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老太太提到《圣经》,陆羽看到Sara下意识地想在胸前画十字,才划了一个横就停止,眼睛紧紧盯住前方,身体紧绷站着。陆羽早就发现了,原本挂在Sara脖子上十分显眼的木质十字架不见了。这对于虔诚的清教徒来说可以算得上很不虔诚了。
走廊尽头,一个脖子上叠戴两串雪白珍珠项链的中年妇人的身影闪烁了一下,只能看到沟壑深浅的半张脸,她迅速拐入一间房间。
头发灰白卷曲的老太太眼睛一闪,十分贴心地介绍:“那是经营白马酒店的霍普太太。我的朋友说她是位有神奇魔力的女士,可以满足别人的心愿——任何心愿。可霍普太太总是让我想起圣玛丽米德村药剂师的太太艾米丽·霍尔。啊,太阳终于升起来了,虽然伦敦的空气不太好,可我需要出去散散步。”
陆羽向老太太点了点头,“谢谢您的解释。我姓查普曼。”
老太太拿起放在扶手椅边的针织袋,慢条斯理将毛线和毛线针塞进针织袋,毛线针戳出袋子,不屈地昂着头。老太太抬起头,薄荷绿的眼睛犹如璀璨的宝石在闪烁,微笑道:“很高兴见到你,查普曼小姐。简·艾普尔——你可以叫我艾普尔小姐。我想,我们早餐的时候会再见面的。”艾普尔小姐微缩着脖子,弯着背,脚步轻盈地扶着扶手走下两层楼梯。
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患了风湿病啊。
Sara哼了一声:“从乡下来的多管闲事的老太太。”
Sara取下挂在脖子上的一大串铁钥匙,提起来,像是在一大串黑葡萄里找某一颗坏掉的小葡萄,钥匙被她拨弄得沙沙作响。Sara找出其中一把钥匙,插入小雏菊房间的钥匙孔,向右一扭,没扭动。
“嘎吱嘎吱”——
Sara整个身体和脑袋都贴在门上,把夸张的体重压在脆弱的小钥匙上,企图用悬殊的力量差打开门。Sara扭了钥匙好几次,在她抱怨“这破门真应该上上油了”的时候,“咔哒”一声响,锁开了。
Sara粗鲁地推开门,门在悠长的“咔吱”声中开了。Sara将门敞开着,拿着钥匙,双手交叠放在肚子前,背靠一张写字桌,不耐烦地等着在她眼里磨磨蹭蹭的陆羽进屋子。
陆羽边别过头,目送艾普尔小姐消失在酒店阶梯口,打量酒店的环境和设施,边跨过小雏菊房间的门框。突然,一个影子飞到她脸上,有点扎人,在她左脸颊弹了好几下。陆羽往旁边歪了一下脑袋,差点又失声叫出来。
这个世界就没有正常一点的场景吗?
一个戴着尖顶宽帽檐、穿着黑裙子、用红色颜料画着哭脸的草扎女巫娃娃被一条绳子勒住脖子挂在门框上。因为被陆羽的脑袋撞到,娃娃像个钟摆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
陆羽戒备地盯着这只诡异的娃娃,绕着她走过门框,嘴里念叨着:“我还以为女巫都是被烧死的。”
Sara好心眼和坏心眼揉杂地解释:“抬火台烧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不如吊死省事。”
陆羽把装出来的惊恐目光挪到Sara脸上。
Sara很满意自己的话在陆羽脸上产生了应有的效果。她准备继续对眼前穿好裙子的女人进行警告,“大多数女巫都是被绞死的。只有少数罪孽深重的女巫是先被吊死,再把尸体焚烧成灰烬。这是为了防止她们借尸复活。”
接下来,Sara几不可闻地说:“异教徒都该死。可霍普太太却崇拜女巫。每个房间都挂着这样的娃娃。把它们当成招揽客人的——她怎么说的——吉祥物——呵,真滑稽。”
陆羽眼珠子轱辘一转,眨了眨眼睛,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和艾普尔小姐一样,至少我的朋友是这样告诉我的——霍普太太是个价格公道、能帮人实现愿望、好心肠的正经人。”
“朋友?”Sara将一大串铁钥匙摇得沙沙直响,“呵,住到这里的人都是朋友介绍过来的。查普曼小姐,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我就下楼去了。餐厅还等着我收拾。早餐九点开始,到十一点结束。”
“有。”陆羽反手关上门,“咔嚓”上锁,走到壁炉边,拿起一支黄铜做的烛台,将烛台抛到空中,掉了个头尾,用沉重的手柄指着Sara。
陆羽一字一顿说:“有事,我的裙子——”
Sara脸色一白,环顾四周,仿佛在找什么东西对抗陆羽的烛台。
陆羽说:“——我的裙子就送给你了。算是我给你的酬劳。你帮我向霍普太太带句话——‘圣玛利亚’的乔告诉我,我想霍普太太为我提供一次——嗯——那种服务——不太寻常的服务。”
圣玛丽亚是那间戒酒机构的名字,而乔就是告诉连环谋杀案和白马酒店有关的喜欢说“狗屁”的女醉鬼。
Sara皱眉,“你最好说得能让人听明白。”
我也想说得明白一点。
只是还没想好。
我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那小小的灰色脑细胞都快死光了,思考不动啊!
