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两三百米左转，就进到我住的小区了。门口放我下来就可以。”陆羽开始整理所有的零食、啤酒和文件袋到怀里，为下车做好准备。
“真啰唆，我有导航。”Lunar因为刚才那场关于游戏的谈话变得有些暴躁，时不时就要怼上陆羽一句，她左手抓方向盘，右手搭在椅背上，侧过身来，嘴角噙挑衅的笑容，“怎么不让我送你到楼下？怕我知道你住在哪一栋楼，把你堵在家门口？”
嗯，是有这样的顾虑。
竟然被你发现了。
陆羽装作没听见。
道路左前方，陆羽看到了正在往小区走的小谢。
Lunar也看到了。
“草（一种植物），开四个轮子还没他坐地铁快。”这一次，Lunar彻底忘记了她是个有教养的女孩子，干脆骂出了脏话。
且不说城市地铁最高时速可以达到百公里每小时，它还具备准时不堵车的优点，本来就是上班狗通勤的最佳选择。
“市区范围内，工作日上下班高峰期，四个轮子最慢，然后是地铁，最后是流动的王者——电动自行车和摩托车。”陆羽笑眯眯道，“飞机有私人航线，车子可没有。你的法拉利只要还在路上开，就要遵守交通规则。好了，就把我放到小谢旁的路边。”
Lunar闻言，一脚油门轰下去，汽油缸直接冒烟起火，风一样从小谢身旁掠过。
陆羽：......
陆羽总结出来了，在她面前，Lunar是个她说什么就反其道行之的叛逆人设。
“报楼号，女人！”
在陆羽心不甘情不愿的指导下，Lunar直接把车停在陆羽的公寓楼下。陆羽的膝盖上堆满东西，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车子的车门自动向上飞起，明显表达了主人送客的意思。
陆羽把头转向驾驶室方向，说：“Lunar，我有件事想确认一下。”
Lunar警惕地瞟陆羽一眼，问：“你要做什么。”
陆羽说：“你把耳朵凑过来一点，我悄悄告诉你。”
Lunar骂骂咧咧地说着一些脏话，僵硬地把头伸了过来。陆羽把头也伸了过去。两个人的脖子交错。两个人的脸颊差一点点就贴在一起。两个人的唇只要一个微小的转动就能擦碰到。
陆羽双臂环住Lunar的背，双手突然下压，把Lunar的后脖子摸了遍，摸到一块坚硬的皮下芯片。
Lunar果然是星火玩家！
陆羽正沉浸在果然如此的惊讶之中，Lunar气息一浊，近在咫尺的唇突然压过来，狠狠在陆羽唇上咬了一下。陆羽低声“唔”了一下。Lunar咬出血还不肯放，脖子前伸，做出吞咽的动作。Lunar从驾驶室的座椅上抬起身体，跪在椅子上，顺势就歪到副驾，手很用力地抓住陆羽的肩膀，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将陆羽往椅背上压。
前挡风玻璃这块临时银幕里，小谢走了出来，身影由小变大，他猛然看到这一幕，脚步越来越慢，近乎凝滞。
陆羽用尽全力把Lunar推开。
两个人弹回车椅上，全都喘息着，像是刚经历一场激战。陆羽用手指抹去唇角的血，一时有些懵。Lunar胸口起伏，腔内爆出仿佛不属于一个女人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Lunar边笑边打嗝边说，“抱歉，实在没忍住。”
“我没事。但是——看你把你哥吓得！”两人的目光同时移向前方，看到了徘徊不前被发现了干脆微侧过身体颇为不知所措的小谢。
陆羽倒是希望小谢在那里站一会儿，等她和Lunar的谈话结束。
陆羽揉着嘴角的伤口，“你是星火游戏的玩家。”
这是一句陈述句，不是一句疑问句。
Lunar说，“不要自以为是。背后被植入芯片就是玩家？我说我是钢琴师。你也没办法证明不是吗？”他装作不经意地问，“怎么发现的？”
陆羽抬起文件袋，将它往车子空调出风口一砸，“我这人有个习惯，绕文件袋从来只绕逆时针。工作原因，每天都要绕上几十次，从来不会绕反。上车前，我很确定我绕的是逆时针，上车后，我发现变成了顺时针。这说明有人拆开看过。那个人只能是有车钥匙的你。我故意提到星火游戏，你明明看过文件，却说没听过。就非常可疑。”
