在不同人设之间切换来钱换取的小女孩来说,这一点显得尤其突出。她总是阴晴不定,出去的时候冷着脸,回来的时候更是顶着一张直接可以盖棺的死人脸。
最开的时候,只有五个人玩牌,后来渐渐增加到同时有九个人在牌桌上。陆羽和小谢大杀四方后,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放弃。到最后,牌桌上只剩下陆羽和小谢两个人。他们一起抬头,在相视一笑中结束今晚的战斗。
陆羽和小谢手边的筹码渐渐都要堆不下了,与其鲜明对比的是桌子上其他人的手边全都空空如也。小谢直接把属于自己的筹码往陆羽前面一推。
陆羽化身中土世界最后一条巨龙史矛革,眨巴着她纯金色的瞳孔,转动她布满淡红金色坚硬鳞片的巨大龙尾,将专属于陆羽的“孤山矮人宝藏”卷在怀里。
红的、绿的、紫的……五颜六色的筹码山就贴在陆羽脸颊上,这可全都是真金白银啊。陆羽从未像此刻一般感受到自己是个真正的富婆。
陆羽择出一个紫色的筹码捏在拳头里,单掌拍拳头,紫色的小玩意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飞向Lunar。陆羽现在已经完全摸清每个颜色的筹码代表多少钱。紫色,代表一百万人民币。
Lunar接住紫色筹码,并没有展现很开心的样子,反而投来冷冽的目光。
陆羽分外留恋又毫不犹豫地伸手将身前的筹码山推倒,往前一推,她的手在桌面划过,手背上的戒指在灯光照耀下发出绚烂的光彩。
陆羽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个资金往来。紫色筹码就当成是Lunar请你们喝酒的本钱。你们和Lunar结一下账。剩下的,算是教我玩牌的学费吧。”
在众人注视下,陆羽站起来。小谢也站起来,抓住她的手。
陆羽笑道:“今天很高兴认识你们。不早了,我们还要赶回家的地铁。有机会再和你们玩。”
每个人都向小谢或点头或打招呼道别。小谢与其说是冷漠倒不如说是不自在地微微点头回应着这些“熟人”。没人和陆羽道别。陆羽没什么失落感,本来她就不属于这个圈子,也不可能只凭一次见面就熟络起来。
Lunar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手指像是个专业赌徒一样玩着紫色筹码,看也不看两人,仿佛是根本没听见两人的道别。
陆羽提醒Lunar:“我的东西还在你车上。麻烦开一下车门。”
Lunar弹了一下筹码,筹码在空中飞起来,她稳稳接住筹码,塞进手包,又快速抓起包,神情冷漠地对朋友说:“没劲,走了。我不请你们喝酒,谁爱买单买单。”Lunar先于两人一步,推门离开了房间。
陆羽和小谢走出这家名为“baby face”的夜店。踏上马路的一刻,陆羽明显听到小谢松了一口气。
陆羽笑道:“那些可是你的朋友,你几乎一句话都没有和他们说。你要不要去修个人际关系的课程?我是认真的。”
小谢说:“我不喜欢他们。”
陆羽说:“不喜欢就不要交际了?只凭喜好挑选相处的人,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可朋友可以躲着不见,难道家人也躲着一辈子不见面?我不是要说教,我只是说我们要表现得成熟一点。我们是一对活在现实世界里的正常情侣。不必逃离,不必逃避,因为——不丢人。”
小谢轻轻“嗯”了一声。
陆羽说:“谢崽崽,你到底有没有和我结婚的觉悟?也许,你想每隔一段时间换一个人,换一种身份?一旦发现和原主身边的朋友亲人产生交集、牵扯、羁绊,你就要迅速摆脱那个身份?我警告你,我不允许。我不想我爸妈觉得我每年都要换老公。到七八十岁还在结婚、离婚、结婚、离婚。我会成为家族中传说级别的人物的!”
小谢哭笑不得说:“我没有这么想?”
“没有什么?”陆羽抓住他话里的小辫子,“你最好仔细考虑清楚你刚才的话。不要模棱两可。这事关你今天晚上的幸福。”
陆羽说完,当着他的面,转起了手指上的戒指,但她只是面上淡定,其实内心已经慌得一比,她觉得自己最近真是越来越把那方面的事轻松放在嘴边,就差把性当成一种武器了。
羞耻心日渐被吃干抹净,一点都不矜持,一点都不纯情,一点都不淑女。
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小谢用手指勾掉含在陆羽嘴唇里的一根头发,不着急回答。
陆羽心虚地补了一句:“我还挺喜欢你现在这张脸的。你倒是说话啊。是不是想耍流氓?”