陆羽思绪飞转,将有生以来看过的那些关于西方玄学的小说、游戏、纪录片都回忆了个遍,终于,她灵光一闪,一个大喘气说:“我要真爱药水。就是那种能让男人死心塌地爱上我,并且一辈子爱我的神奇药水。不要掺了假的木乃伊粉或者甲壳虫粉的那种。那些我都试过了。只管用那么一小会儿,甚至连维持到下床都不行。”
心跳屏上,陈弦打了一串串“竖大拇指”和“哈哈哈”的表情,堪比最热播电视剧播放时从四面八方划过来的弹幕,几乎立刻让Sara从陆羽视线里消失。
在邀请陈弦加入这场狩猎游戏前,陆羽只告诉他,这是场她必须赢的游戏。并且,到了最后一刻,三台钢琴师的机子都必须由小谢接管,由小谢完成对极星的隔离。
至于为什么要隔离游戏里的这个“开膛手贾克”,陆羽对陈弦隐瞒了这么做的真正原因。狩猎极星涉及“星火既是小谢”的核心秘密,陆羽思虑再三,选择对陈弦隐瞒。只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现实和虚拟各种意义上的危险。
如果陆羽赢了,一切会按照她的计划进行下去,陈弦和自由软件联盟还有她和小谢都是安全的。如果她输了,那么陈弦所代表的自由软件联盟会见证前领袖的“陨落”。她期望小谢得到自由软件联盟的帮助,联合打败极星,关闭星火游戏。即使她不在了,她也希望自由软件联盟和小谢能够将她想做的事继续下去。希望小谢没有事。
这是个双保险的决定。但也有弊端,就是这会让陈弦不够重视这场游戏。他不知道陆羽输了这场游戏就输了一切。所以,他会在语音和心跳屏上开玩笑。而知道真相的小谢不会。还好陈弦的存在只是为了维持游戏最小钢琴师席位的三角定位。
只要小谢能够说服Lunar,一切就尘埃落定。
极星已经入局。陆羽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以表面上的赌局维持着极星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狩猎状态。在小谢说服Lunar,或者最终说服不了而不得不黑掉Lunar机子之前,陆羽都必须将游戏进行下去。
陆羽必须认真游戏,认真扮演叶奈法·查普曼。不能让极星察觉任何漏洞从而警觉逃走。这也是她为什么不选择贝克街大侦探线。如果在那位著名咨询大侦探的帮助下,“开膛手贾克”被抓到,游戏早于小谢说服Lunar前结束,她成功了,也就失败了。她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已知的毁灭星火的办法和迟早会被小谢掌握的所有玩家和钢琴师的芯片序列号。
她对现在的成果很满意,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只等小谢告诉Lunar真相。她相信,小谢能够说服Lunar。她也想在事后,亲口以“灰羽”的身份向曾经的组员Lunar道歉。
在陆羽随意思维发散的时候,Sara一直沉默着,然后,她开口:“我会转告霍普太太你刚才的话。她会不会答应,就不关我的事了。以后不准再拿裙子的事要挟我!还有,你该想想拿什么付房租和药水的钱。霍普太太是条贪婪的龙,喜欢金币和珠宝。说不定你要拿脖子上的东西给她。五芒星——呵,她会喜欢的。”
“暂时没有事了。”陆羽将防卫的烛台放下,从挂在手腕上的小包里拿出一便士,递给Sara。
“谢谢你,查普曼小姐。”Sara一点也没有心理负担地就拿了小费,抓着她那串恐怖森然的铁钥匙,打开房门,“嗙”一声,把门关上。
陆羽边把手放在绑裙子的皮带上,边说:“陈Sir麻烦闭眼睛,我要脱裙子睡觉了。”
陈弦打字:OK。
陆羽将勒腰的简朴外裙脱掉,只穿了衬裙,脱掉没有搭扣的皮鞋,将自己塞进松软的被子里。她侧过身,枕着手臂睡。她准备睡上两个小时,这样刚好能去餐厅吃一餐标准的英式早餐。
或者,像已婚妇女一样让仆人把早饭送到床上吃?
