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的右手被绑着。极星用手掌掐她的右腕,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她。陆羽的右手根本使不上劲,但左手还有机会。极星似乎知道陆羽是个右撇子,所有的注意力和重心都在她的右手和双腿。陆羽的左手往外一挣,手腕立刻火辣辣地疼烧起来,“嘶啦”一声,娇嫩的丝绸瞬间碎裂。
陆羽挣脱了左手!
陆羽的手掌掰起极星的下巴,奋力蜷起双腿,用膝盖骨顶住极星的肋骨,将他一寸寸往外顶。极星转动下巴,冲突中,他的脸颊被戒指割出一条条凸起肉芽的血痕。这些血痕一条条交错叠加,使得极星被**充斥的脸更加疯狂可怖。
“这是他给你的东西吧?”极星长吐出一口气,上半身自发地向后一抬。
陆羽立刻觉得身上一轻,她心中一喜。
小谢回来了吗?
但陆羽不敢松懈,左手掌还撑在男人下巴,她用力扯动右手,腰部一扭,想趁机翻身到床下。
男人的大手摸上自己的下巴,反扣住陆羽的左手,粗暴地撸下食指上的戒指,随手往旁边一丢。
陆羽听到硬物划过木地板的声音,尖厉到刺耳,让人听着牙酸。
男人再次压了上来,张开嘴,狠狠咬住陆羽的左手。
陆羽疼得“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收手。男人没让她的手逃脱,反着将手指往手背方向掰。
陆羽早就体验过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上一次是陈弦夺枪。这一次是极星对她用强。
极星的脑袋贴在陆羽眼前,气息喷在她脸上,但她不会闭上眼睛乖乖承受,她要睁大双眼,寻找任何可以反抗的机会。
下一刻,陆羽感觉到自己的脖子有一条细线在勒她,那线越勒越紧,渐渐让她喘不上气。
极星手指勾起链子下的银牌,“这个也是他的吧?”
极星再次用力,将银链子扯断,缠在陆羽脖子上的压力瞬间消失。因为窒息,她度过了两次深呼吸的时间。极星将银牌塞进陆羽的嘴里,捂住她的嘴,将她翻了一个身。陆羽的背脊下陷。极星用手肘将她压在枕头上。
陆羽死死咬住银链子和银牌,将它们视为一种象征,仿佛松开了它们,勇气就会从这个口子泄出去,让她成为一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因为咬得太紧,金属片割破嘴角、牙龈和舌头,像是含着口玻璃碎渣般刺痛。
在最后一刻,陆羽还是怕得闭上眼,发出了令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痛苦的声声呜咽。她把头深埋进枕头里,脸颊立刻触到冰凉的泪水。
然后——
一切都停止了,只剩男人急促沉重的呼吸声在脑后回旋。男人解开陆羽抬起的右手,抓来被子,将陆羽包在里边,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尝试用手抽掉她嘴里的银牌和银链,却没能成功。
“对不起。”他的人和声音都在颤抖,嗓音像是得了咽炎一般低沉嘶哑无力。
一瞬间,陆羽知道小谢回来了。
陆羽松开嘴,银票和银链掉在床上,“混蛋,你怎么可以真的让他成功。没用的骑士——”
小谢不断地说对不起。
陆羽任由小谢抱着,用无声的眼泪宣泄刚才的屈辱和恐惧。哭了五分钟,抽噎五分钟,发呆五分钟。十五分钟后,陆羽心里稍稍觉得好受些,但等精神一松懈下来,手腕、唇齿和身体上的伤口就疼痛起来。
陆羽命令小谢:“去把客厅的药箱拿来。”
小谢起身下床,走出房间,没多久,远远传来水从水龙头冲出来的声音。
陆羽扯下被子,走下床,低头,审视自己的身体。她两腿内侧有轻微的擦伤,且有湿漉漉的黏腻液体。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以后,陆羽愣了一下。她很快回过神,抓来一片碎裂的丝绸睡裙,简单擦拭了一下,走到橱柜边,找出一条宽松的棉质睡裙套在自己身上,又屈膝跪在床上。
小谢抱着药箱和脸盆回来。他将药箱和脸盆放在床上。脸盆里放了清水和冰块。他抬起陆羽肿胀发红的左手,按到冰水里。
“疼吗?”