没等小谢回答。
轰隆一声——
Lunar驾车出现在路上,朝陆羽那侧的车门像是昆虫翅膀一样自动升起来。Lunar说:“住在哪儿?我捎你回家。”Lunar的目光穿过陆羽,落在小谢脸上,“女士优先。男士自己想办法回家。”
陆羽本想回绝Lunar,但等她爬进副驾驶,拿起陈弦给她的文件袋,她余光瞟了一眼牛皮纸文件袋的盘扣上的棉线,又立刻改变了主意,转身对小谢说:“坐地铁好累,我搭她车回家。”
陆羽再次陷进副驾驶的位子,朝小谢摆了摆手,“一会儿见。”
小谢幽怨地看一眼陆羽,点了点头,转向Lunar:“Lunar,最近我会回家一次。你和妈妈说一声。”
嗯,很好,弟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Lunar眼皮翻一翻,“知道了。”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不会自己和她说啊。”
“嗯。”小谢自己走向远处的地铁口。
Lunar看着小谢的背影,“你跟着这种男人做什么?车都不会开。”
陆羽当作没听见,尝试着自己关车门,但按了几次按钮,车门都没降下来。
Lunar看戏一样看了一阵,身体歪斜过来,隔在陆羽和前窗玻璃之间,手肘支在陆羽的大腿上。陆羽腿上的皮肤凹出一个坑,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压痛。Lunar一边按车门上另一个按钮,一边说:“你这个女人真笨。过来的时候不是关过一次吗?还会按错!”
不,这种车明明驾驶室就可以操控车门,Lunar偏偏要压在她腿上亲自演示给她看怎么关门。
陆羽看着自己被Lunar手肘压出来的红痕,觉得这就很有意思了。她陆羽难道是男女兄妹通吃那一款的?
不,自己在想什么!
陆羽窝在副驾的位子上,腰部顶着各种各样零食和饮料的包装。她拿起文件单,顺时针绕开缠绕盘扣的棉线,没有把里边薄薄两张A4纸的报告拿出来,而是逆时针再次缠绕棉线。做好这一切,陆羽才觉得战胜了强迫症,把文件袋压在膝盖和手掌间,轻盈用手指拍打着节奏。
看着前减速玻璃里绚烂的城市夜景,陆羽问:“Lunar,你喜欢玩游戏吗?”
Lunar目不斜视盯着前方道路,“这样看你怎么定义游戏。学习、打牌、滑雪、女人甚至是犯罪在不同人的眼里都可以被定义成游戏。你的问题不够明确,我拒绝回答。”
陆羽说:“我还以为,普通人一听到游戏,会自然而然想到电子游戏——主机、移动端、电脑游戏这种,现在的年轻人或多或少都沾一些。你却漏掉了这个方面。故意的?”
“只会想到电子游戏?”Lunar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是因为那些人的人生太单调乏味,受限于个人的眼界。这个世界上好玩的东西那么多,只要拥有足够多的资源,人生的乐趣绝对不会局限于一点两点。”
陆羽说:“嗯,很对。你的话我没办法反驳。整个世界都是有钱人的游乐场——甚至是狩猎场。”
Lunar说:“有了我哥,你就是身处世界顶端的猎人。”
陆羽说:“我想说一句电视剧里的话,你别打我。不管你信不信,我和你哥在一起不是为了他的钱。”
“真爱?”
陆羽说:“不是,为了他的脸。”
Lunar一脚油门下去,椅背一下子撞上背。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真就笑出声,“你真见过他原来的样子?”
陆羽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见过。”
“哪里?”
“在梦里,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可以发挥一些想象,长大了也很帅。”
Lunar眼珠子转过来,“色女!”
陆羽眨巴眼睛,“我承认,我就是见色起意,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Lunar沉默了一会儿,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看你的意思,你很喜欢玩电子游戏咯?喜欢的游戏叫什么?”
陆羽用文件夹轻拍鼻尖,简短地回答:“星火游戏。”
Lunar将车子越开越快,旁边的景色都成了幻影,良久,她不动声色地补了一句:“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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