这样还要下床下楼去和前台小姐说明情况,因为这不是现代的酒店,打一个前台电话就能订餐。
陆羽任由脑子里的思维发散着,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嗙嗙嗙”——
“查普曼小姐——”有人敲门,在门外大喊。
陆羽是个现代人,在迷迷糊糊中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她下意识觉得穿了衬裙就是能见人的装扮,毕竟她夏天还穿吊带裙呐,她揉着眼睛去开门,把脑袋塞出门缝,发现是Sara。
Sara奇怪地盯着陆羽空空荡荡的脖子,像条人形巨龙,鼻子里哼气,“晚上九点有一场通灵会。霍普太太邀请你去。她需要你的一根头发和姓名住址。到时候,霍普太太会把真爱水交给你。”
一根头发——
陆羽能理解为什么要头发。毕竟不管是西方还是东方的神秘学,都需要和当事人有强烈感应的东西作为通灵的媒介。而女性的头发在伊、斯、兰教中甚至被视为携带女性气味能够诱发男性激素剧烈攀升的器官。
可姓名和住址又是为了什么?
给神灵找上门指路啊?
不管是现代还是这个时代,独身女性出门在外透露**都是很不安全的行为。
见陆羽露出疑惑的神色,Sara主动解释:“头发是为了献祭给——嗯——”她卡顿了几下,十分不自然地含糊地略过了那个令她不舒服的称呼,“——祂,姓名和地址是为了给你寄账单。”
陆羽说:“你看,这种事都很微妙,并不是人人都希望被邻居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我心爱的人是个体面的绅士,不喜欢被人在背后议论。我有足够的金榜,可以直接付给霍普太太。”言下之意,这种买真爱水的行为是很上不了台面的行为,她想要匿名购买神秘药水。
Sara说:“你自己去和霍普太太说。晚上九点,在地下室,通灵会,记住了。我的话说完了。回去穿上你的裙子,巫婆。”
在这时候,散步回来的艾普尔小姐从走廊飘过,经过了陆羽的房间。艾普尔小姐对陆羽点了点头,“早上好,查普曼小姐,真是个不错的秋日啊。”
陆羽说:“早上好,艾普尔小姐。”
Sara没和艾普尔小姐打招呼就离开了。
陆羽关上门,重新钻入被子里,她翻了几次身,发现再也无法入睡,干脆起床穿衣服和鞋子,准备下楼吃早饭。
晚九点,陆羽走到地下室的门口,前台小姐递给她一个兜帽和一张只遮住眼睛和鼻子的面具。陆羽穿戴好兜帽和面具,像是参加化妆舞会一样步入地下室的大门。
然后,陆羽见识了霍普太太用匕首剖开一只白兔子的胸膛,掏出尚在跳动的心脏以占卜艾普尔小姐的风湿病是否会康复。答案是——不会。陆羽之所以能认出那是艾普尔小姐,是因为老太太还拎着那只向日葵黄的针织包,毛线针依然戳在外面。
接着,所有人玩起了通灵游戏。
一张写满24个字母的彩色纸板被放在桌子上。所有人围坐在桌子旁,把手放在一个像是三角尺一样的东西上。那三角尺上有个窟窿可以用来窥看彩板纸。煤气灯被熄灭,只点了蜡烛。昏暗的烛火下,那尺子在众人的手中自己就动了起来,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驱使。
当然,接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陆羽明白这尺子是被桌子旁的某个人在推动。在西方,通灵游戏更多的是餐后娱乐。
这一次是为陆羽进行通灵占卜。
戴珍珠项链的霍普太太让陆羽在心中想一个需要解答的问题。
最后,那尺子下的窟窿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拼出一句话。
——You will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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