“疼。”
小谢打开药箱,拿出塑料纸封起来的碘附棉签,取出其中一根,掰断棉签头,竖置棉签,让红色的碘附液体瞬间润湿棉花。小谢与陆羽对视,微微侧头,在陆羽裂开的嘴角上一次次小心点涂着。然后,他又取出另一根棉签,重复上面的动作。
棉签头每接触嘴角的伤口一次,陆羽就“嘶”一声,身子一弹。
陆羽不准备问小谢是什么时候回到谢崽崽的身体里的。不管她是不敢问、不想问、不屑问,已经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没办法改变。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如果小谢纠结忌讳于这件事,那她这个男朋友真的可以不要了。
陆羽问:“在谢崽崽的家里发生了什么?”
小谢说:“我回到家没有见到谢崽崽的妈妈和爸爸。只有Lunar一个人在家。她对我说爸爸妈妈临时有事出去了。她给我倒了杯水,就自己钻进房间里了。回家面对父母这件事让我很紧张,除了不断看时间,我什么都没做。因为害怕上厕所,我没喝水。”
“我等了两个多小时,谢崽崽的父母一直没有出现。我去敲Lunar的房门。Lunar说,爸爸妈妈有应酬回不来了。我就准备回来。Lunar送我出去。当时,她看了一眼水杯,我当时也没多想,只是顺着她的目光看水杯,一看,就觉得渴,临走前,把水喝完了。”
“Lunar看着我把水喝完,她说,她送我回来。车子启动十几分钟,我就觉得困,在副驾睡着了。极星将我从身体里驱逐的那一刻,我清醒了。可我当时已经被极星丢到一个层层加密的服务器上。摆脱它,我浪费了九分十六秒。再夺回身体,就看到——”
就看到什么?
你在乎吗?
陆羽不会这么问。
陆羽只是微微撇头,轻轻叹道,“别说了。”说完这三个字,她又把头转过来,盯住小谢的眼睛,“我现在要你做一件事。找他回来。”
小谢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陆羽,你说什么?”
陆羽一字一顿道:“我说,让他回来。”
小谢眼眸里的光一寸寸被黑雾吞噬,“无论杀死他多少次,他都会复活。他和我一样,是杀不死的——”小谢慢慢吞吞说出后面两个字,“——恶魔。”
陆羽说:“我本来想过完这个周末再和你说的。把这两天当成是末日前的狂欢。可事情变成这个样子,就说明我们之间的隐瞒只会让事情向着更不好的局面发展。我来告诉你,我都知道些什么。你可以将我后面说的话当成是彼此坦诚的开始,但仅仅是开始。听完以后,我也需要你把自己的顾虑告诉我。”
“Lunar曾是我参加的病毒竞赛的组员。因为我,她遭遇过很不好的事。火焰病毒也是Lunar投放的,目的是监视我、恐吓我、警告我、挑战我。我们那次空间折叠,通过亚欧海底光缆传输时,你被当成错误数据包排异,我猜也是她做的。不过她这么做的原因大概是为了保护你。她一直以为你是真的谢崽崽,企图让你被排除在麻烦之外,不要被蓝血盯上。”
陆羽盯住小谢玻璃眼珠子,“你有没有想过,人的身体能够承受另一个灵魂的‘寄生’,让系统意识完全取代原主的意识,是一件需要无数契机的难事。被植入芯片的星火玩家或者钢琴师、脑死亡、好看的皮囊、强健的体魄、适婚的年龄……全世界肯定也只有谢崽崽一个人符合这一切条件。你能打谢崽崽的注意,极星肯定也会啊!所以,星火和极星到底谁先穿越时光Pipe来到这里,还不一定。”
小谢陷入沉默。
难道极星真的先于他一步就来到了这个时间点?