Lunar说：“细节果然决定成败。”
陆羽说：“可我不明白，不管你是玩家，还是钢琴师，只要你加入星火公司，小谢不可能不知道。”
Lunar不屑地说：“蠢！笨！愚！我是在伦敦区加入的游戏。全世界那么多游戏区，各有各的主管。他只是S市的主管，根本不可能知道S市以外的玩家和钢琴师。你真把他当成全能全知的神？”
陆羽说：“你到底是谁？”
Lunar冷淡地扫一眼陆羽，说：“我是Lunar，中文名叫谢媛。谢崽崽是我哥。这些你都知道，干嘛要我再说一遍。与其问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不如问我为什么成为星火游戏的钢琴师。”
陆羽再一次强调：“你到底是谁？”
Lunar依旧选择遵从自我的节奏讲故事：“陆羽，你还记得‘超级火焰’病毒吗？”Lunar又大又圆的眼睛眨了眨，再次噙起颇为挑衅的笑容，加重语气问，“记得吗？”
一时间，陆羽以为自己听错了。
知道超级火焰并不稀奇，那早已成为了极客间的一个传说。就算是普通人，也可能听说过这个曾经险些摧毁中东安全网的超级病毒。可在陆羽面前提起这个病毒，绝对别有所指。
因为，一切本该隐藏在“灰羽”这个名字之后，知道陆羽就是病毒制造者的人全世界上不超过十个——爸爸、妈妈、小谢，还有w安全信息团队里负责病毒研究的师兄师姐。
不对，还有那些参与病毒设计的组员。
Lunar不可能是随口一提，她在暗示什么？
察觉到陆羽脸色大变，Lunar露出窃喜的神色，“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不用那么麻烦去猜。我全都告诉你。我迫不及待想看你听到后的表情。”
Lunar按下车门按钮，车门降落，将车内营造成一个全封闭的、不容打扰的绝佳谈话场所。
Lunar说：“创造超级火焰病毒的从来不是一个人。可无知的世人只记住了一个‘灰羽’。连蓝血也忘记，这是一场团队竞赛产生的作品！我们团队胜了，可他们竟然只邀请你成为蓝血的高级会员！”
我们——
果然。
Lunar说：“你把超级火焰视为自己的私产，连我们一起开发的组员都防备着。我们四个不得不答应蓝血，把病毒偷出来献给蓝血，才让他们同意收我们为一群小喽啰。”
Lunar竟然是当年病毒比赛自己组中的一个人？
对了，当时是有一个说话习惯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孩。但当时组员之间都是匿名交流，且没有见过面，没有通过电话，设计沟通都在网络上用文字完成。而陆羽也并没有主动去“finger”组员的真实身份。他们肯定也没有反过来黑她。因为只要他们这么做，她一定会发觉。她的技术高于组员许多。
陆羽掌控超级火焰病毒的核心，是因为觉得这个病毒太危险，不管是传播还是投入实用，都应该谨慎再谨慎。这样的东西弄不好就会引发一场世界级的战争。而事实上，蓝血得到它后，的确发动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后，W安全信息团队在陆羽的协助下，才得以消灭病毒，没有让事态朝着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
Lunar说：“蓝血本来就有霸凌新会员的规矩。十二岁啊，我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差点被强jian。幸亏当时有人站出来，我才逃过一劫。”
陆羽记得这件事。当时，另一个组员告诉她，有一个女孩子差点被强。这个女孩就是Lunar？她当时才十二岁！会留下多大的阴影！这帮畜生！
Lunar冷冷一笑，语气越发冰冷，“而我们令人尊敬技术超绝的‘队长’——公然在入会仪式上叛变，宣读了什么《自由软件联盟宣言》。她的不可一世直接导致她的组员再次遭受凌辱。这一次再也没有挺身而出的大哥哥。我被拍了性、爱录像。在会员和会员之间传递。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不能责怪他们，因为我已经成为他们的一员。可我可以怨恨你。”
