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自称卡尔的怪物并没有将齐蕙心带去她想象的任何地方，而是某个无人的秘密书室。
齐蕙心放眼望去，只见这座偌大的地下书室就像是个小型的图书馆，密密麻麻地装满了各种现实世界难得一见的书籍，但奇怪的是，这些书籍被人造访翻阅的痕迹少之又少。
而更令齐蕙心惊讶的是，这个秘密书室内被使用最多的，竟然不是书室内的某一本书，而是书室正中央摆的一架三角钢琴——说实话，一个书室内会摆放一架钢琴这件事就已经够奇怪了，而最奇怪的是，书室鲜有被人造访，书架也少有人翻阅，反倒是钢琴时常被人使用，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个书室还是一间琴室。
像是察觉到了齐蕙心的视线落点，自称卡尔的怪物笑了起来，像是一团洋溢的暖光。
“抱歉抱歉，因为情况有些特殊时间有些紧急，所以没来得及收拾其它的地方，只能带你来这儿了。这是我的秘密书房，因为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来拜访，所以我就把东西摆乱了点……多多担待一下啦。”
卡尔虽然这样说着，可事实上这间如小型图书馆一样的秘密书室并不显得杂乱。哪怕是在这间书室的中央放着三角钢琴，书桌上摆着下到一半的国际象棋，角落书架上还各种不知名的奖杯随意搁置，但这个书室的书籍也并非是杂乱的，而是干净整洁，井然有序的，那错落有致的书脊除了按照封皮颜色摆放外还按照高低摆放，一眼望去只叫人心旷神怡。
这是非常少见的与首字母无关的放书方式，并且是与齐蕙心一样的、只有在将书籍全部阅读并记下特点后才能随手摆放出来的位置。
是非常令齐蕙心熟悉、也非常令她愉悦的小小细节。
齐蕙心走下阶梯，远离了书室中央那架带着过多个人使用痕迹的三角钢琴，只随意站在某个书架前，一边目光扫视书脊上一个个稀奇古怪令人猜不透内容的名字，一边问道：“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卡尔轻巧坐在三角钢琴的琴盖上，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笑容：“要不要猜猜看？”
齐蕙心随口说道：“第一个理由是，你想要我离开雾区。只要我离开雾区，雾区自然就会消失，而雾区里的那些人当然也能活下来。”
卡尔点头：“没错。那些圣塔雅警署的警员们虽然挺烦人的，但他们罪不至死。反倒是这件事过后留下的后遗症，已足够他们遭到解雇并悔恨终生了。”
卡尔的解释柔和中带着一种无声的劝诫，但齐蕙心就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说了下去。
“第二个理由是，你不想要我和教会的人对上。你一直在阻挡我和教会的人碰面，你很忌惮教会里的某个人。那个人是谁？是传说中的大神官吗？”
卡尔摇头，说道：“不是大神官，大神官其实已经……”说到这里，卡尔微微一顿。
齐蕙心敏锐转头：“大神官已经死了？”
卡尔先是惊讶，然后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啊。”
齐蕙心的心脏微沉，没想到自己已经来得这样早了，大神官却还是死了。
这条线的大神官是必死的吗？还是她在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
齐蕙心问道：“你知道大神官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凌晨3点。”卡尔轻声解释，“在某些宗教崇拜者的眼里，3是一个具有神秘力量的数字，在这个时间点上死去的生命，其肉.体都会发生奇异的变化，令这具死去的血肉躯壳具备工具或原料的特性，从而令某些事更具有可操控性……”
凌晨三点。
这是齐蕙心无论如何都无法抵达的一个时间。
也表明了大神官的死是不可抗拒的结局。
但这里头更叫齐蕙心惊讶的是，卡尔这轻描淡写的叙述中，显然可以推导出一个能令整个洛克王朝都大地震的结论：“你的意思是……大神官死了，因为他的尸体需要被作为某个仪式或事件的祭品和工具？”
大神官，战争教会的掌控者，神权的代表，与洛克王朝的国王平起平坐的人，是洛克王朝当之无愧的“大人物”！
可如今的他却以“祭品”的身份死去？
何等荒谬！
齐蕙心敏锐道：“谁杀了大神官？你的用词是‘宗教崇拜者’而不是‘教会’、‘使徒’这样的说法，也就是说大神官死于邪神教会之手。”顿了顿，齐蕙心困惑道，“难道是我？”
与邪神有关的、有能力杀死大神官的人，齐蕙心思来想去也只有自己了。
可卡尔却是摆手，一口否定：“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肯定不会是你。”
齐蕙心冷淡道：“为什么不会是我？你也说过，你并不了解我，既然如此，你怎么能够肯定不是我动的手？”
卡尔微笑道：“因为真正杀死过某个生命的人，他身上的气息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当一个生命死去后，他生前的所有命运与因果，都会缠绕在那个杀死他的凶手身上，之后，当他也死去了、与所有亡魂那样一同进入死亡神国后，这份不属于他的命运的重量，就是复仇女神审判的依据。