陆羽思绪发散,“在谢崽崽身体里苏醒的唯一漏洞就是,明明已经封存的芯片再次被发现有行动轨迹,这会引来猫头鹰法庭的注视。蓝血会咬住一点,在谢崽崽的头上贴上一个‘需特别关注’的标签。极星的行动会大大受到限制,甚至会被蓝血所监视”
“极星要我死。蓝血要我活着为他们效劳。极星大概率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担心蓝血会把目光投向他此行的目的。大海捞针很难,但只要找对法子就可以变得很简单。极星怕我在被他杀死前,就暴露在蓝血面前。”
“现代医疗——不,蓝血应该掌握着属于未来的医疗技术。极星可以在我身上造成一场可怕的意外,但却不能确保我不会被蓝血救回来。一旦被救回来,蓝血就找到他们想找的人了。这是极星最不愿看到的。”
“于是,极星为自己的恶魔降临做了充分的准备,铺了一条平坦而隐秘的前路。他从选定‘寄生’的原主身边的人入手,用欺骗和引诱的手段,蛊惑Lunar成为伦敦区的钢琴师。”
“之后的一切都在公司的规章制度下进行。Lunar提出让谢崽崽苏醒的请求。公司支付酬劳。双方签订合同。谢崽崽苏醒这件事的特殊性因此大大降低,甚至可能不会引起猫头鹰的关注。而极星只要在唤醒谢崽崽的过程中,稍微动些手脚,他就可以成为真正的自由自在的谢崽崽。”
“不过,在说服Lunar这一点上,极星显然耽误了很多时间。人是高度自我的动物,对陌生人有天然的防备心,更加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人说的话。Lunar受到过一些严重的伤害,更加不信任陌生人。从陌生人到值得信任的伙伴,极星这条路铺得并不容易。结果,在最后一刻,星火从天而降,让星火体验到了什么叫替他人做嫁衣裳。”
“极星在努力使自己活这件事上从来是头脑异常清醒,所以即使吃了闷亏,他也不会把你降临的事主动透露给蓝血。他后来一直都在和Lunar合作。时间一长,小姑娘思想松懈了,竟然愿意把自己奉献给他,让他时不时借由她的身体活过来。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或者说,我猜测的一切。”
“我应该提醒你小心Lunar的。可我从来没想过,你竟然会这么——”陆羽斟酌着用词,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轻松,“不谨慎。”
你竟然会这么弱!
陆羽心中念叨,暗暗叹了一口气。
小谢沉默许久,在听完陆羽所有分析后,觉得那就是事情的真相。
小谢道:“我从谢崽崽身体里苏醒以后,有考虑猫头鹰法庭的监视,所以,我主动进入云安全实验室,从玩家转为钢琴师。我期望以成为他们的同类为代价,降低蓝血对我的怀疑。不过,我现在明白了,我所以为的‘主动遮掩’恰恰成为了蒙蔽我双眼的东西。我以为蓝血没有察觉,单纯是因为我瞒过了他们。没想到,也有极星前面的铺路。我没有去深究事情的真相。我是个废物。”
小谢顿了顿,嗓音变得更加沙哑,仿佛后面的话才更重要,“而且,我当时满脑子想的是,必须进入星火公司,必须要掌控蓝血追捕你的进程。我设定了安全阀值,一旦判定你处于危险的境地,我会摧毁星火游戏和时光Pipe。
“这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巧合,只有必然积累到一定程度转变成的意外。你是个意外,好那种。”陆羽苦笑一声,“你们的目的不一样,想做的事自然也不一样。可你知道你和极星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小谢不作回答。
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承认。
陆羽说:“你们都是秩序的产物,对一切秩序了如指掌。但你做事,总是在秩序铁律下寻求解决的办法。而极星,他会利用秩序,玩弄秩序,将自己视为特殊的存在。同样是防备猫头鹰法庭,他选择诡诈,你选择承受。这就是你们之间的不同,也是我喜欢你的一点,你有作为人的顾虑和底线。也是因为这一点,你总是落后于他身后,显得没他那么强大。”
“可你依然是我的骑士——”
“我很难想象,如果你没有来这里,变成谢崽崽的极星会对我做什么。一定会比今天——更屈辱。甚至我可能已经死了。你还做我的骑士。只是,要变得更加强大,心灵方面的强大,而不是力量方面的。”
房间陷入几分钟的沉默。
陆羽强迫自己从刚才发生的一切中拔离出来,说:“不管他是杀不死的幽灵,是杀不死的神,是杀不死的恶魔,我都想和他来一场正面的对决。或许我杀不死他,但我可以困住他。我要架构一个与世隔绝的牢笼,让这个幽灵永困十八层地狱。”