陆羽吸了口凉气，“对不起”三个字卡在喉咙里，因为觉得太苍白无力而没能说出口。
Lunar说：“我当时就在想，这就是做老二的下场。我不想再活在‘灰羽’的阴影之下，我要打败她，我要超越她。我要我的画像挂在加泰罗尼亚无限循环大楼二层墙上的名人堂。”
陆羽吃惊地看了Lunar一眼，“你知道名人堂？不，你甚至知道名人堂的画像就在二楼。你去过无限循环大楼？”
Lunar突然抬起手，做了个手枪的姿势，把食指指尖对准陆羽的额头，口中模拟“嘭”一声的手枪击发声。她在模拟一个场景。
这一系列的动作让陆羽身心的灵性一下子被点燃，一个个画面掠过——洗衣机中了超级火焰病毒、小谢和她时空折叠前往西班牙、钉在无限循环大楼某个办公室墙面上被飞镖穿透的“J酒店猫女形象照片”。
Lunar早就盯上她了！
Lunar就是那个黑了洗衣机、释放Flame病毒、并时刻注视陆羽一举一动的那间办公室主人！
可陆羽想不明白，“灰羽”的身份是经过陆羽亲手抹杀的，痕迹消除几乎无懈可击。
Lunar真的那么强吗？
陆羽对自己的技术还是有些自信的。
应该是有人在帮Lunar。
Lunar继续说：“在我迫切想和你开始另一场竞赛，渴望打败你的时候，你竟然退役了。过上了那种为了省几百块油钱连车也舍不得开，挤拥挤不堪的地铁窝窝囊囊的日子。我变得再强又能怎么办？在巅峰退役的人就永远成了传说。我永远都是第二。”
Lunar说：“你这些年，干得唯一有意思的事只有星火游戏。但我加入星火游戏，不是因为你。我哥ke了药，喝了酒，开车出了车祸昏迷。车祸前，我已经从他那里知道星火游戏的存在。你就从来没想过，已经成为植物人的人为什么能等到奇迹？”
“难道——你成为星火游戏的钢琴师是因为——”
Lunar说：“我和他们做了交易。我的报酬是——我哥活过来。”
“可——”陆羽把后面的话吞下肚。
——可从谢崽崽啊身体里苏醒的是星火啊！
这是星火主动找到的最适合的身体啊！
不是你想得那样。
从Lunar的话与自己了解的事实有悖这件事，陆羽几乎确定，在她、小谢和Lunar之间还有第四个人存在。这个人帮助了Lunar锁定了“灰羽”就是陆羽。这个人在谢崽崽苏醒这件事上欺骗了Lunar。结合Lunar的人设混乱和她刚才说的一些话以及荒诞的举动，陆羽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前挡风玻璃里，小谢由远及近，身体一点点变大。
陆羽感觉到时间的紧迫，脑子里各种想法像是幻灯片一样急速放映。陆羽抢在小谢走过来前，一咬牙道：“你是来自地狱的恶魔。你让怨恨陆羽、崇拜谢崽崽的Lunar献祭了自己。你是极星。对不对？”
Lunar做了精美美甲的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嘴角一勾，噙着个冷酷的笑容，说：“理由。”
陆羽说：“人和机器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情绪起伏而产生纰漏，你说话的口气，喜欢叫我‘你这个女人’。你下意识说女人是游戏，而不是男人是游戏。你说小谢不会开车。可谢崽崽是因为撞车才昏迷。这一切都说明，你默认自己是男人，默认小谢是星火。”
Lunar说：“陆羽，你这个女人真是太聪明了。难怪我们喜欢你。”
小谢越来越近，留给陆羽的时间不多了，“极星，我想和你玩一场狩猎游戏。狩猎对象是我。只要你能赢，我任由你处置，即使你杀了我，我也愿赌服输。怎么样？”
Lunar道：“听起来很有趣。”
陆羽问：“怎么谈细节？”
Lunar抬手，捏住陆羽的下巴，左右转了转，“我会想办法上谢崽崽的身体。你可要当心。当心认错了人，被我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