“而你，就像我跟你说的那样，你是一个好人。你从来没有杀过人，哪怕现在的你投身邪神，甚至你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你身上的‘命运’依然是干净的，没有背负任何不该背负的重量……也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我才不忍心看你和那些人纠缠。我想要带你走，因为我相信你一直以来的坚持一定是有理由的，相信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肯杀人的你，一定是万里挑一的好人。”
齐蕙心发出了如同冷笑的声音，轻声道：“那你可真是信错了人。”
先不说如今的齐蕙心已经不再会为任何人的死亡而动容了，光是她初入游戏的第一个周目，因她召唤邪神而间接死在她手里的人就是一个极可怕的数字。
如今的她之所以“没有任何不属于自己的命运重量”，只不过是因为游戏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重启而已，这样的她，竟然也能算得上好人吗？
多么荒谬啊，在她决心当一个好人的时候，所有人都鄙夷厌弃她，认为她是一个口蜜腹剑的恶棍，而当如今的她已经抛弃了自我的桎梏与道德后，却又有人对她说“我相信你一定是个万里挑一的好人”？
齐蕙心只觉得可笑。
齐蕙心说：“所以，战争教会内部因大神官的死亡和邪神眷者的袭击，而发生了某种未知的变化，很可能遭到了对方的渗透。你一直想要我远离教会，是因为想要隔离我和那些邪神崇拜者？”
卡尔先是点头，然后摇头。
“不，那些崇拜者也好、邪神使徒也好、邪神教会也好，其实都不足为惧。”卡尔说，“我想让你避开的，是一个人……一个冷酷无情、狡猾邪恶的家伙。”
“是吗？”
“是的。请不要小看他，或许在身为吞尾人的你看来，他既没有极高的武力，也没有极大的权势，不足为惧，但事实上他有着一肚子的阴谋诡计，极有可能在你什么都忘了的状态下利用你去做你并不想去做的事，构陷你去面对你不得不面对的人和事，最后当你的利用价值被榨取干净后，再丢弃你，任由你被虎狼吞噬。所以，无论是什么时候，你最好的做法都是避开他、不要与他打交道，其次就是不要相信他。”
齐蕙心问：“‘他’是谁？”
卡尔说：“他是一个孤儿，幼时因他的极高天赋而被选入教会，后又被大神官收养，成为备受人尊崇的预选圣徒。但他对教会并没有归属心，对战争教会也并不认可，十六岁那年就抛弃了自己预选圣徒的身份，离开教会，转而成为了为国王秘密效命的特殊机动队的一员。
“他并没有从教会从战争之主处得到什么强大的力量，某种程度上来说几乎是个普通人。而或许也是正是因为这个理由，他非常受到国王的信重，为国王办了许多不能见人的事，在进入特殊机动队后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就成为了特殊机动队的队长，得到了非常可怕的名声，也让国王对他的信任更深，因为离开国王的庇护后，他必定死于自己过去犯下的所有罪孽。
“可就连国王都没有料到的是，那是个天生反骨、生而恶毒的恶棍。在教会的十多年时间没有驯服他，在特殊机动队里的短短两年又如何能让他诚心低头？所以在那个谁都没有想到和防备的时刻，他勾结了疯狂崇拜全知主宰的衔尾蛇教会，并在昨夜以大神官养子的身份光明正大进入了战争教会。
“而就在他进入教会的数小时后，也就是今天的凌晨3点，大神官秘密身亡，并且这个消息被国王掌控的特殊派遣队密而不发——我想，恐怕直到现在，那糊涂国王还以为那个恶棍只是奉了他的命令，成功刺杀了大神官，好为下一任的大神官伊迪丝铺路吧。”
卡尔轻笑说着，口吻里对教会也好国王也好都不抱有半点敬畏之心，那冷淡得近乎轻慢的点评和态度，甚至比天外来客的齐蕙心还要彻底。
齐蕙心看了卡尔一眼：“你知道的内幕消息可不像你自称的那样‘不太清楚’。”
卡尔笑眯眯道：“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情报而已，如果你知道了我知道的那些消息，也能像我这样呢。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比如说我对大神官死亡的具体情况是真的不太清楚呢。”
齐蕙心道：“但你难道不是在向我暗示大神官死于他的养子之手吗？”
卡尔说：“我的确是这样怀疑的，所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是这样怀疑的，但理论上来说这很难做到。就像我说的那样，那个恶棍虽然阴险狡诈、一肚子的阴谋诡计，但他并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甚至称得上普通人，可大神官却是整个洛克王朝的力量巅峰。按照常理，哪怕整个洛克王朝的人都死了大神官也不会死，所以当得知大神官真的死了的时候，所有人都吓到了呢。”
齐蕙心点头，不想对自己无法插手无法挽回无法影响的事件投入过多注意力。