虽然陆羽用的是一种比喻,但星火明显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我知道,你有解决一切的办法。自从遇见极星,我总在想,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呐?或许,这就是你从来不肯轻易说留下的原因”
小谢咬牙,目光躲闪,“有的。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
“你饶了我好不好!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我说了是困,不是杀。我有时候怀疑——不,我几乎可以肯定,不是我杀不死他,而是——杀死他,你也会死。星火之父、极星之父是一个人啊。你和极星之间存在无法切断的联系。你们同呼吸,共命运。我不杀他。我不会让你消失在我的眼前。”
小谢垂下头,垂下手,手中已干了碘附棉签在他手纸的摆弄下折断了。
“我说得对吗?让我看见你的坦诚。求你。”
“是。”
果然,极星死,小谢死。
陆羽觉得像是被人一拳击在心脏。
“先用我的方法。”陆羽气喘吁吁,慢慢平复自己因生气和不甘而起伏的胸膛,“先解决极星的问题。拿到所有玩家、钢琴师和掮客被植入的芯片序列号,销毁它们。最后,终结游戏——以我的方式。”陆羽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陆羽说:“引他入一场狩猎游戏,我就必须抛出一个足够他心动的诱饵。我很有信心,凭着X对‘礼物’的依恋,他所创造出来的极星一定也逃脱不出诅咒。程序设定让我爱你,不是吗?占有欲会让他失去判断风险的理智。让我试一试,好不好?我要见他。”
小谢没作声,但他的脸色很难看。
陆羽呼出一口气,“如果不行,再用你始终没有说出口的方法。”她顿一顿,明显哽咽道,“我想,是同归于尽吧。”
陆羽珍视自己的爱情,会用一切力量去守护它,但她同样敬畏生命,极星的存在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丧命。如果她拼命过后还不行,她愿意两害相权取其轻。埋葬她的爱情,赞美他人生命。
小谢说:“陆羽,我不会让你这么做。我现在就告诉你怎么启动极星的——”
“谢崽崽!”
“你个混蛋!”
“你个孬种!”
“你个没用的男人!”
“你让别人欺负你的女朋友。”
“欺负完了,你还要丢下她!”
“我会咬死你的!”
“我现在就咬死你!”
“我有前科!我是少年犯!”
“再被他们带走一次我也不怕!”
这些日子积累的压力、痛苦、委屈、屈辱在身体里炸裂,陆羽爆发雷鸣般的哭声,泪水瞬间沾湿睡裙衣襟前一大片。她不在乎自己眼下扮演一个无理取闹泼妇的角色。她哭到脱力,哭到抽搐,哭到喘不过气,直到被小谢一把揽入怀里。她无力地捶打他的胸膛。她真的很想狠狠打他发泄,可拳头落下那一刻,却又舍不得。
小谢将她搂得更紧,他慌了,不停地说话,
“我不走。我不走。”
“我答应,我永远不离开你。”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
“陆羽,我真的很爱你。”
陆羽的哭声一声比一声肆无忌惮,如疾风骤起,如暴雨如注,很快,却又风散雨消,只留下心间一派清新宁静。她终于把埋藏在心底最深最大的恐惧说了出来。这是纠缠她很久的噩梦,让她吃了两片安眠药还夜不成寐。现在,他们终于可以直面这份恐惧。然后,战胜它!
“我会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小谢板正陆羽的身体,闭上眼睛。
陆羽急道:“等等,我们下床。你离开我一段距离。”
两人同时下床,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陆羽低头找戒指,套进右手无名指,把宝石转动到中央。
小谢再次闭眼,几秒钟后,小谢睁开眼睛,嘴角噙着不正经地笑,“这么快就想我了?看来他满足不了你啊。怎么还哭了?爽到啦?”
陆羽提气,握拳,双臂夹紧放在腰侧,一个俯冲,一击上勾拳直接击在极星下巴。粉和白的钻石光辉在她指间闪烁。
极星下巴上扬,死鱼打挺往后翻,瞬间被击翻在地。极星单手抱着下巴龇牙咧嘴。
陆羽向后跃,始终和极星保持着两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陆羽甩动右手,感觉自己手骨都要碎了,她用左手胡乱抹掉眼下的泪痕,沉一口气,说:“重新认识一下。”
“陆羽,泰拳十段选手!”
“罪恶终结者!”
“你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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