她直接了当地问道：“你说了这么多关于那个恶棍的事，但你还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卡尔说：“他以非常少见的姓氏柯尼利厄斯为姓，中间名同样也是他的外号，即全知全能的假想恶魔‘拉普拉斯’，他自称保罗，全名是保罗·拉普拉斯·柯尼利厄斯，但他最常用的名字是保罗·安。”
在齐蕙心的怔愣中，卡尔拿出了“保罗·拉普拉斯·柯尼利厄斯”这个“天生的恶棍”的照片。
齐蕙心垂下眼，看到了照片上那只并不陌生的黑乌鸦。
深色的头发，冷灰色的眼睛，以及一张俊秀过人的少年的面庞。他穿着冷色的风衣从街头穿行，明明是与人同行，但却像是独自走在雪中，带着一身无法消解的阴郁冰冷，一眼就能看出是与死亡常伴的人。特别是当他察觉偷拍回眸瞥向镜头的那一眼，那双本就显得冷酷的冷灰色眼睛更是无声也摄人。
齐蕙心抬眼看向卡尔：“保罗·安？”
卡尔回答：“就是他。”
齐蕙心闭了闭眼，感到左手背上的印记似乎又在隐隐发烫，而上一周目的所有事件，好像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但又好像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
早在上一周目，齐蕙心就看出那只黑乌鸦的身份并不简单。
他有着与弗尔塔大学高层的心照不宣，他认识特遣队的成员并能暗中引导他们的任务方向，他知道苏茜的来历和背景以及瑟琳娜的死亡与污名，甚至还知道苏茜选择成为吞尾人的始末。
可即便如此，在苏茜复仇的当晚，他依然像是无事发生一样以普通人的身躯闯入了足以颠覆世界的可怕的吞尾人的领域，去回收伊迪丝手上的教会圣物，为什么？他有什么自保的依仗吗？他要拿伊迪丝手上的教会圣物做什么？
——不，不对。
等等！
突然的，齐蕙心想起了黑乌鸦第一次见到自己时，那震惊中甚至隐隐带着某种愤怒与指责的态度。
为什么？
当时的齐蕙心因太过惊讶黑乌鸦的话语内容而忽视了他那微妙的口吻，可如今想来，黑乌鸦在与她的第一个照面时流露出的态度，无疑是很有问题的。
——他在震惊什么？
因为他看到了作为吞尾人的他？因为他没想到苏茜会成为吞尾人？或者说，黑乌鸦想到了苏茜会报复弗尔塔的加害者们，但他没想到苏茜会选择成为吞尾人？
可是，除了成为邪神眷者这样的邪路外，还有什么途径能够令一个普通人快速获得力量吗？
——他又在气愤什么？
作为与苏茜几乎毫无交集的黑乌鸦，甚至是对瑟琳娜之死袖手旁观的人，他是以什么身份愤怒于苏茜的选择，又是以什么立场来指责苏茜？
如今，在得知了黑乌鸦的身份，知道了他在这天凌晨才刺杀大神官并且真的成功了、当晚就若无其事跑去逮捕下一任大神官伊迪丝并回收教会圣物的事后，齐蕙心再去思考那天晚上自己看到得“毫无征兆”的邪神召唤仪式时，立即就明白这件事绝对跟黑乌鸦脱不了干系。
而既然这位黑乌鸦干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这样说出来吓人一大跳的大事件，那么他为什么会对瑟琳娜这样小人物的死亡内幕了如指掌？
上周目的那个晚上，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真的是因为她吞尾人的身份吗？
在那个晚上，黑乌鸦想引导她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齐蕙心用手指轻轻拂过黑乌鸦的照片，脑中回想起了那个被火焰和死亡点燃天空的夜晚。
[这还不是‘最完美的一天’，这还不是最后的时刻，这更不是一切的真相。]
在世界毁灭的那一时刻，他对她说的那番话和他留下的这个印记，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定要来找我！我请求您，我恳求您！]
那个背叛一切、蔑视一切、坐视一切，并且毁灭一切的“天生恶棍”，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请不要再将我留在没有您的笼子里了。]
“保罗·安……”
他最初漠视甚至指责的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是了，是了，齐蕙心想起来了。
——是她在物理大楼天台上想要“上升”时却被白色鸦羽打断的那一刻。
齐蕙心看着这张少年的照片，凝神思考。
黑乌鸦，白乌鸦，还有以乌鸦为原型的全知全能的假想恶魔拉普拉斯。
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而在在二周目的“重逢”后，黑乌鸦又是因为什么才不想要她来市政厅并欺骗她是因为大神官的缘故？
“保罗·拉普拉斯·柯尼利厄斯……”齐蕙心轻声呢喃，“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你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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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个存档04
